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大德仁兆民,简畀明圣为民君。
陛下神圣兼武文,允膺景命体至仁。
统视海宇如一身,刬剔匪类皇威振。
整饬纲纪百度新,霈德覃化流沄沄。
靡有远迩视平均,至和融凝天贶频。
厥来煜煜凤与麟,嘉禾秀麦咸荐芬。
异瑞比出西郊濆,不牙不角趺而踆。
仿佛逸出中山群,闲雅夐异东郭㕙。
匪緅匪缁色尚玄,为云为雾黭莫分。
含章韬彩柔且驯,尝有异质素与纁。
懿此玄瑞世绝闻,吐养万物东方神。
正秋之位收穫辰,矧乾正色应至尊。
稽德揆义良有因,丰稔之祥兹豫陈。
西人得之愕且欣,居以雕笼承锦茵。
逾岐涉汴趋枫宸,食之琼芝饮醴泉。
上林御苑游甡甡,圣仁之应自天申。
咏歌洋溢欢缙绅,陛下大知察迩言。
祗天保民永弗谖,四表一统熙和春,陛下洪福齐乾坤。
天清地宁,山成海平。
布文櫜武,罔敢不庭。
稽首皇帝陛下,万岁其婴。
臣植言: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夫论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故君无虚授,臣无虚受;虚授谓之谬举,虚受谓之尸禄。诗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辞两国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让燕鲁之封,其功大也。
今臣蒙国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际,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而位窃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受爵禄者,有异于此,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将挂风人彼己之讥。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顾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税甲,谋士未得高枕者,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故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著。今陛下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简良授能,以方叔邵虎之臣,镇卫四境,为国爪牙者,可谓当矣。然而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或未尽也。昔耿弇不俟光武,亟击张步,言不以贼遗于君父也。故车右伏剑于鸣毂,雍门刎首于齐境,若此二子,岂恶生而尚死哉?诚忿其慢主而陵君也。夫君之宠臣,欲以除害兴利,臣之事君,必以杀身静乱,以功报主也。昔贾谊弱冠,求试属国,请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终军以妙年使越,欲得长缨占其王,羁致北阙。此二臣岂好为夸主而耀世俗哉?志或郁结,欲逞才力输能于明君也。昔汉武为霍去病治第,辞曰:“匈奴未灭,臣无以家为?”固夫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志也。
今臣居外,非不厚也;而寝不安席,食不遑味者,伏以二方未克为念。伏见先武皇帝武臣宿兵,年耆即世者有闻矣;虽贤不乏世,宿将旧卒,犹习战也。窃不自量,志在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蹑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虽未能禽权馘亮,庶将虏其雄率,歼其丑类,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不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流闻东军失备,师徒小衄,辍食弃餐,奋袂攘衽,抚剑东顾,而心已驰于吴会矣。
臣昔从先武皇帝,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伏见所以行军用兵之势,可谓神妙矣。故兵者不可预言,临难而制变者也。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著于景锺,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臣闻明主使臣,不废有罪。故奔北败军之将用,秦鲁以成其功;绝缨盗马之臣赦,楚赵以济其难。臣窃感先帝早崩,威王弃代,臣独何人,以堪长久?常恐先朝露,填沟壑,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臣闻骐骥长鸣,伯乐昭其能;卢狗悲号,韩国知其才。是以效之齐楚之路,以逞千里之任,试之狡兔之捷,以验搏噬之用。今臣志狗马之微功,窃自惟度,终无伯乐韩国之举,是以于邑而窃自痛者也。夫临博而企竦,闻乐而窃抃者,或有赏音而识道也。昔毛遂,赵之陪隶,犹假锥囊之喻,以寤主立功;何况巍巍大魏多士之朝,而无慷慨死难之臣乎!
夫自炫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也;干时求进者,道家之明忌也。而臣敢陈闻于陛下者,诚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者也。冀以尘露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必知为朝士所笑。圣主不以人废言,伏惟陛下少垂神听,臣则幸矣。
陛下春秋盛,谦卑每责躬。
得无劳圣虑,犹未定储宫。
付托关神器,乾坤在至公。
早闻宣诏册,欢喜万方同。
起柔兆执徐,尽著雍敦牂,凡三年。
孝哀皇帝中建平二年(丙辰,公元前五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牵牛。
丁、傅宗族骄奢,皆嫉傅喜之恭俭。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孔光、师丹共执以为不可。上重违大臣正议,又内迫傅太后,依违者连岁。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硃博与孔乡侯傅晏连结,共谋成尊号事,数燕见,奏封事,毁短喜及孔光。丁丑,上遂策免喜,以侯就第。
御史大夫官既罢,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子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于是硃博奏言:“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上从之。夏,四月,戊午,更拜博为御史大夫。又以丁太后兄阳安侯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大夫曰:“高武侯喜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丞相孔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与硃博为表里,共毁谮光。乙亥,策免光为庶人。以御史大夫硃博为丞相,封阳乡侯;少府赵玄为御史大夫。临延登受策,有大声如钟鸣,殿中郎吏陛者皆闻焉。上以问黄门侍郎蜀郡扬雄及李寻。寻对曰:“此《洪范》所谓鼓妖者也。师法,以为人君不聪,为众所惑,空名得进,则有声无形,不知所从生。其《传》曰:‘岁、月、日之中,则正卿受之。’今以四月日加辰、已有异,是为中焉。正卿,谓执政大臣也。宜退丞相、御史,以应天变。然虽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蒙其咎。”扬雄亦以为:“鼓妖,听失之象也。硃博为人强毅,多权谋,宜将不宜相,恐有凶恶亟疾之怒。”上不听。
硃博既为丞相,上遂用其议,下诏曰:“定陶共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尊共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称永信宫;共皇后曰帝太后,称中安宫;为共皇立寝庙于京师,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于是四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尊后。尤骄,与太皇太后语,至谓之“妪”。时丁、傅以一二年间暴兴尤盛,为公卿列侯者甚众。然帝不甚假以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关内侯师丹所劾奏,免为庶人。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广尊号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圣,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奏可。又奏:“新都侯王莽前为大司马,不广尊尊之义,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当伏显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请免为庶人。”上曰:“以莽与太皇太后有属,勿免,遣就国。”及平阿侯仁臧匿赵昭仪亲属,皆遣就国。
天下多冤王氏者。谏大夫杨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庙之重,称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圣策深远,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岂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东宫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敕令亲属引领以避丁、傅,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下!时登高远望,独不惭于延陵乎!”帝深感其言,复封成都侯商中子邑为成都侯。
硃博又奏言:“汉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前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上从之。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诏归葬定陶共皇之园,发陈留、济阴近郡国五万人穿复土。
初,成帝时,齐人甘忠可诈造《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十二卷,言汉家逢天地之大终,当更受命于天,以教渤海夏贺良等。中垒校尉刘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众;下狱,治服;未断,病死。贺良等复私以相教。上即位,司隶校尉解光、骑都尉李寻白贺良等,皆待诏黄门。数召见,陈说“汉历中衰,当更受命。成帝不应天命,故绝嗣。今陛下久疾,变异屡数,天所以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号,乃得延年益寿,皇子生,灾异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无不有,洪水将出,灾火且起,涤荡民人。”上久寝疾,冀其有益,遂从贺良等议,诏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号曰“陈圣刘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为度。
秋,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为初陵,勿徙郡国民。
上既改号月馀,寝疾自若。夏贺良等复欲妄变政事,大臣争以为不可许。贺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寻辅政。”上以其言无验,八月,诏曰:“待诏贺良等建言改元易号,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国家。朕信道不笃,过听其言,冀为百姓获福,卒无嘉应。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六月甲子诏书,非赦令,皆蠲除之。贺良等反道惑众,奸态当穷竟。”皆下狱,伏诛。寻及解光减死一等,徙敦煌郡。
上以寝疾,尽复前世所尝兴诸神祠凡七百馀所,一岁三万七千祠云。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硃博令奏免喜侯。博与御史大夫赵玄议之,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博曰:“已许孔乡侯矣。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许可。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当也。皆请免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尝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宣等奏劾“博、玄、晏皆不道,不敬,请召诣廷尉诏狱”。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博自杀,国除。
九月,以光禄勋平当为御史大夫;冬,十月,甲寅,迁为丞相;以冬月故,且赐爵关内侯。以京兆尹平陵王喜为御史大夫。
上欲令丁、傅处爪牙官,是岁,策免左将军淮阳彭宣,以关内侯归家,而以光禄勋丁望代为左将军。
乌孙卑爰疐侵盗匈奴西界,单于遣兵击之,杀数百人,略千馀人,驱牛畜去。卑爰疐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单于受,以状闻。汉遣使者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爰疐质子。单于受诏遣归。
孝哀皇帝中建平三年(丁巳,公元前四年)
春,正月,立广德夷王弟广汉为广平王。
癸卯,帝太太后所居桂宫正殿火。
上使使者召丞相平当,欲封之。当病笃,不应召。室家或谓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邪?”当日:“吾居大位,已负素餐责矣。起受侯印,还卧而死,死有馀罪。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遂上书乞骸骨,上不许。三月,己酉,当薨。
有星孛于河鼓。
夏,四月,丁酉,王嘉为丞相,河南太守王崇为御史大夫。崇,京兆尹骏之子也。嘉以时政苛急,郡国守相数有变动,乃上疏曰:“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故继世立诸侯,象贤也。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遗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以安。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劾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十数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举劾苛细,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壹切营私者多。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上书告之。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前山阳亡徒苏令等纵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故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孝宣皇帝爱其善治民之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壹解。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此方今急务,国家之利也。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者,天子纳而用之。
六月,立鲁顷王子部乡侯闵为王。
上以寝疾未定,冬,十一月,壬子,令太皇太后下诏复甘泉泰畤、汾阴后土祠,罢南、北郊。上亦不能亲至甘泉、河东,遣有司行事而礼祠焉。
无盐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驰道状;又,瓠山石转立。东平王云及后谒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并祠之。河内息夫躬、长安孙宠相与谋共告之,曰:“此取封侯之计也。”乃与中郎谷师谭共因中常侍宋弘上变事,告焉。是时上被疾,多所恶,事下有司,逮王后谒下狱验治;服“祠祭诅祝上,为云求为天子,以为石立,宣帝起之表也。”有司请诛王,有诏,废徙房陵。云自杀,谒并舅伍宏及成帝舅安成共侯夫人放,皆弃市。事连御史大夫王崇,左迁大司农。擢宠为南阳太守,谭颍川都尉,弘、躬皆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
孝哀皇帝中建平四年(戊午,公元前三年)
春,正月,大旱。
关东民无故惊走,持稿或槀一枚,转相付与,曰行西王母筹,道中相过逢,多至千数,或被发徒跣,或夜折关,或逾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历郡国二十六至京师,不可禁止。民又聚会里巷阡陌,设张博具,歌舞祠西王母,至秋乃止。
上欲封傅太后从父弟侍中、光禄大夫商,尚书仆射平陵郑崇谏曰:“孝成皇帝封亲舅五侯,天为赤黄,昼昏,日中有黑气。孔乡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缘。今无故欲复封商,坏乱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愿以身命当国咎!”崇因持诏书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为天子乃反为一臣所颛制邪!”
