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栖极造理,其北恰岚壁。
下吞泉数斗,中有蒲数脊。
崖留未化雪,竹迸将崩石。
不为世所薰,直入玄之寂。
道人无一吝,近我如相识。
忽然问周易,再三说太极。
言清嚼冰雪,事奥通金碧。
吐纳少滞咽,导引多精色。
阴火养阳鼎,黄云生宝鬲。
定是西母池,佳桃已中食。
暝色入招提,昏鸦已不啼。
诸僧空院出,老子独山栖。
堂面无人北,天形尽日西。
寂寥应不恨,吾道与时睽。
市居厌烦嚣,山栖讶岑寂。
惟此半亩园,可以恣吾适。
远可揽溪山,近不越篱壁。
周垣缀牡蛎,甃坛斫方石。
庭庑不必宽,胡床只数尺。
中间列图书,兼以置琴奕。
盆鱼畜数头,时花随意植。
充圈有鸡豚,良酝储庖■。
佳朋过即留,客散掩关息。
从容理编帙,兴至弄笔墨。
何必问舍田,谋道即谋食。
我有一小园,亦有耽书癖。
其奈尊常空,宾至无颜色。
尔今食稍饶,可以延嘉客。
拥书对良朋,此乐有何极。
伯鸾未山栖,俯首愧贤孟。
一朝相告语,矫首谢三聘。
谢公卧东山,故有经纶兴。
夫人劝之仕,拥鼻作伧咏。
终然为时须,起揽晋国柄。
古人重行藏,二士聿有光。
吾志属有在,姑安此糟糠。
回首碧山栖,四面远天为壁。
窗启俯临层巘,看偃松苍积。
花关长昼不曾开,猿鸟共休息。
卓午聒回幽梦,是衙蜂喧日。
忆昨曾携李仲子,酾酒遥登瀫江渚。
美人一去秋水寒,望望蒹葭隔烟浦。
朝真洞口饶白云,尺书天际时相闻。
山栖倘续孝标志,与尔同栖麋鹿群。
园公嗜欲浅,所好杯中物。
有田在荒村,半以种糯秫。
居然成酝酿,不复畏法律。
客至启柴扉,瓷瓯等闲出。
春蔬间菘韭,秋果杂梨栗。
取次得宽怀,何曾计馀日。
山栖经五载,此兴殊不失。
独有醒觉时,追伤往年屈。
羁游住破屋,愁寂靠?銊。
仰望步兵厨,优如上公秩。
无钱输榷吏,穷素又畏咄。
太息苏源明,仁襟信奇倔。
低徊怜郑老,长使醉兀兀。
发我感古人,何缘希仿佛。
粤从归村后,夙恨亿万毕。
耕稼虽自劳,醺酣不他乞。
亲朋或知我,问讯俱委悉。
亦有赠助恩,无非佳纸笔。
邻家世耝耰,窃笑事儒术。
故故送樽壶,端为鹞欺鹘。
披襟忍辞拒,对案倾倒讫。
特是今叚乖,遭承极纡郁。
遥遥海南尉,悯我卧蓬荜。
寄以累幅书,封题附邮驿。
殷勤屡存赐,颇以照萧瑟。
乃惠双井茶,云腴品居一。
人间有馈遗,宜用彼所必。
牙栉奉戎王,鸮鸱取侮忽。
藜羹予饿士,荷德到身没。
惊嗟石上英,于我系搪突。
回思西山阁,其主异俗匹。
喜醉复喜醒,其胸抵溟渤。
今当议移献,不更嫌草率。
再拜写私诚,庶几无废茀。
银锅焚蟹眼,金匕搅云骨。
陆叟片无三,卢翁碗论七。
能希击节赏,且勉按剑叱。
纵被睡魔嗔,吾豪不应恤。
雅志怀山栖,复得理山郡。
苍岫入南楹,白云带西径。
虽事簿领劳,时与烟霞并。
心旷眺已遐,迹沈寻亦近。
下车芳载徂,牵牒明两迅。
仁静乐有馀,拙迟澹无竞。
命藻酬清晖,濡毫愧灵运。
夫史才之难,其难甚矣。《晋令》云:“国史之任,委之著作,每著作郎初至,必撰名臣传一人。”斯盖察其所由,苟非其才,则不可叨居史任。
历观古之作者,若蔡邕、刘峻、徐陵、刘炫之徒,各自谓长于著书,达于史体,然观侏儒一节,而他事可知。案伯喈于朔方上书,谓宜广班氏《天文志》。
夫《天文》之于《汉史》,实附赘之尤甚者也。必欲申以掎摭,但当锄而去之,安可仍其过失,而益其芜累?亦奚异观河倾之患,而不遏以隄防,方欲疏而导之,用速怀襄之害。述史如此,将非练达者欤?孝标持论谈理,诚为绝伦。而《自叙》一篇,过为烦碎;《山栖》一志,直是文章。谅难以偶迹迁、固,比肩陈、范者也。孝穆在齐,有志梁史,及还江左,书竟不成。嗟乎!以徐公文体,而施诸史传,亦犹灞上儿戏,异乎真将军,幸而量力不为,可谓自卜者审矣。光伯以洪儒硕学,而迍邅不遇。观其锐情自叙,欲以垂示将来,而言皆浅俗,理无要害。岂所谓“诵《诗》三百,虽多亦奚以为”者乎!
昔尼父有言:“文胜质则史。”盖史者当时之文也,然朴散淳销,时移世异,文之与史,较然异辙。故以张衡之文,而不闲于史;以陈寿之史,而不习于文。
其有赋述《两都》,诗裁《八咏》,而能编次汉册,勒成宋典。若斯人者,其流几何?
是以略观近代,有齿迹文章,而兼修史传。其为式也,罗含、谢客宛为歌颂之文,萧绎、江淹直成铭赞之序,温子升尤工复语,卢思道雅好丽词,江总猖獗以沉迷,庾信轻薄而流宕。此其大较也。然向之数子所撰者,盖不过偏记、杂说、小卷、短书而已,犹且乖滥踳驳,一至于斯。而况责之以刊勒一家,弥纶一代,使其始末圆备,表里无咎,盖亦难矣。
但自世重文藻,词宗丽淫,于是沮诵失路,灵均当轴。每西省虚职,东观儜才,凡所拜授,必推文士。遂使握管怀铅,多无铨综之识;连章累牍,罕逢微婉之言。而举俗共以为能,当时莫之敢侮。假令其间有术同彪、峤,才若班、荀,怀独见之明,负不刊之业,而皆取窘于流俗,见嗤于朋党。遂乃哺糟歠醨,俯同妄作,披褐怀王,无由自陈。此管仲所谓“用君子而以小人参之,害霸之道”者也。
昔傅玄有云:“观孟坚《汉书》,实命代奇作。及与陈宗、尹敏、杜抚、马严撰中兴纪传,其文曾不足观。岂拘于时乎?不然,何不类之甚者也。是后刘珍、朱穆、卢植、杨彪之徒,又继而成之。岂亦各拘于时,而不得自尽乎?何其益陋也?”嗟乎!拘时之患,其来尚矣。斯则自古所叹,岂独当今者哉!
空馀马鬣五湖隅,不见巫阳降紫都。
万里云山栖大鸟,廿年风雨泣诸雏。
及门尽望西州树,此地曾还合浦珠。
回首音容竟何处,白杨萧瑟惨啼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