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泄江山寺,禅林境最奇。
九年吃菜粥,此事少人知。
山响僧担谷,林香豹乳儿。
伊余头已白,不去更何之。
小练乳儿红袜,斜阳曝网黄芦。
但得同心夜浦,不愿嫁与秋胡。
飘零乳儿失慈母,来归家山在阿堵。
瘴痾烝洗百念空,但有诗情磨未去。
虚名实祸车覆辙,道乡端与人间别。
膝穿木榻五十年,君看此翁亦雄杰。
朝哺儿,夕哺儿,儿饥儿饱惟母知。母哺儿,宁言疲,儿索母,无是非。
儿夜半,方苦饥。啼索母,起作糜。糜不熟,儿还啼,解衣乳儿儿方嬉。
儿勿嬉,有客为尔长涕洟。人生谁无阿母慈,尔生如我当知之。
林深月黑风撼山,健妇乳儿茅屋间。虎听儿啼夺门入,虎入风回门自关。
健妇见虎胆如斗,手掷小儿姑向后。急取炉中未烬薪,带火狂呼驱虎走。
人既抽薪虎欲咥,转身一挥鹰隼疾。毛焦肉灼气已衰,争奈门关不得出。
大吼一声天地秋,人来虎往不能休。举薪乱击虎狂跃,满室红飞火绣球,夫从外至疑有寇,见虎犹疑他野兽。
虎趁门开逸且奔,妇几一蹶不可救。吁嗟乎!健妇虽健妇人耳,胡为彊梁遂至此。
此时健妇知有子,知有子,虎可制。见虎时,骑虎势。
南塘夏五净无涯,不道宜烟雨亦宜。
花下人行红散雾,柳边舟泊绿成帷。
婆罗弹梵鹤呼侣,玳瑁宣慈燕乳儿。
消遣日长书在手,朱明窗外影旋移。
母生儿,儿啼饥。母乳儿,儿未知。儿今有知母何之。
悲号形影觅不得,却写风木凭嵚巇。画图意有尽,孝子心无涯。
时复一转辗,聊以慰所思。山头风微日抱珥,栖乌无声待哺子。
落叶深深井径埋,萱花魂销招不起。高台鸾去秋复春,寒食新烟蝶飞纸。
孝子引领情内伤,辛勤只望扬姓氏。乡书甲榜次第来,提携此图悲不止。
生绡半是血泪痕,不是丹青点山水。
冠冕道德,被服文武。
所临有声,最宜荆楚。
果于去恶,发奸破柱。
为国金汤,折冲尊俎。
广平南海,乖崖西蜀。
如雪中春,和而严肃。
名闻乳儿,威被草木。
能作丰年,茂我百谷。
笔下烟云,胸次丘壑。
风流馀韵,与世酬酢。
至于谈禅,气压诸衲。
戏以法界,玩于掌握。
补衮之线,调鼎之手。
笑而不言,置之怀袖。
咨尔邦民,再拜稽首。
潭非久留,归相明后。
乳儿背系红袜,炊烟手拾黄芦。自足江湖风月,不愿嫁与秋胡。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她是童养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儿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以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
大堰河啊,我的保姆。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闭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之后,
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颗地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我是地主的儿子,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的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纽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汁之后,
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晒好那些大豆和小麦,
大堰河,为了生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
贴在灶边的墙上,
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美她的乳儿;
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
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
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
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婆婆”
.....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也为她流泪,
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
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大堰河,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大堰河,含泪的去了!
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凌侮,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
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
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
大堰河,她含泪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大儿做了土匪,
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
第三,第四,第五
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
而我,我是在写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
当我经了长长的漂泊回到故土时,
在山腰里,田野上,
兄弟们碰见时,是比六七年前更要亲密!
这,这是为你,静静地睡着的大堰河
所不知道的啊!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你吻过我的唇,
呈给你泥黑的温柔的脸颜,
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
呈给大地上一切的,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的儿子般的大堰河。
大堰河,
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
你的儿子,
我敬你
爱你!
一九三三年一月十四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