二月,癸卯,上遂下诏封商为汝昌侯。
驸马都尉、侍中云阳董贤得幸于上,出则参乘,入御左右,赏赐累巨万,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又诏贤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贤庐。又召贤女弟以为昭仪,位次皇后。昭仪及贤与妻旦夕上下,并侍左右。以贤父恭为少府,赐爵关内侯。诏将作大匠为贤起大第北阙下,重殿,洞门,土木之功,穷极技巧。赐武库禁兵,上方珍宝。其选物上弟尽在董氏,而乘舆所服乃其副也。及至东园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赐贤,无不备具。又令将作为贤起冢茔义陵旁,内为便房,刚柏题凑,外为徼道,周垣数里,门阙罘罳甚盛。
郑崇以贤贵宠过度谏上,由是重得罪,数以职事见责;发疾颈痈,欲乞骸骨,不敢。尚书令赵昌佞谄,素害崇;知见疏,因奏“崇与宗族通,疑有奸,请治。”上责崇曰:“君门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对曰:“臣门如市,臣心如水。愿得考覆!”上怒,下崇狱。司隶孙宝上书曰:“按尚书令昌奏仆射崇狱,覆治,榜掠将死,卒无一辞,道路称冤。疑昌与崇内有纤介,浸润相陷。自禁门枢机近臣,蒙受冤谮,亏损国家,为谤不小。臣请治昌以解众心。”书奏,上下诏曰:“司隶宝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诋欺,遂其奸心,盖国之贼也。免宝为庶人。”崇竟死狱中。
二月,丁卯,诸吏、散骑、光禄勋贾延为御史大夫。
上欲侯董贤而未有缘,侍中傅嘉劝上定息夫躬、孙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顷之,上欲封贤等而心惮王嘉,乃先使孔乡侯晏持诏书示丞相、御史。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馀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暴评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馀责,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上不得已,且为之止。
夏,六月,尊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
秋,八月,辛卯,上下诏切责公卿曰:“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今东平王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故也。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书》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赐右师谭爵关内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弟郑恽子业为阳信侯。息夫躬既亲近,数进见言事,议论无所避,上疏历诋公卿大臣。众畏其口,见之仄目。
上使中黄门发武库兵,前后十辈,送董贤及上乳母王阿舍。执金吾毋将隆奏言:“武库兵器,天下公用。国家武备,缮治造作,皆度大司农钱。大司农钱,自乘舆不以给共养;共养劳赐,一出少府。盖不以本臧给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费,别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诸侯、方伯得颛征伐,乃赐斧钺,汉家边吏职任距寇,亦赐武库兵,皆任事然后蒙之。《春秋》之谊,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损私力也。今贤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给其私门,契国威器,共其家备,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设于微妾,建立非宜,以广骄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于三家之堂!’臣请收还武库。”上不说。顷之,傅太后使谒者贱买执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买贱,请更平直。”上于是制诏丞相、御史:“隆位九卿,既无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请与永信宫争贵贱之贾,伤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国之言,左迁为沛郡都尉。”初,成帝末,隆为谏大夫,尝奏封事言:“古者选诸侯入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国邸,以填万方。”故上思其言而宥之。
谏大夫渤海鲍宣上书曰:“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覆剧于前乎!
“今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繇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岩穴,诚翼有益豪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藿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非天意也。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说民服,岂不难哉!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惑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宣语虽刻切,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匈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时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可且勿许。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明甚。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时,匈奴悖慢,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得解。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馀年,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狼望之北哉?以为不壹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以击之,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何者?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肄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馀灾。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县矣;前世重之兹甚,未易可轻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疑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兵革不用而忧患不生。不然,壹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上许之。
董贤贵幸日盛,丁、傅害其宠,孔乡侯晏与息夫躬谋欲求居位辅政。会单于以病未朝,躬因是而上奏,以为:“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疑有他变。乌孙两昆弥弱,卑爰疐强盛,东结单于,遣子往侍,恐其合势以并乌孙;乌孙并,则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欲因天子威告单于归臣侍子,因下其章,令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者也。”书奏,上引见躬,召公卿、将军大议。左将军公孙禄以为:“中国常以威信怀伏夷狄,躬欲逆诈,进不信之谋,不可许。且匈奴赖先帝之德,保塞称蕃。今单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贺,遣使自陈,不失臣子之礼。臣禄自保没身不见匈奴为边竟忧也!”躬掎禄曰:“臣为国家计,冀先谋将然,豫图未形,为万世虑。而禄欲以其犬马齿保目所见。臣与禄异议,未可同日语也!”上曰:“善!”乃罢群臣,独与躬议。躬因建言:“灾异屡见,恐必有非常之变,可遣大将军行边兵,敕武备,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厌应变异。”上然之,以问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下民微细,犹不可诈,况于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见异,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觉悟反正,推诚行善,民心说而天意得矣!辩士见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历,虚造匈奴、乌孙、西羌之难,谋动干戈,设为权变,非应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车驰诣阙,交臂就死,恐惧如此,而谈说者欲动安之危,辩口快耳,其实未可从。夫议政者,苦其谄谀、倾险、辩惠、深刻也。昔秦缪公不从百里奚、蹇叔之言,以败其师,其悔过自责,疾诖误之臣,思黄发之言,名垂于后世。唯陛下观览古戒,反覆参考,无以先入之语为主!”上不听。
臣本山东农,臣诚田舍翁。
臣以隋末乱,出仕蒲山公。
蒲山愎谏自用,故臣言不用,臣计不从。
百万粮,一日尽,百万众,一夕空,力屈事去归山东。
臣义不忍弃故土,事仇充,相随西来朝真龙。
先帝不臣识,大臣不臣通。
故臣上书自请安山东。
山东归皇图,授臣洗马之职在东宫。
东宫多不德,兄弟不相容。
臣教太子剪黑闼,亲元戎。
又教太子除陛下,太子不臣庸。
太子既死,先帝命臣听陛下处分,臣安敢效匹夫小谅自与逆党同。
陛下以臣尽心所事,赦臣死罪,除臣秘书,登臣政府爵位崇。
臣于是感激,时时进谏开皇衷。
陛下幸而时听臣言,以致四海太平年谷丰。
使陛下功德及尧舜则臣心喜,小有过失则臣心忡。
是以不四年中而有三代风。
陛下初年诚心听谏,故天耳聪。
今听谏不逮昔,故天耳聋。
往以未治为忧,故人心悦。
今以既治为安,故威德隆。
往日用臣言,赐臣以黄金瓮。
天厩骢,辍殿材构臣屋与墉。
今日以人言仆臣墓碑,停臣子婚,为惠胡不终。
喜臣则谓臣妩媚,恶臣则詈臣田舍翁。
陛下不宜以喜怒毁誉损厥躬。
臣荐侯与杜,谓其才略雄,臣岂阿党预知其终凶。
臣录谏疏草,前后三百封。
欲使后世知陛下,能听谏,致时雍。
岂欲卖直归过为己功,避嫌焚草徒足恭。
臣幸而身先朝露,使臣不幸,恐不免随比干,侣龙逢。
独不记臣言良与忠,胡为乎会须杀此田舍翁。
田舍翁,岂畏死,但惜陛下既杀张亮,又诛刘洎,剪刈大臣如刈蓬。
臣不愿陛下祠少牢,立仆石,但愿陛下养气质,除内讧,毋以喜怒存诸胸。
大臣无灾帝德穹,社稷无虞王业鸿。
千秋万岁为唐宗,老臣不讳田舍翁。
于乎,老臣不讳田舍翁。
潘浚字承明,武陵汉寿人也。弱冠从宋仲子受学。年未三十,荆州牧刘表辟为部江夏从事。时沙羡长赃秽不修,浚按杀之,一郡震辣。后为湘乡令,治甚有名。刘备领荆州,以浚为治中从事。备人蜀,留典州事。
孙权杀关羽,井荆土,拜浚辅军中郎将,授以兵。迁奋威将军,封常迁亭侯。权称尊号,拜为少府。进封刘阳侯,迁太常。五溪蛮夷叛乱盘结,权假浚节,督诸军讨之。
信赏必行,法不可干,斩首获生,盖以万数,自是郡蛮衰弱,一方宁静。
先是,浚与陆逊俱驻武昌,共掌留事,还复故。时校事吕壹操弄威柄,奏按丞相顾雍、左将军朱据等,皆见禁止。黄门侍郎谢厷语次问壹:“顾公事何如?”壹答:“不能佳。”厷又问:“若此公免退,谁当代之?”壹未答厷。厷曰:“得无潘太常得之乎?”
