仁民爱物本亲亲,有子当年见亦真。
第一注中明体用,洗空千载说经人。
尚书八座贵,大使十州雄。
欲得疮痍痤,先怜杼轴空。
仁民兼爱物,时雨及春风。
黎侯听讼倚甘棠,讼简空馀白昼长。
铺树绿阴春意蔼,满怀清思笔花香。
仁民已见虚囹圄,故国行看任栋梁。
传语邑庠多大雅,为诗系美召南章。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其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出来。”
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与朱子‘格物’之训,思之终不能合。”
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
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苟从?‘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二,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
先生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者,心有未尽也。‘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己与天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贤之别。至于夭寿不二其心,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夭寿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
爱曰:“昨闻先生之教,亦影影见得功夫须是如此,今闻此说,益无可疑。爱昨晓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
先生曰:“然。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驱车历夏郊,秋阳正皓皓。
遵彼汉唐渠,流泽何浩渺。
高卑相原隰,沟浍互环绕。
闸坝时启闭,壅泄功施巧。
河决堤湃倾,禁弛滋贪狡。
乘春成修防,灌溉及秋杪。
时和霜落迟,九月熟晚稻。
方欣岁事丰,悠悠感穹昊。
日暮济河梁,夹河泣父老。
指顾沿河屯,一望涨行潦。
河西田埂没,青苗变水藻。
河东垦沙田,夏旱麦半槁。
二麦幸登场,秋淫闻伤涝。
隔陇异丰歉,比乡共忧悄。
公家急刍饷,输积戒不早。
有子三四人,诸孙咸少小。
长男戍蓟门,二子守边堡。
戎骑时凭陵,生死安自保。
幼男方长成,屯田共兄嫂。
老夫挽粮车,诸妇刈秋草。
不愿衣食饶,惟愿免苦拷。
俗忌多生男,男多生烦恼。
堂下千里隔,民瘼难具道。
予志在安攘,听之伤怀抱。
丰年已百艰,凶年转饿殍。
抚边无良策,仁民古所宝。
草奏乞皇仁,宽徭勤恤犒。
坐令四国相,列镇谢征讨。
再颂浊河清,穷边歌熙皞。
爱物仁民不两途,吾心到处是工夫。
今夫天下为民牧,一日能全十命无。
环秀山前环秀寺,碧瓦连云树凝翠。中有苍松百十株,栽从前代经千载。
郁葱灵气鬼神扶,来往行人风雨避。俄传州守符牒来,役使梓匠凌崔嵬。
长绳倒曳斤斧斫,势震岩谷声轰雷。一朝山容顿憔悴,各材劫尽空徘徊。
老僧感事悲且怒,欲叩天阊无路诉。吟成七字辇下传,太息山门景非故。
老鹤归来失旧巢,苍龙化去迷烟雾。大吏闻之愕且嘻,霜威凛凛白简驰。
畀兹三尺无佚罚,昭灼天道谁能欺。由来仁民兼爱物,所赖彰瘅公无私。
迩来吏道日益靡,剥民脂膏类如此。松遭剪伐不自言,民苦呻吟孰为理。
茁葭应为咏周诗,束湿宁当追《汉史》。
当宁仁民秉至诚,濒淮今岁少丰登。
忧勤屡下明廷诏,抚字深资令尹能。
共爱温如玄圃玉,直须清比鉴池冰。
清河未必长淹骥,云路他年看尔升。
自云柯而南,至于某,有堤若干尺,截然令海水之潮汐不得冒其旁田者,知县事谢君为之也。始堤之成,谢君以书属予记其成之始,曰:“使来者有考焉,得卒任完之以不隳。”谢君者,阳夏人也,字师厚,景初其名也。其先以文学称天下,而连世为贵人,至君遂以文学世其家。其为县,不以材自负而忽其民之急。方作堤时,岁丁亥十一月也,能亲以身当风霜氛雾之毒,以勉民作而除其灾,又能令其民翕然皆劝趋之,而忘其役之劳,遂不逾时,以有成功。其仁民之心,效见于事如此,亦可以已,而犹自以为未也,又思有以告后之人,令嗣续而完之,以永其存。善夫!仁人长虑却顾图民之灾,如此其至,其不可以无传。而后之君子考其传,得其所以为,其亦不可以无思。
而异时予尝以事至余姚,而君过予,与予从容言天下之事。君曰:“道以闳大隐密,圣人之所独鼓万物以然而皆莫知其所以然者,盖有所难知也。其治政教令施为之详,凡与人共,而尤丁宁以急者,其易知较然者也。通途川,治田桑,为之堤防沟浍渠川,以御水旱之灾;而兴学校,属其民人相与习礼乐其中,以化服之,此其尤丁宁以急,而较然易知者也。今世吏者,其愚也固不知所为,而其所谓能者,务出奇为声威,以惊世震俗,至或尽其力以事刀笔簿书之间而已,而反以谓古所为尤丁宁以急者,吾不暇以为,吾曾为之,而曾不足以为之,万有一人为之,且不足以名于世,而见谓材。嘻!其可叹也。夫为天下国家且百年,而胜残去杀之效,则犹未也,其不出于此乎?”予良以其言为然。既而闻君之为其县,至则为桥于江,治学者以教养县人之子弟,既而又有堤之役,于是又信其言之行而不予欺也已。为之书其堤事,因并书其言终始而存之,以告后之人。庆历八年七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