壹良久曰:“君语近之也。”宏谓曰:“播太常常切齿于君,但道远无因耳。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壹大惧,遂解散雍事。浚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至,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浚乃大请百寮,欲因会手刀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壹密闻知,称疾不行。浚每进见,无不陈壹之奸险也。由此壹宠渐衰,后遂诛戮。权引咎责躬,因诮让大臣,语在《权传》。
赤二年卒,浚卒,子翥嗣。浚女配建昌侯孙虑。陆凯字敬风,吴郡吴人,丞相逊族子也。黄武为永兴、诸暨长,所在有治迹,拜建武都尉,领兵。虽统军众,手不释书。
好《太玄》,论演其意,以筮辄验。赤乌中,除儋耳太守,讨朱崖,斩获有功,迁为建武校尉。五凤二年,讨山贼陈毖于零陵。斩毖克捷,拜巴丘督、偏将军,封都乡侯,转为武昌右部督。与诸将共赴寿春;还,累迁荡魏、绥远将军。孙休即位,拜征北将军,假节领豫州牧。孙皓立,迁镇西大将军,都督巴丘,领荆州牧,进封嘉兴侯。孙皓与晋平,使者丁忠自北还,说皓弋阳可袭,凯谏止,语在《皓传》。宝鼎元年,迁左丞相。
皑性不好人视己,郡臣侍见,精莫敢进。凯说皓曰:“夫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率有不虞,不知所赴。”皓听凯自视。皓时徒都武昌,扬土百姓溯流供给,以为患苦,又政事多谬,黎无穷匮。凯上疏曰:“臣闻有道之君,以乐乐民。无道之君,以乐乐身。
乐民者,其乐弥长。乐身者,不久而亡。夫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民安则君安,民乐则君乐。自顷年以来。君威伤于桀、纣,君明暗于奸雄,君惠闭于群孽。
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辜无罪,赏无功,使君有谬误之愆,天为作妖。而诸公卿媚上以求爱,因民以求饶,导君于不义,败政于淫俗,臣窃为痛心。今邻国交好。四边无事,当务息役养士,实其廪库,以待天时。而更倾动天心,骚扰万姓,使民不安,大小呼嗟,此非保国养民之术也。
臣闻吉凶在天,犹影之在形,响之在声也,形动则影动,形止则影止。此分数乃有所系,非在口之所进退也。昔秦所以亡天下者,但坐赏轻而罚重,政刑错乱,民力尽于奢侈,目眩于美色,志浊于财宝。邪臣在位,贤哲隐藏,百姓业业,天下苦之。是以遂有覆巢破卵之忧。汉所以强者,躬行诚信,听谏纳贤,惠及负薪,躬请岩穴,广采博察,以成其谋。此往事之明证也。
近者汉之衰末,三家鼎立,曹失纲纪,晋有其政。又益州危险。兵多精强,闭门固守,可保万世,而刘氏以夺乖错,赏罚失所,君恣意于奢侈,民力竭于不急,是以为晋所伐,君臣见虏,此目前之明验也。
“臣暗于大理,文不及义,智慧浅劣,无复冀望,窃为陛下惜天下耳。臣谨奏耳目所闻见,百姓所为烦苛,刑政所为错乱,愿陛下息大功,损百役,务宽荡,忽苛政。”
“又武昌土地,实危险而瘠确,非王都安国养民之处,船泊则沉漂,陵居则峻危,旦童谣曰: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臣闻翼星为变,荧惑作妖,童谣之言,生于天心,乃以安居而比死,足明天意,如民所若也。“
臣闻国无三年之储,渭之非国,而今无一年之畜,此臣下责也。而诸公卿位处人上,禄延子孙,曾无致命之节,匡救之术,苟进小利于君,以求容媚,荼毒百姓,不为君计也。自从孙弘造义兵以来,耕种既废,所在无复输入,而分一家父子异役,廪食日张,畜积日耗。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莫之恤也。民力因穷,鬻卖儿子,调赋相仍,日以疲极,所在长吏,不加隐括,加有监官,既不爱民,务行威势,所在骚扰,更为烦苛,民苦二端,财力再耗,此为无益而有损也。愿陛下一息此辈。矜哀孤弱,以镇抚百姓之心。此犹色鳖得免毒螫之渊,乌兽得离罗网之纲,四方之民襁负而至。如此,民可得保,先王之国存焉。
“臣闻五音令人耳不聪,五色令人目不明,此无益于政,有损于事者也。自昔先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米有畜积,货财有余。先帝崩后,幼、景在位,更改奢侈,不蹈先迹。伏闻织络及诸徒坐,乃有千数,计其所长,不足为国财。然坐食宫廪,岁岁相承,此为无益。愿陛下料出赋嫁,给与无妻者。如此,上应天心,下合地意,天下幸甚”。
“臣闻殷汤取士于商贾,齐桓取士于车辕,周武取士于负新,大汉取士于奴仆。明王圣主取士以贤,不拘卑贱。故其功德洋溢,名流竹素,非求颜色而取好服、捷口、容悦者也。臣伏见当今内宠之臣,位非其人,任非其量,不能辅国匡时,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愿陛下简文将之臣。各勤其官,州牧督将,藩镇方外,公卿尚书,务修仁化,上助陛下,下拯黎民,各尽其忠,拾贵万一。则康哉之歌作,刑错之理清。愿陛下留神思臣愚言。”
时殿上列将何定佞巧便辟,贵幸任事。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何以专为佞邪,秽尘天听?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矣。”定大恨凯,思中伤之,凯终不以为意,乃心公家,义形于色,表疏皆指事不饰,忠恳内发。
建衡元年,疾病。皓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任用,宣授外任,不宜委以国事。奚熙小吏,建起浦里田,欲复严密故迹,亦不可听。姚信、楼玄、贺劭、张悌、郭踔、薛莹、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姿才卓茂,皆社稷之桢干,国家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各尽其忠,拾遗万一。”遂卒,时年七十二。
子祎.初为黄门侍郎,出领部曲,拜偏将军。凯亡后,入为太子中庶子。右国史华核表荐祎曰:“祎体质方刚,器干强固,董率之才,鲁肃不过。及被召当下,径还赴都,道由武昌,曾不回顾,器械军资,一无所取,在戎果毅,临财有节。夫夏口,贼之冲要,直选名将以镇戍之,臣窃思惟,莫善于祎.”
初,皓常衔凯数犯颜忤旨,加何定谮构非—,既以重臣,难绳以法,又陆抗时为大将在疆场,故以计容忍。抗卒后,竟徙凯家于建安。或曰宝鼎元年十二月,凯与大司马丁奉、御史大夫丁固谋,因皓谒庙,欲废皓立孙休子。时左将军留平领兵先驱,故密语平,平拒而不许,誓以不泄,是以所图不果。太史郎陈苗奏皓久阴不雨,风气回逆,将有阴谋,皓深警惧云。
予连从荆、扬来者得凯所谏皓二十事,博问吴人,多云不闻凯有此表。又按其文殊甚切直,恐非皓之所能容忍也。或以为凯藏之箧笥,未敢宣行,病困,皓遣董朝省问欲言,因以付之。虚实难明,故不着于篇,然爱其指擿皓事,足为后戒,故抄列于《凯传》左云。
皓遣亲近赵钦口诏报凯前表曰:“孤动必遵先帝,有何不平?君所谏非也。又建业宫不利,故避之,而西宫室宇摧朽,须谋移都,何以不可徙乎?”凯上疏曰:“贸窃陛下执政以来,阴阳不调,五星失晷,职司不忠,奸党相扶,是陛下不遵先帝之所致。夫王者之兴,受之于天,修之由德,岂在宫乎?而陛下不咨之公辅,便盛意驱驰,六军流离悲惧,逆犯天地,天地以灾,童歌其谣。纵令陛下一身得安,百姓愁劳,何以用治?
此不遵选帝一也;臣闻有国以贤为本,夏杀龙逢,殷获伊挚。斯前世之明效,今日之师表也。中常侍王蕃黄中通理,处朝忠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而陛下忿其苦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邦内伤心,有识悲悼,咸以吴国夫差复存,先帝亲贤,陛下反之,是陛下不遵先帝二也;臣闻宰相国之柱也,不可不强,是故汉有萧、曹之佐,先帝有顾、步之相。而万彧琐才凡庸之质,昔从家隶,超步紫闼,于彧已丰,于器已溢,而陛下爱其细介,不访大趣,荣以尊辅,越尚旧臣。贤良愤惋,智士赫咤,是不遵先帝三也;先帝爱民过于婴孩,民无妻者以妾妻之,见单衣者以帛给之,枯骨不收而取埋之。而陛下反之,是不理先帝四也;昔桀、纣灭由妖妇,幽、厉乱在嬖妾,先帝鉴之,以为身戒。故左右不置淫邪之色,后房无旷积之女。今中宫万数,不备嫔嫱,外多鳏夫,女吟于中。风雨逆度,正由此起,是不遵帝先五也;先帝忧劳万机,犹惧有失。陛下临阼以来,游戏后宫,眩惑妇女,乃令庶事多旷,下吏容奸,是不遵先帝六也;先帝笃尚朴素,服不纯丽,宫无高台,物不雕饰,故国富民充,奸盗不作。而陛下征调州郡,竭民财力,士被玄黄,宫有朱紫,是不遵先帝七也;先帝外仗顾、陆、朱、张,内近胡综、薛综是以庶绩雍熙。邦内情肃。今者外非其任,内非其人,陈声、曹辅,斗筲小吏,先帝之所弃,而陛下幸之,是不遵先帝八也。
“先帝每宴见群臣,抑损醇(酉农),臣下终日无失慢之尤,百寮庶尹,并展所陈。
而陛下拘以视瞻之敬,惧以不尽之酒。夫酒以成札,过则败德,此无异商辛长夜之饮也,是不遵先帝九也;昔汉之桓、灵,亲近宦竖。大失民心。今高通、詹廉、羊度,黄门小人,而陛下赏以重爵,权以战兵。若江渚有难,烽燧互起,则度等之武不能御侮明也,是不遵先帝十也;今宫女旷积,而黄门复走州郡,条牒民女,有钱则舍,无钱则取,怨呼道路,母子死诀,是不遵先之十一也;先帝在时,亦养诸王太子,若取乳母,其夫复役,赐与钱财,给其资粮,时遣归来,视其弱息。今则不然,夫妇生离,夫故作役,儿从后死,家为空户,是不遵先帝十二也;先帝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衣其次也,三者,孤存之于心。‘今则不然,农桑并废,是不遵先帝十三也;”先帝简士,不拘卑贱,任之乡闾,效之于事,举者不虚,受者不妄。今则不然,浮华者登,朋党者进,是不遵先帝十四也;先帝战士,不给他役,使春惟知农,秋惟收稻,江渚有事,责其死效。今之战士,供给众役,廪赐不赡,是不遵先帝十五也;夫赏以劝功,罚以禁邪,赏罚不中,则士民散失。今江边将士,死不见哀,劳不见赏,是不遵先帝十六也;今在所监司,民为烦猥,兼有内使,扰乱其中,一民十吏,何以堪命?
昔景帝时,交址反乱,实由兹起,是为遵景帝之阙,不遵先帝十七也;夫校事,吏民之仇也。先帝末年,虽有吕壹、钱钦,寻皆诛夷,以谢百姓。今复张立校曹,纵吏言事,是不遵先帝之十八也;先帝时,居宫者咸久于其位,然后考绩黜陟。今州县职司,或莅政无几,便征召迁转,迎新送旧,纷坛道路,伤财害民,于是为甚,是不遵先帝十九也;先帝每察竟解之奏,常留心推按,是以狱无冤囚,死者吞声。今则违之,是不遵先帝二十也。若臣言可录,藏之盟府。如其虚妄,治臣之罪。愿陛下留意。“
胤字敬宗,凯弟也。始为御史、尚书选曹郎,太子和闻其名,待以殊礼。会全寄、杨竺等阿附鲁王霸,与和分争,阴相谮构,胤坐收下狱,楚毒备至,终无他辞。后为衡阳督军都尉。赤乌十一年;交址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以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务祟招纳,高凉渠帅黄吴等支党三千余家皆出降。引军而南,重宣至诚,遗以财币。贼帅百余人,民五万余家,深幽不羁,莫不稽颡,交域清泰。
就加安南将军。复讨苍梧建陵贼,破之,前后出兵八千余人,以充军用。
永安元年,征为西陵督,封都亭侯,后转左虎林。中书丞华核表荐胤曰:“胤天姿聪朗,才通行洁,昔历选曹,遗迹可纪。还在交州,奉宣朝恩,流民归附,海隅肃清。
苍梧、南海,岁有旧风瘴气之害,风则折木,飞沙转石,气则雾郁,飞鸟不经。自胤至州,风气绝息,商旅平行,民无疾疫,田稼丰稔。州治临海,海流秋咸,胤又畜水,民得甘食。惠风横被,化感人神,遂凭天威,招合遗散。至被诏书当出,民感其恩,以忘恋土,负老携幼,甘心景从,众无携贰,不烦兵卫。自诸将合众,皆胁之以威,未有如胤结以恩信者也。衔命在州,十有余年,宾带殊俗,宝玩所生,而内无粉黛附珠之妾,家无文甲犀象之珍,方之今臣,实难多得。宜在辇毂,股肱王室,以赞唐虞康哉之颂。
江边任轻,不尽其才,虎林选督,堪之者众。若召还都,宠以上司则天工毕修,庶绩咸熙矣。“
胤率,子式嗣。为柴桑督、扬武将军。天策元年,与从兄祎俱徙建安。天纪二年,召还建业,复将军、候。
评曰:潘浚公清害断,陆凯忠壮质直,皆节概梗梗,有大丈夫格业。胤身洁事济,着称南土,可谓良牧矣。
任峻字伯达,河南中牟人也。汉末扰乱,关东皆震。中牟令杨原愁恐,欲弃官走。
峻说原曰:“董卓首乱,天下莫不侧目,然而未有先发者,非无其心也,势未敢耳。明府若能唱之,必有和者。”原曰:“为之奈何?”峻曰:“今关东有十余县,能胜兵者不减万人,若权行河南尹事,总而用之,无不济矣。”原从其计,以峻为主簿。峻乃为原表行尹事,使诸县坚守,遂发兵。会太祖起关东,入中牟界,众不知所从,峻独与同郡张奋议,举郡以归太祖。峻又别收宗族及宾客家兵数百人,愿从太祖。太祖大悦,表峻为骑都尉,妻以从妹,甚见亲信。太祖每征伐,峻常居守以给军。是时岁讥旱,军食不足,羽林监颖川枣祗建置屯田,太祖以峻为典农中郎将,[募百姓屯田于许下,得谷百万斛,郡国列置田官],数年中所在积粟,仓廪皆满。官渡之战,太祖使峻典军器粮运。贼数寇抄绝粮道,乃使千乘为一部,十道方行,为复阵以营卫之,贼不敢近。军国之饶,起于枣祗而成于峻。太祖以峻功高,乃表封为都亭侯,邑三百户,迁长水校尉。
峻宽厚有度而见事理,每有所陈,太祖多善之。于饥荒之际,收恤朋友孤遗,中外贫宗,周急继乏,信义见称。建安九年薨,太祖流涕者久之。子先嗣。先薨,无子,国除。文帝追录功臣,谥峻曰成侯。复以峻中子览为关内侯。
苏则字文师,扶风武功人也。少以学行闻,举孝廉茂才,辟公府,皆不就。起家为酒泉太守,转安定、武都,所在有威名。太祖征张鲁,过其郡,见则悦之,使为军导。
鲁破,则绥定下辩诸氏,通河西道,徙为金城太守。是时丧乱之后,吏民流散饥穷,户口损耗,则抚循之甚谨。外招怀羌胡,得其牛羊,以养贫老。与民分粮而食,旬月之间,流民皆归,得数千家。乃明为禁令,有干犯者辄戮,其从教者必赏。亲自教民耕种,其岁大丰收,由是归附者日多。李越以陇西反,则率羌胡围越,越即请服。太祖崩,西平曲演叛,称护羌校尉。则勒兵讨之。演恐,乞降。文帝以其功,加则护羌校尉,赐爵关内侯。
后演复结旁郡为乱,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进、华皆自称太守以应之。又武威三种胡并寇抄,道路断绝。武威太守毋丘兴告急于则。时雍、凉诸豪皆驱略羌胡以从进等,郡人咸以为进不可当。又将军郝昭、魏平先是各屯守金城,亦受诏不得西度。则乃见郡中大吏及昭等与羌豪帅谋曰:“今贼虽盛,然皆新合,或有胁从,未必同心;因衅击之,善恶必离,离而归我,我增而彼损矣。既获益众之实,且有倍气之势,率以进讨,破之必矣。若待大军,旷日持久,善人无归,必合于恶,善恶既合,势难卒离。虽有诏命,违而合权,专之可也。”于是昭等从之,乃发兵救武威,降其三种胡,与兴击进于张掖。演闻之,将步骑三干迎则,辞来助军,而实欲为变。则诱与相见,因斩之,出以徇军,其党皆散走。则遂与诸军围张掖,破之,斩进及其支党,众皆降。演军败,华惧,出所执乞降,河西平。乃还金城。进封都亭侯,邑三百户。
征拜侍中,与董昭同察。昭尝枕则膝卧,则推下之,曰:“苏则之膝,非佞人之枕也。”初,则及临菑侯植闻魏氏代汉,皆发服悲哭,文帝闻植如此,而不闻则也。帝在洛阳,常从容言曰:“吾应天而禅,而闻有哭者,何也?”则谓为见问,须髯悉张,欲正论以对。侍中傅巽掐。则曰:“不谓卿也。”于是乃止。文帝问则曰:“前破酒泉、张掖,西域通使,敦煌献径寸大珠,可复求市益得不?”则对曰:“若陛下化洽中国,德流沙漠,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帝默然。后则从行猎,槎桎拔,失鹿,帝大怒,踞胡床拔刀,悉收督吏,将斩之。则稽首曰:“臣闻古圣王不以禽兽害人,今陛下方隆唐尧之化,而以猎戏多杀群吏,愚臣以为不可。敢以死请!”帝曰:“卿,直臣也。”遂皆赦之。然以此见惮。黄初四年,左迁东平相。未至,道病薨,谥曰刚侯。
子怡嗣。怡薨,无子,弟愉袭封。愉,咸熙中为尚书。
杜畿字伯侯,京兆杜陵人也。少孤,继母苦之,以孝闻。年二十,为郡功曹,守郑县令。县囚系数百人,畿亲临狱,裁其轻重,尽决遣之,虽未悉当,郡中奇其年少而有大意也。举孝廉,除汉中府丞。会天下乱下,遂弃官客荆州,建安中乃还。荀彧近之太祖,太祖以畿为司空司直,迁护羌校尉,使持节,领西平太守。
太祖既定河北,而高干举并州反。时河东太守王邑被征,河东人卫固、范先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干通谋。太祖谓荀彧曰:“关西诸将,恃险与马,征必为乱。张晟寇殽、渑间,南通刘表,固等因之,吾恐其为害深。河东被山带河,四邻多变,当今天下之要地也。君为我举萧何、寇恂以镇之。”彧曰:“杜畿其人也。”于是追拜畿为河东太守。固等使兵数千人绝陕津,畿至不得渡。太祖遣夏侯惇讨之,未至。或谓畿曰:“宜须大兵。”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今兵迫之急,欲为善者无主,必惧而听于固。固等势专,必以死战。讨之不胜,四邻应之,天下之变未息也;讨之而胜,是残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显绝王命,外以请故君为名,必不害新君。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遂诡道从郖津度。范先欲杀畿以威众。且观畿去就,于门下斩杀主簿已下三十余人,畿举动自若。于是,固曰:“杀之无损,徒有恶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谓固、范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然群臣有定义,成败同之,大事当共平议。”以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将校吏兵三千余人,皆范先督之。固等喜,虽阳事畿,不以为意,固欲大发兵,畿患之,说固曰:“夫欲为非常之事,不可动众心。今大发兵,众必扰,不如徐以訾募兵。”固以为然,从之,遂为资调发,数十日乃定,诸将贪多应募而少遣兵。又人喻固等曰:“人情顾家,诸将掾吏,可分遣休息,急缓召之不难。”
固等恶逆众心,又从之。于是善人在外,阴为己援;恶人分散,各还其家,则从离矣。
会白骑攻东垣,高干入濩泽,上党诸县杀长吏,弘农执郡守,固等密调兵未至。畿知诸县附己,因出,单将数十骑,赴张辟拒守,吏民多举城助畿者,比数十日,得四千余人,固等与干、晟共攻畿,不下,略诸县,无所得。会大兵至,干、晟败,固等伏诛,其余党与皆赦之,使复其居业。
是时天下郡县皆残破,河东最先定,少耗减。畿治之,崇宽惠,与民无为。民尝辞讼,有相告者,畿亲见为陈大义,遣令归缔思之,若意有所不尽,更来诣府。乡邑父老自相责怒曰:“有君如此,奈何不从其教?”自是少有辞讼。班下属县,举孝子、贞妇、顺孙,复其徭役,随时慰免之。渐课民畜牸牛、草马,下逮鸡肠犬豕,皆有章程。百姓勤农,家家丰实。畿乃曰:“民富矣,不可不教也。”于是冬月修戎讲武,又开学宫,亲自执经教授,郡中化之。
韩遂、马超之叛也,弘农、冯翊多举县邑以应之。河东虽与贼接,民无异心。太祖西征至蒲阪,与贼夹渭为军,军食一仰河东。及贼破,余畜二十余万斛。太祖下令曰:“河东太守杜畿,孔子所谓‘禹,吾无间然矣’。增秩中二千石”。太祖征汉中,遣五千人运,运者自率勉曰:“人生有一死,不可负我府君。”终无一人逃亡,其得人心如此。魏国既建,以畿为尚书。事平,更有令曰:“昔肃何定关中,寇恂平河内,卿有其功,间将授卿以纳言之职;顾念河东吾股肱郡,充实之所,足以制天下,故旦烦卿卧镇之。”畿在河东十六年,常为天下最。
文帝即王位,赐爵关内侯,征为尚书。及践阼,进封丰乐亭侯,邑百户,守司隶校尉。帝征吴,以畿为尚书仆射,统留事。其后帝幸许昌,畿复居守。受诏作御楼船,于陶河试船,遇风没。帝为之流涕,诏曰:“昔冥勤其官而水死,稷勤百谷而山死。故尚书仆射杜畿,于孟津试船,遂至覆没,忠之至也。朕甚愍焉。”追赠太仆,谥曰戴侯。
子恕嗣。恕字务伯,太和中为散骑黄门侍郎。怨推诚以质,不治饰,少无名誉。及在朝,不结交援,专心向公。每政有得失,常引纲维以正言,于是恃中辛毗等器重之。
时公卿以下大议损益,怨以为“古之刺史,奉宣六条,以清静为名,威风着称,今可勿令领兵,以专民事。”俄而镇北将军吕昭又领冀州,乃上疏曰:“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安民之术,在于丰财。丰财者,务本而节用也。方今二贼未灭,戎车亟驾,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然搢绅之儒,横加荣慕,扼腕抗论,以孙、吴为首,州郡牧守,咸共忽恤民之术,修将率之事。农桑之民。竞干戈之业,不可谓务本。帮藏岁虚而制度岁广,民力岁衰而赋役岁兴,不可谓节用。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丧乱之弊,计其户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然而二方僭逆,北虏未宾,三边遭难,绕天略币;所以统一州之民,经营九州之地,其为艰难,譬策羸马以取道里,岂可不加意爱惜其力哉?以武皇帝之节俭,府藏充实,犹不能十州拥兵;郡且二十也。今荆、扬、青、徐、幽、并、雍、凉缘边诸州皆有兵矣,其所恃内充府库外制四夷者,惟兖、豫、司、冀而已。臣前以州郡典兵,则专心军功,不勤民事,宜别置将守,以尽治理之务;而陛下复以冀州宠秩吕昭。冀州户口最多,田多垦辟,又有桑枣之饶,国家征求之府,诚不当复任以兵事也。
若以北方当须镇守,自可专置大将以镇安之。计所置吏士之费,与兼官无异。然昭于人才尚复易;中朝苟乏人,兼才者势不独多。以此推之,知国家以人择官,不为官择人也。
官得其人,则政平讼理;政平故民富实,讼理故囹圄空虚。陛下践阼,天下断狱百数十人,岁岁增多,至五百余人矣。民不益多,法不益峻。以此推之,非政教陵迟,牧守不称之明效欤?往年牛死,通率天下十能损二;麦不半收,秋种未下。若二贼游魂于疆场,飞刍挽粟,千里不及。究此之术,岂在强兵乎?武士劲卒愈多,愈多愈病耳。夫天下犹人之体,腹心充实,四支虽病,终无大患;今兖、豫、司、冀亦天下之腹心也。是以愚臣慺慺,实愿四州之牧守,独修务本之业,以堪四支之重。然孤论难持,犯欲难成,众怨难积,疑似难分,故累载不为明主所察。凡言此者,类皆疏贱;疏贱之言,实未易听。
若使善策必出于亲贵,亲贵固不犯四难以求忠爱,此古今之所常患也。
时又大仪考课之制,以考内外众官。恕以为用不尽其人,虽才且无益,所存非所务,所务非世要。上疏曰:《书》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诚帝王之盛制。使有能当者其官,有功者受其禄,譬犹乌获之举千钩,良、乐之选骥足也。虽历六代而考绩之法不着,关七圣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语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
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法为,缀京房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亲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臣以为便当显其身,用其言,使具为课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也。古之三公,坐而论道,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偏照。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辨课可以致雍熙者哉!且布衣之交,犹有务言誓而蹈水火,感知己面而披肝胆,彻声名而立节义者;况于束带立朝,致位卿相,所务者非特匹夫之信,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所循者岂声名而已乎!诸蒙宠禄受重任者,不徒欲举明主唐、虞之上而已;身亦欲厕稷、契之列。是以古人不患于念治之心不尽,患于自任之意不足,此诚人主使然也。唐、虞之君,委任稷,契、夔、龙而责成功,及其罪也,殛鲧而放四凶。今大臣亲奉明诏,给事目下,其有夙夜在公,格勤特立,当官不挠贵势,执平不阿所私,危言危行以处朝廷者,自明主所察也。若尸禄以为高,拱默以为智,当官苟在于免负,立朝不忘于容身,洁行逊言以处朝廷者,亦明主所察也。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俗,虽仲尼为谋,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今之学者,师商、韩而上法术,竞以儒家为迂阔,不周世用,此最风俗之流弊,创业者之所致慎也。后考课竟不行。
乐安廉昭以才能拔擢,颇好言事。恕上疏极谏曰:伏见尚书郎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罚当关不依诏,坐判问。又云“诸当坐者别奏”。尚书令陈矫自奏不敢辞罚,亦不敢以处重为恭,意至恳恻。臣窃愍然为朝廷惜之!夫圣人不择世而兴,不易民而治,然而生必有贤智之佐者,盖进之以道,率之以礼故也。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辅世长民者,莫不远得百姓之欢心,近尽群臣之智力。诚使今朝任职之臣皆天下之选,而不能尽其力,不可谓能使人;若非天下之选,亦不可谓能官人。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岂非股肱不称之明效欤?原其所由,非独臣有不尽忠,亦主有不能使。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豫让苟容中行而着节智伯,斯则古人之明验矣。今臣言一朝皆不忠,是诬一朝也;然其事类,可推而得。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实,而军事未息,至乃断四时之赋衣,薄御府之私谷,帅由圣意,举朝称明,与闻政事密勿大臣,宁有恳恳忧此者乎?
骑都尉王才,幸乐人孟思所为不法,振动京都,而其罪状发于小吏,公卿大臣初无一言。自陛下践阼以来,司隶校尉、御史中丞宁有举纲维以督奸宄,使朝廷肃然者邪?
若陛下以为今世无良才,朝廷乏贤佐,岂可追望稷、契之遐踪,坐待来世之俊乂乎!今之所谓贤者,尽有大官而享厚禄矣,然而奉上之节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责不专,而俗多忌讳故也。臣以为忠臣不必亲,亲臣不必忠。何者?以其居无嫌之地而事得自尽也。今有疏者毁人不实其所毁,而必曰私报所憎,誉人不实其所誉,而必曰私爱所亲,左右或因之以进憎爱之说。非独毁益有之,政事损益,亦皆有嫌。陛下当思所以阐广朝臣之心,笃厉有道之节,使之自同古人,望与竹帛耳。反使如廉昭者扰乱其间,臣惧大臣遂将容身保位,坐观得失,为来世戒也!“
昔周公戒鲁侯曰:“无使大臣怨乎不以”,不言贤愚,明皆当世用也。尧数舜之功,称去四凶,不言大小,有罪则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不自以为不智,以陛下为不问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书坐则侍帷幄,行则从华辇,亲对诏问,所陈必达,则群臣之行,能否皆可得而知;忠能者进,暗劣者退,谁敢依违而不自尽?以陛下之圣明,亲与群臣论议政事,使群臣人得自尽,人自以为亲,人思所以报,贤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办?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邪?吾当自忧耳。”近昭又曰:“忧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后私即自办也。”伏读明诏,乃知圣思究尽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忧其末也。人之能否,实有本性,虽臣亦以为朝臣不尽称职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遗其力,而不能者不得处非其任。选举非其人,未必为有罪也;举朝共容非其人,乃为怪耳。陛下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岂徒主劳而臣逸哉?虽圣贤并世,终不能以此为治也。
陛下又患台阁禁令之不密,人事请属之不之绝,听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选司徒更恶吏以守寺门,威禁由之,实未得为禁之本也。昔汉安帝时,少府窦嘉辟廷尉郭躬无罪之兄子,犹见举奏,章劾纷纷。近司隶校尉孔羡辟大将军狂悖之弟,而有司嘿尔,望风希指,甚于受属。选举不以实,人事之大者也。嘉有亲戚之宠,躬非社稷重臣,犹尚如此;以今况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罚以绝阿党之原耳。伊尹之制,与恶吏守门,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纳,何患于奸不削灭,而养若昭等乎!
夫纠擿奸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顾道理而求容进也。若陛下不复考其终始,必以违众忤世为奉公,密行白人为尽节,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为此邪?
诚顾道理而弗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趋利,则人主之所最病者,陛下将何乐焉,胡不绝其萌乎!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率皆天下浅薄无行义者,其意务在于适人主之心而已,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陛下何不试变业而示之,彼岂执其所守以违圣意哉?夫人臣得人主之心,安业也;处尊显之官,荣事也;食千钟之禄,厚实也。人臣虽愚,未有不乐此而喜干迕者也,迫于道,自强耳。诚以为陛下当怜而佑之,少委任焉,如何反录昭等倾侧之意,而忽若人者乎?今者外有伺隙之寇,内有贫旷之民,陛下当大计天下之损益,政事之得失,诚不可以怠也。恕在朝八年,其论议亢直,皆此类也。
出为弘农太守,数岁转赵相,以疾去官。起家为河东太守,岁余,迁淮北都督护军,复以疾去。恕所在,务存大体而已,其树惠爱,益得百姓欢心,不及于畿。顷之,拜御史中丞。恕在朝廷,以不得当世之和,故屡在外任。复出为幽州刺吏,加建威将军,使持节,护乌丸校尉。时征北将军程喜屯蓟,尚书袁侃等戒恕曰:“程申伯处先帝之世,倾田国让于青州。足下今俱杖节,使共屯一城,宜深有以待之。”而恕不以为意。至官未期,有鲜卑大人儿,不由关塞,径将数十骑诣州,州斩所从来小子一人,无表言上。
喜于是劾奏恕,下廷尉,当死。以父畿勤事水死,免为庶人,徙章武郡,是岁嘉平元年。
恕倜傥任意,而思不防患,终至此败。
初,恕从赵郡还,陈留阮武亦从清河太守征,俱自薄廷尉。谓恕曰:“相观才性可以由公道而持之不厉,器能可以处大官而求之不顺,才学可以述古今而志之不一,此所谓有其才而无其用。今向闲暇,可试潜思,成一家言。”在章武,遂着《本论》八篇。
又着《兴性论》一篇,盖兴于为己也。四年,卒于徙所。
甘露二年,河东乐详年九十余,上书讼畿之遗绩,朝廷感焉。诏封恕子预为丰乐亭侯,邑百户。恕奏议论驳皆可观,掇其切世大事着于篇。
郑浑字文公,河南开封人也。高祖父众,众父兴,皆为名儒。浑兄泰,与荀攸等谋诛董卓,为扬州刺史,卒。浑将泰小子袤避难淮南,袁术宾礼甚厚。浑知术必败。时华歆为豫章太守,素与泰善,浑乃渡江投歆。太祖闻其笃行,召为掾,复迁下蔡长、邵陵令。天下未定,民皆剽轻,不念产殖;其生子无以相活,率皆不举。浑所在夺其渔猎之具,课使耕桑,又兼开稻田,重去子之法。民初畏罪,后稍丰给,无不举赡;所育男女,多以郑为字。辟为丞相掾属,迁左冯翊。
时梁兴等略吏五千余家为寇钞,诸县不能御,皆恐惧,寄治郡下。议者悉以为当移就险,浑曰:“兴等破散,窜在山阻。虽有随者,率胁从耳。今当广开降路,宣喻恩信。
而保险自守,此示弱也。“乃聚敛吏民,治城郭,为守御之备。遂发民逐贼,明赏罚,与要誓,其所得获,十以七赏。百姓大悦,皆愿捕贼,多得妇女、财物。贼之失妻子者,皆还求降。浑责其得他妇女,然后还其妻子,于是转相寇盗,党与离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喻,出者相继,乃使诸县长吏各还本治以安集之。兴等惧,将余众聚鄜城。太祖使夏侯渊就助郡击之,浑率吏民前登,斩兴及其支党。又贼靳富等,胁将夏阳长、邵陵令并其吏民入硙山,浑复讨击破富等,获二县长吏,将其所略还。及赵青龙者,杀左内史程休,浑闻,遣壮士就枭其首。前后归附四千余家,由是山贼皆平,民安产业。转为上党太守。
太祖征汉中,以浑为京兆尹。浑以百姓新集,为制移居之法,使兼复者与单轻者相伍,温信者与孤老为比,勤稼穑,明禁令,以发奸者。由是民安于农。而盗贼止息。及大军入汉中,运转军粮为最。又遣民田汉中,无逃亡者。太祖益嘉之,复人为丞相掾。
文帝即位,为傍御史,加驸马都尉,迁阳平、沛郡二太守。郡界下湿,患水涝,百姓饥乏。浑于萧、相二县界,兴陂遏,开稻田。郡人皆以为不便,浑曰:“地势洿下,宜溉灌,终有鱼稻经久之利,此丰民之本也。”遂躬率吏民,兴立功夫,一冬间皆成。比年大收,顷亩岁增,租入倍常,民赖其利,刻石颂之,号曰郑陂。转为山阳、魏郡太守,其治放此。又以郡下百姓,苦乏材木,乃课树榆为篱,并益树五果;榆皆成藩,五果丰实。入魏郡界,村落齐整如一,民得财足用饶。明帝闻之,下诏称述,布告天下。迁将作大匠。浑清索在公,妻子不免于饥寒。及卒,以子崇为郎中。
仓慈宇孝仁,淮南人也。始为郡吏。建安中,太祖开募屯田于淮南,以慈为绥集都尉。黄初末,为长安令,清约有方,吏民畏而爱之。太和中,迁敦煌大守。郡在西陲,以丧乱隔绝,旷无太守二十岁,大姓雄张,遂以为俗。前太守尹奉等,循故而已,无所匡革。慈到,抑挫权右,抚恤贫羸,甚得其理。旧大族田地有余,而小民无立锥之土;慈皆随口割赋,稍稍使毕其本直。先是属城狱讼众猥,县不能决,多集治下;慈躬往省阅,料简轻重,自非殊死,但鞭杖遣之,一岁决刑曾不满十人。又常日西域杂胡欲来贡献,而诸豪族多逆断绝;既与贸迁,欺诈侮易,多不得分明。胡常怨望,慈皆劳之。欲诣洛者,为封过所,欲从郡还者,官为平取,辄以府见物与共交市,使吏民护送道路,由是民夷翕然称其德惠。数年卒官,吏民悲感如丧亲戚,图画其形,思其遗像。及西域诸胡闻慈死,悉共会聚于戊己校尉及长吏治下发哀,或有以刀画面,以明血诚,又为立祠,遥共祠之。
自太祖迄于咸熙,魏郡太守陈国吴瓘、清河太守乐安任燠、京兆太守济北颜斐、弘农太守太原令狐邵、济南相鲁国孔乂,或哀矜折狱,或推诚惠爱,或治身清白,或擿奸发伏,咸为良二千石。
评曰:任峻始兴义兵,以归太祖,辟土殖谷,仓瘐盈溢,庸绩致矣。苏则威以平乱,既政事之良,又矫矫刚直,风烈足称。杜畿宽猛克济,惠以康民。郑浑、仓慈,恤理有方。抑皆魏代之名守乎!恕屡陈时政,经纶治体,盖有可观焉。
王蕃字永元,庐江人也。博览多闻,兼通术艺。始为尚书郎,去官。孙休即位,与贺邵、薛莹、虞汜俱为散骑中常侍,皆加驸马都尉。时论清之。遣使至蜀,蜀人称焉,还为夏口监军。
孙皓初。复入为常侍,与万彧同官。彧与皓有旧,俗士挟侵,谓蕃自轻。又中书丞陈声,皓之嬖臣,数谮毁蕃。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时或迕意,积以见责。
甘露二年,丁忠使晋还,皓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皓疑而不悦,举蕃出外。顷之请还,酒亦不解。蕃性有威严,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卫将军滕牧、征西将军留平请,不能得。
丞相陆凯上疏曰:“常侍王蕃黄中通理,知天知物,处朝忠蹇,斯社稷之重镇,大吴之龙逢也。昔事景皇,纳言左右,景皇钦嘉,叹为异伦。而陛下忿其苦辞,恶其直对,枭之殿堂,尸骸暴弃,邦内伤心,有识悲悼。”其痛蕃如此。蕃死时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属广州。二弟着、延皆作佳器,郭马起事,不为马用,见害。
楼玄字承先,沛郡蕲人也。孙休时为监农御史。孙皓即位,与王蕃、郭踔、万彧俱为散骑中常侍,出为会稽太守,入为大司农。旧禁中主者自用亲近人作之,彧陈亲密近职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应其选,遂用玄为宫下镇禁中候,主殿中事,玄从九卿持刀侍卫,正身率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数迕皓意,渐见责怒。后人诬白玄与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遂被诏诘责,送付广州。东观令华核上疏曰:“臣窃以治国之体,其犹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又宜得一人总其条目,为作维纲,众事乃理。
《论语》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恭己正南面而己。‘言所任得其人,放优游而自逸也。今海内未定,天下多事,事无大小,皆当关闻,动经御坐,劳损圣虑。陛下既垂意博古,综极艺文,加勤心好道,随节致气,宜得闲静以展神思,呼翕清淳,与天同极。臣夙夜思惟,诸吏之中,任干之事,足委丈者,无胜于楼玄。玄清忠奉公,冠冕当世,众服其操,无与争先。失清者则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终始可保,乞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责其后效。使为官择人,随才授任,则舜之恭己,近亦可得。”皓话玄名声,复徙玄及子据,付交址将张奕,使以战自效,阴别敕奕令杀之。据到交址,病死。玄一身随亦讨贼,持刀步涉,见亦辄拜,亦未忍杀。
会亦暴卒,玄殡敛亦,于器中见敕书,还便自杀。
贺邵字兴伯,会稽山阴人也,孙休即位,从中郎为期骑中常侍,出为吴郡太守。孙皓时,入为左典军,迁中书令,领太子太傅。皓凶暴骄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谏曰:“古之圣王,所以潜处重闱之内而知万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极之际者,任贤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统承皇业,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贤表善,以康庶政。
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上下空任,文武旷位,外无山岳之镇,内无拾遗之臣。佞谀之徒拊冀天飞,干弄朝威,盗窃荣利,而忠良排坠,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时趣。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重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臣心所不安,敢不以闻。
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是以古之人君,捐让以进贤,虚己以求过,譬天位于乘犇,以虎尾为警戒。
至于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臣,眩耀毁誉之实,沉沦近习之言。昔高宗思佐,梦寐得贤,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遗。故常侍王蕃忠恪在公,才任辅弼,以醉酒之间加之大戮。近鸿胪葛奚,先帝旧臣,偶有逆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后,礼所不讳,陛下猥发雷霆,谓之轻慢,饮之醇酒,中毒陨命。自是之后,海内悼心,朝臣失图,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臣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趋走小人,仆隶之下,身无锱铢之行,能无鹰犬之用,而陛下爱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宠放恣,自擅威福,口正国议,手弄天机,上亏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夫小人求人,必进奸利,定间妄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结置山陵,芟夷林莽,殚其九野之兽,聚于重围之内,上无益时之分,下有损耗之费。而兵士疲于运送,人力竭于驱逐,老弱饥冻,大小怨叹。臣窃观天变,自比年以来阴阳错谬,四时逆节,日食地震;中夏陨霜,参之典籍,皆阴气陵阳,小人弄势之所致也。臣尝览书传,验诸行事,灾祥之应,所为寒栗。昔高宗修己以消鼎雉之异,宋景崇德以退荧惑之变。愿陛下上惧皇天谴告之诮,下追二君攘灾之道,远览前代任贤之功,近寤今日谬授之失,清澄朝位,旌叙俊乂,放退佞邪,抑夺奸势。如是之辈,一匆复用,广延淹滞,容受直辞,祗承乾指,敬奉先业,则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陛下昔韬神光,潜德东夏,以圣哲茂姿,龙飞应天,四海延颈,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于旦夕也。自登位以来,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宫内竖,分布州郡,横兴事役,竞造奸利。百姓罹杼轴之困,黎民罢无已之求,老幼饥寒,家户莱色,而所在长吏,迫畏罪负,严法峻刑,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又江边戍兵,远当以拓土广境,近当以守界备难,宜特优育,以待有事,而征发赋调,烟至云集,衣不全裋褐,食不瞻朝夕,出当锋镝之难,入抱无聊之戚。是以父子相弃,叛者成行。愿陛下宽赋除烦,振恤穷乏,省诸不急,荡禁约法,则海内乐业,大化普洽。夫民者国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畜,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余人。内有离旷之怨,外有损耗之费。使库廪空于无用,士民饥于糟糠。
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敌之不来,忽四海之困穷,而轻虏之不为难,诚非长策庙胜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体,创基南夏,割据江山,拓士万里,虽承天赞,实由人力也。余庆遗祚,至于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爱民养士,保全先轨,何可忽显祖之功勤,轻难得之大业。忘天下之不振,替兴衰之巨变哉?
臣闻否泰无常,吉凶由人,长江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苇可航也。昔秦建皇帝之号,据殽函之阻,德化不修,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倾覆。
近刘氏据三关之险,守重山之固,可谓金城石室,万世之业,任授失贤,一朝丧没,君臣系颈,共为羁仆。此当世之明鉴,目前之炯戒也。愿陛下远考前事,近览世变,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而圣祖之祚隆矣。书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贞正,亲近所惮。乃共谮邵与楼玄谤毁国事,俱被诘责。玄见送南州,邵原复职。后邵中恶风,口不能言,去职数月,皓疑其托疾,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无一语,竟见杀害,家属徙临海。并下诏诛玄子孙,是岁天册元年也,邵年四十九。
韦曜字弘嗣,吴郡云阳人也。少好学,能属文,从丞相掾除西安令,还为尚书郎,迁太子中庶子。时蔡颖亦在东宫,性好博奕。太子和以为无益,命曜论之。其辞曰:“盖闻君子耻当年而功不立,疾设世而名不称,故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是以古之志士,悼年齿之流迈而惧名称之不立也,故逸精厉操,晨兴夜寐,不遑宁息,经之以岁月,累之以日力,若宁越之勤,董生之笃,渐渍德义之渊,栖迟道艺之域。且以西伯之圣,姬公之才,犹有日昃待旦之劳,故能隆兴周道,垂名亿载,况在臣庶,而可以已乎?历观古今功名之士,皆有累积殊异之迹,劳身苦体,契阔勤思,平居不堕其业,穷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于耕牧,而黄霸受道于囹圄,终有荣显之福,以成不朽之名。
故山甫勤于夙夜,而吴汉不离公门,岂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务经术,好玩博奕,废事弃业,忘寝与食,穷日尽明,继以脂烛。
当其临局交争,雌雄未决,专精锐意,心劳体倦,人事旷而不修,宾旅阙而不接,虽有太牢之馔,《韶》、《夏》之乐,不暇存也。至或赌及衣物,徙棋易行,廉耻之意弛,而忿戾之色发,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务不过方罫之间,胜敌无封爵之赏,获地无兼土之实,技非六艺,用非经国。立身者不阶其术,征选者不由其道。求之于战陈,则非孙、吴之伦也。考之于道艺,则非孔氏之门也;以变诈为务,则非忠信之士也;以劫杀为名,则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废业,终无补益。是何异设木而击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养,其在朝也竭命以纳忠,临事且犹旰食,而何博奕之足耽?
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贞纯之名彰也。
“方今大吴受命,海内未平,圣朝乾乾,务在得人,勇略之士则受熊虎之任,儒雅之徒则处龙凤之署,百行兼苞,文武并骛,博选良才,旌简髦俊。设程式之科,垂金爵之赏,诚千载之嘉会,百世之良遇也,当世之士,宜勉思至道,爱功惜力,以佐明时,使名书史籍,勋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务,当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与方国之封?枯棋三百孰与万人之将?兖龙之服,金石之乐,足以兼棋局而贸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奕之力而用之于诗书,是有颜、闵之志也。用之于智计,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于资货,是有猗顿之富也;用之于射御,是有将帅之备也。如此则功名立而鄙贱远矣。
和废后,为黄门侍郎。孙亮即位,诸葛恪辅政,表曜为太史令,撰《吴书》,华核、薛莹等皆与参同,孙休践阼,为中书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刘向故事,校定众书。又欲延曜侍讲,而左将军张布近习宠幸,事行多玷,惮曜侍讲儒士,又性精确,惧以古今警戒休意,固争不可。休深恨布,语在《休传》。然曜竟止不入。孙皓即位,封高陵亭候,迁中书仆射,职省,为侍中,常领左国史。时所在承指数言瑞应。皓以问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箧中物耳。”又皓欲为父和作纪,曜执以和不登帝位,宜名为传。如是者非一,渐见责怒。曜益忧惧,自陈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书,以从业别有所付,皓终不听。时有疾病,医药监护,持之愈急。皓每飨宴,无不竟日,坐席无能否率以七升为限,虽不悉入口,皆浇灌取尽。曜素饮酒不过二升,初见礼异时,常为裁减,或密赐茶荈以当酒,至于宠衰,更见逼强,辄以为罪。又于酒后使侍臣难折公卿,以嘲弄侵克发摘私短以为欢。时有衍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于诛戮。曜以为外相毁伤,内长尤恨,使不济济,非佳事也,故但示难问经义言论而已。皓以为不承用诏命,意不忠尽,遂积前后嫌忿,收曜付狱,是岁凤皇二年也。
曜因狱吏上辞曰:“囚荷恩见哀,无与为比,曾无芒氂有以上报,孤辱恩宠,自陷极罪。念当灰灭。长弃黄泉,愚情(忄娄)(忄娄),窃有所怀,贪令上闻。囚昔见世间有古历注,其所记载既多虚无,在书籍者亦复错谬。囚寻按传记,考合异同,采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纪》,纪自庖牺,至于秦、汉,凡为三卷,当起黄武以来,别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见刘熙所作《释名》,信多佳者,然物类众多,难得详究。故时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乘误。囚自忘至微,又作《官职训》及《辩释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写始毕,会以无状,幽囚特命,泯没之日,恨不上闻。谨以先死列状,乞上言秘府,于外料取,呈内以闻。迫惧浅蔽,不合天听,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书之垢故,又以诘曜。曜对曰:“囚撰此书,实欲表上,惧有误谬,数数省读,不觉点污。被问寒战,形气呐吃,谨追辞叩头五百下,两手自搏。”而华核连上疏救曜曰:“曜运值千载,特蒙哀识,以其儒学,得与史官,貂蝉内侍,承答天问,圣朝仁笃,慎终追远,迎神之际,垂涕敕曜。曜愚惑不达。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击史官,使圣趣不叙,至行不彰,实曜愚蔽当死之罪,然臣(忄娄)
(忄娄),见曜自少勤学,虽老不倦,探综坟典,温故知新,及意所经识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过曜者。昔李陵为汉将,军败不还而降匈奴,司马迁不加疾恶,为陵游说,汉武帝以迁有良史之才,欲使毕成所撰,忍不加诛,书卒成立,垂之无穷。今曜在吴,亦汉之史迁也。伏见前后符瑞彰着。神指天应,继出累见,一统之期,庶不复久。
事乎之后,当观时设制,三王不相因礼,五帝不相沿乐,质文殊涂,损益异体,宜得辈依准古义,有所改立。汉氏承秦,则有叔孙通定一代之仪,曜之才学亦汉通之次也。
又《吴书》虽已有头角,叙赞未述。昔班固作《汉书》,文辞典雅,后刘珍,刘毅等作《汉记》,远不及固,叙传尤劣。今年《吴书》当垂千载,编次诸吏,后之才士论次善恶,非得良才如曜者,实不可使阙不朽之书。如臣顽蔽,诚非其人。
曜年已七十,余数无几,乞赦其一等之罪,为终身徒,使成书业,水足传未,垂之百世。谨通进表,叩头百下。“皓不许,遂诛曜,徙百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学也。
华核字永先,吴郡武进人也。始为上虞尉、曲农都尉,以文学入为秘府郎,迁中书丞。蜀为魏所并,核诣宫门发表曰:“间闻贼众蚁聚向西境,西境艰险,谓当无虞。定闻陆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倾覆。昔卫为翟所灭而桓公存之,今道里长远,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弃贡献之国,臣以草芥,窃怀不宁。陛下圣仁,恩泽远抚,卒闻如此,必垂哀悼。臣不胜忡怅之情,谨拜表以闻。”
孙皓即位,封除陵亭候。实鼎二年,皓更营新宫,制度弘广,饰以珠玉,所费甚多。
是时盛夏兴工,农守并废,核上疏谏曰:“臣闻汉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惨毒之苛政,归刘氏之宽仁,省役约法,与之更始,分王子弟以藩汉室,当此之时,皆以为泰山之安,无穷之基之也。至于贾谊,独以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为长叹息者六,乃曰当今之势何异抱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末及然而谓之安。其后变乱,皆如其言。臣虽下愚,不识大伦,窃以囊时之事,揆今之势。
谊曰复数年间,诸王方刚,汉之傅相称疾罢归,欲以此为治,虽尧、舜不能安。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大半之众,习攻战之余术,乘戎刀之旧势,欲与中国争相吞之计,其犹楚汉势不两立,非徒汉之诸王淮南,济北而已。谊之所欲痛哭,比今为缓,抱火卧薪之喻,于今而急。大皇帝览前代之如彼,察今势之如此,故广开农桑之业,积不訾之储,恤民重役,务养战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斯运未至,早弃万国,自是之后,强臣专政,上诡天时,下违从议,忘安存之本,邀一时之利,数兴军旅,倾竭府藏,兵劳民困,无时获安。今之存者乃创夷之遗众,哀苦之余及耳。遂使军盗空匮,仓廪不实,布帛之赐,寒暑不周,重以失业,家户不赡。而北积谷养民,专心向东,无复他警。蜀为西藩,土地险固,加承先主统御之术,谓其守御足以长久,不图一朝奄至倾覆!唇亡齿寒,古人所惧。交州诸郡,国之南土,交址、九真二郡已没,日南孤危,存亡难保,合浦以北,民皆摇动。因连避役,多有离叛,而备戍减少,威镇转轻,常恐呼吸复有变故。昔海虏窥窬东县,多得离民,地习海行,狃于往年,钞盗无日,今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诚宜住建立之役,先备豫之计,勉垦殖之业,为饥乏之救。惟恐农时将过,东作向晚,有事之日,整严未办。若舍此急,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之役,应烽燧之急,驱怨苦之众,赴自刃之难,此乃大敌所因为资也。如但固守,旷日持久,则军粮必乏,不待接刃,而战士已困矣。
昔太戊之时,桑谷生庭,惧而修德,怪消殷兴。荧惑守心,宋以为灾,景公下从瞽史之言,而荧惑退舍,景公延年。夫修德于身而感异类,言发于口通神明。臣以愚蔽,误忝近署,不能冀宣仁泽以感灵祗,仰惭俯愧,无所投处。退伏思惟,荣惑桑谷之异,天示二主,至如他余锱介之妖;近是门庭小神所为,验之天地,无有他变,而征样符瑞前后屡臻,明珠既觌,白雀继见,万亿之祚,实灵所挺。以九域为宅,天下为家,不与编户之民转徙同也。又今之宫室,先帝所营。卜土立基,非为不祥。又杨市土地与宫连接,若大功毕竟,舆驾迁住,门行之神,皆当转移,犹恐长,久未必胜旧。屡迁不少,留则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夜为忧灼也。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兴土功,不可以会诸侯,不可以起兵动众,举大事必有大殃。今虽诸侯不会,诸侯之军与会无异。
六月戊己,土行正王,既不可犯,加又农月,时不可失。昔鲁隐公夏城中丘,《春秋》书之,垂为后戒。今筑宫为长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大禁,袭《春秋》之所书,废敬授之上务,臣以愚管,窃所未安。
又恐所召离民,或有不至,讨之则废役兴事,不讨则日月滋慢。若悉并到,大众聚会,希无疾病。且人心安则念善,苦则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难,欲以十卒当东一人。
天下未定,深可忧惜之。如此宫成,死叛五千,则北军之众更增五万,着到万人,则倍益十万,病者有死亡之损,叛者传不善之语,此乃大敌所以欢喜也。今当角力中原,以定强弱,正于际会。彼益我损,加以劳困,此乃雄夫智士所以深忧。
臣闻先王治国无三年之储,曰国非其国,安宁之世戒备如此。况敌强大而忽农忘畜。
今虽颇种殖,间者大水沉没,其余存者当须耘获。而长吏怖期,上方诸郡,身涉山林,尽力伐材,废农弃务;士民妻孥羸小,垦殖又薄;若有水旱则永无所获。州郡见米,当待有事,冗食之众,仰官供济。若上下空乏,运漕不供,而北敌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复出,不能为陛下计明矣。臣闻君明者臣忠,主圣者臣直,是以(忄娄)(忄娄),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书奏,皓不纳。后迁东观令,领右国吏,核上疏辞让。皓答曰:“得表,以东观儒林之府,当讲校文艺,处定疑难,汉时皆名学硕儒乃任其职,乞更选英贤。闻之,以卿研精坟典,博览多闻,可谓悦礼乐敦诗书者也。当飞翰骋藻,光赞时事,以越扬、班、张、蔡之畴,怪乃谦光,厚自菲薄,宜勉备所职,以迈先贤,勿复纷纷。”
时仓廪无储,世俗滋侈,核上疏曰:“今冠虏充斥,征伐未已,居无积年之储,出无敌之畜,此乃有国者所宣深忧也。夫财谷所生,皆出于民,趋时务农,国之上急。而都下诸官,所掌别异,各自下调,不计民力,辄与近期。长吏畏罪,昼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会日,定送到都,或蕴积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时。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夺其播殖之时,而责定送其今年之税,如有逋悬,则籍没财物,故家户贫困,衣食不足。
宜暂息众役,专心农桑。古人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女不织,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国,惟农是务。军兴以来,已向百栽,农人废南亩之务,女工停机杼之业。推此揆之,则蔬食而长饥,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臣闻主之所求于民者二,民之所望于主者三。
二谓求其为己劳也,求其为己死也。三谓讥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赏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望者,则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实,民劳役猥,主之二求已备,民之三望未报。且饥者不待美馔而后饱,寒者不俟狐貉而后温,为味者口之奇,文绣者身之饰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不勤麻枲,并乡黼黻,转相仿效,耻独无有。兵民之家,犹复遂俗,内无儋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至于富贾商贩之家,重以金银,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赡,宜一生民之原,丰谷帛之业。而弃功于浮华之巧,妨日于侈靡之事,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物力之损。今吏士之家,少无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户有一女,十万家则十万人,人织绩一岁一束,则十万束矣。使四疆之内同心戮力,数年之间,布帛必积。
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绮绣无益之饰。且美貌者不待华采以祟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五采之饰,足以丽矣。若极粉黛,穷盛服,未必无丑妇。废华采,去文绣,未必无美人也。若实如论,有之无益废之无损者,何爱而不斩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也,使管、晏复生,无以易此。汉之文、景,承平继统,天下已定,四方无虞,犹以雕文之妨农事,锦绣之害女红,开富国之利,杜饥寒之本。况今六台分乖;豺狼充路;兵不离疆;甲不解带。而可以不广生财之原,充府藏之积哉?“
皓以核年老,敕令草表,核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核为文曰:“咨核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圣,受恩特隆。越从朽壤,蝉蜕朝中。熙光紫闼;青璅是凭。毖挹清露,沐浴凯风。效无丝氂,负阙山祟。滋润含垢,恩贷累重。秽质被荣,局命得融。欲报罔极,委之皇穹。圣恩雨注,哀弃其尤。猥命草对,润被下愚。不敢达敕,惧速罪诛。
冒承诏命,魂逝形留。“核前后陈便宜,及贡荐良能,解释罪过,书百余上,皆有补益,文多不悉载。天册元年以微谴免,数岁卒。曜、核所论事章疏,咸传于世也。
评曰:薛莹称王蕃器量绰异,弘博多通。楼玄清白节操,才理条畅;贺邵厉志高洁,机理清要。韦曜笃学好古,博见群籍,有记述之才。胡冲以为玄、邵、蕃一时清妙,略无优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当次之。华核文赋之才,有过于曜,而典诰不及也。
矛观核数献良规,期于自尽,庶几忠臣矣。然此数子,处无妄之世而有名位,强死其理,得免为幸耳。
是仪字子羽,北海营陵人也。本姓氏,初为县吏,后仕郡。郡相孔融嘲仪,言“氏”
字“民”无上,可改为“是”,乃遂改焉。后依刘繇,避乱江东。繇军改,仪徙会稽。
孙权承摄大业,优文征仪。到见亲任,专典机密,拜骑都尉。吕蒙图袭关羽,权以问仪,仪善其计,劝权听之。从讨羽,拜忠义校尉。仪陈谢,权令曰:“孤虽非赵简子,卿安得不自屈为周舍邪?”既定荆州,都武昌,拜裨将军,后封都亭侯,守侍中。欲复授兵,仪自以非材,固辞不受。黄武中,遣仪之皖就将军刘邵,欲诱致曹休。休到,大破之,迁偏将军,入阙省尚书事,外总平诸官,兼领辞讼,又令都诸公于书学。
大驾东迁,太子登留镇武昌,使仪辅太子。太子敬之,事先咨询,然后施行。进封都乡侯。后从太子还建业,复拜侍中、中执法,平诸官事、领辞讼如旧。典校郎吕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仙国政,权怒,收嘉系狱,悉验问。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仪独云无闻。于是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仪对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顾以闻知当有本末。”据实答问,辞不倾移。
权遂舍之,嘉亦得免。蜀相诸葛亮卒,权垂心西州,遣仪使蜀申固盟好。奉使称意,后拜尚书仆射。南、鲁二宫初立,仪以本职领鲁王傅。仪嫌二宫相近切,乃上疏曰:“臣窃以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但臣言辞鄙野,不能究尽其意。愚以二宫宜有降杀,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书三四上。为傅尽忠,动辄规谏;事上勤,与人恭。
不治产业,不受施惠,为屋舍财足自容。邻家有起大宅者,权出望见,问起大室者谁。左右对曰:“似是仪家也。”权曰:“仪俭,必非也。”问果他家。其见知信如此。
服不精细,食不重膳,拯赡贫困,家无储畜。权闻之,幸仪舍,求视蔬饭,亲尝之,对之叹息,即增俸赐,益田宅。仪累辞让,以恩为戚。
时时有所进达,未尝盲人之短。权常责仪以不言事,无是所非,仪对曰:“圣主在上,臣下守职,惧于不称,实不敢以愚管之畜,上干天听。”事国数十年,未尝有过。
吕壹历白将相大臣,或一人以罪闻者数四,独无以白仪。权叹曰:“使人尽如是仪,当安用科法为?”
及寝疾,遗令素棺,敛以时服,务从省约,年八十一卒。胡综字伟则。汝南固始人也。少孤,母将避难江东。孙策领会稽太守,综年十四,为门下循行,留吴与孙权共读书。策薨,权为讨虏将军,以综为金曹从事,从讨黄祖,拜鄂长。权为将军,都京,召综还,为书部。与是仪、徐详俱典军国密事。刘备下白帝,权以见兵少,使综料诸县,得六千人,立解烦两部,详领左部、综领右部督。吴将晋宗叛归魏,魏以宗为蕲春太守,去江数百里,数为寇害。权使综与贺齐轻行掩袭,生虏得宗。加建武中郎将。魏拜权为吴王,封综、仪、详皆为亭侯。
黄武八年夏,黄龙见举口,于是权称尊号,因瑞改元。又作黄龙大牙,常在中军,诸军进退,视其所向,命综作贼曰:“乾坤肇立,三才是生。狼弧垂象,实惟兵精;圣人观法,是效是营,始作器械,爰求厥成。黄、农创代,拓定皇基,上顺天心,下息民灾。高辛诛共,舜征有苗,启有甘师,汤有鸣条。周之牧野,汉之垓下,靡不由兵,克定厥绪。明明大吴,实天生德,神武是经,惟皇之极。乃自在昔,黄、虞是祖,越历五代,继世在下。应期受命,发迹南土,将恢大繇,革我区夏。乃律天时,制为神军,取象太一,五将三门;疾则如电,迟则如云,进止有度,约而不烦。四灵既布,黄龙处中,周制日月,实曰太常,桀然特立,六军所望。仙人在上,鉴观四方,神实使之,为国休祥。军欲转向,黄龙先移,金鼓不鸣,寂然变施,暗谟若神,可谓秘奇。在昔周室,赤乌衔书,今也大吴,黄龙吐符。合契河洛,动与道俱,天赞人和,佥曰惟休。”蜀闻权践阼,遣使重申前好。综为盟文,文义甚美,语在《权传》。
权下都建业,详、综并为侍中,进封乡侯,兼左、右领军。时魏降人或云魏都督河北振威将军吴质颇见猜疑,综乃伪质为作降文三条:其一曰:“天纲弛绝,四海分崩,群生憔悴,士人播越,兵寇所加,邑无居民,风尘烟火,往往而处。自三代以来,大乱之极,未有若今时者也。臣质志薄,处时无方,系于土壤,不能翻飞,遂为曹氏执事戎役。远处河朔,天衢隔绝,虽望风慕义,思托大命,愧无因缘,得展其志。每往来者,窃听风化,伏知陛下齐德乾坤,同明日月,神武之姿,受之自然。敷演皇极,流化万里,自江以南,户受覆焘。英雄俊杰,上达之士,莫不心歌腹咏,乐在归附者也。今年六月末,奉闻吉日,龙兴践阼,恢弘大繇,整理天纲,将使遗民,睹见定主。营武王伐殷,殷氏倒戈;高祖诛项,四面楚歌。方之今日,未足以喻。臣质不胜吴天至愿,谨遣所亲同郡黄定恭行奉表,及托降叛,间关求达,其欲所陈,载列于左。”
其二曰:“昔伊尹去夏人商,陈平委楚归汉,书功竹帛,遗名陵后世,世主不谓之背诞者,以为知天命也。臣昔为曹氏所见交接,外托群臣,内如骨肉,恩义绸缪,有合无离,遂受偏方之任,总河北之军。当此之时,志望高大,永与曹氏同死惧生。惟恐功之不建,事之不成耳。及曹氏之亡,后嗣继位,幼冲统政,谗言弥兴。同侪者以势相害,异趣者得间其言,而臣受性简略,素不下人,视彼数子,意实迫之,此亦臣之过也。遂为邪议所见构会,招至猜疑,诬臣欲叛。虽识真者保明其心,世乱谗胜,余嫌犹在,常惧一旦横受无辜,忧心孔疚,如覆冰炭。昔乐毅为燕昭王立功于齐,惠王即位,疑夺其任,遂去燕之赵,休烈不亏。彼岂欲二三其德,盖畏功名不建,而惧祸之将及也。昔遣魏郡周光以贾贩为名,托叛南诣,宣达密计。时以仓卒,未敢便有章表,使光口传而已。
以为天下大归可见,天意所在,非吴复谁?此方之民,思为臣妾,延颈举踵,惟恐兵来之迟耳。若使圣恩少加信纳,当以河北承望王师,疑心赤实,天日是鉴。而光去经年,不闻咳唾,未审此意竟得达不?瞻望长叹,日月以几,鲁望高子,何足以喻!又臣今日见待稍薄,苍蝇之声,绵绵不绝,必受此祸,迟速事耳。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必以臣质贯穿仁义之道,不行若此之事,谓光所传,多虚少实,或谓比中有他消息,不知臣质构谗见疑,恐受大害也。且臣质着有罪之日,自当奔赴鼎镬,束身待罪,此盖人臣之宜也。今日无罪,横见谮毁,将有商鞅、白起之祸。寻惟事势,去亦直也。死而弗义,不去何为!乐毅之出,吴起之走,君子伤其不遇,未有非之者也。愿陛下推古况今,不疑怪于臣质也。又念人臣获罪,当如伍员奉己自效,不当绕幸因事为利。然今与古,厥势不同,南北悠远。江湖隔绝,自不举事,何得济免!是以忘志士之节,而思立功之义也之也。且臣质又以曹氏之嗣,非天命所在,政弱刑乱,柄夺于臣,诸将专威于外,各自为政,莫或同心,士卒衰耗,帑藏空虚,纲纪毁废,上下并昏,想前后数得降叛,具闻此问,兼弱攻昧,宜应天时,此实陛下进取之秋。是以区区敢献其计。今若内兵淮、泗,据有下邳,荆、扬二州,闻声响应,臣从河北席眷而南,形势一连,根牙永固。关西之兵系于所卫,青、徐二州不敢彻守,许,洛余兵众不满万,谁能来东与陛下争者?此城千载一会之期,可不深思而熟计乎!及臣所在,既自多马,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时,驱马来出,隐度今者,可得三千余匹。陛下出军,当投此时,多将骑士来就马耳。
此皆先定所一二知。凡两军不能相究虚实,今此间实羸,易可克定,陛下举动,应者必多。上定洪业,使普天一统,下令臣质建非常之功,此乃天也。若不见纳,此亦天也。
愿陛下思之,不复多陈。“
其三曰:“昔远子舍袁就曹,规画计较,应见纳受,遂破袁军,以定曹业。向使曹氏不信子远,怀疑犹豫,不决于心,则今天下袁氏有也。愿陛下思之。间闻界上将阎浮、赵楫欲归大化,唱和不速,以取破亡。今臣款款,远授其命,若复怀疑,不时举动,令臣孤绝,受此厚祸,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不敢复托命陛下矣,愿陛下思之。皇天后土,实闻其言。”此文既流行,而质已人为侍中矣。
二年,青州人隐蕃归吴。上书曰:臣闻纣为无道,微子先出。高祖宽明,陈平先入。
臣年二十二,委弃封域,归命有道,赖蒙天灵,得自全致。臣至北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见精别,使臣徽言妙旨,不得上达。于邑三叹,曷惟其已。谨诣阙拜章,乞蒙引见。“权即召入。蕃谢答问,及陈时务,甚有辞观。综时侍坐,权问何如。综对曰:”蕃上书,大语有似东方朔,巧捷诡辩有似弥衡。而才皆不及。“权又问可堪何官?综对曰:”未可以治民,且试以都辇小职。“权以蕃盛论刑狱,用为廷尉监。左将军朱据、廷尉郝普称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之亲善,常怨叹其屈。后蕃谋叛,事觉伏诛,晋见责自杀。据禁止,历时乃解。拜综偏将军,兼左执法,领辞讼。辽东之事,辅吴将军张昭以谏权言辞切至,权亦大怒,其和协彼此,使之无隙,综有力焉。性嗜酒,酒后欢呼极意,或推引杯觞,搏击左右。权爱其才,弗之责也。
凡自权统事,诸文诰策命,邻国书符,略皆综之所造也。初以内外多事,特立科,长吏遭丧,皆不得去,而数有犯者。权患之,使朝臣下议。综议以为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行之一人,其后必绝。遂用综言,由是奔丧乃断,赤乌六年卒,子冲嗣。冲平和有文干,天纪中为中书令。徐详者字子明,吴郡乌程人也,先综死。
评曰:是仪、徐详、胡综,皆孙权之时干兴事业者也。仪清恪贞素,详数通使命,综文采才用,各见信任,譬之广夏,其榱椽之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