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灯直庐夜,见此狸奴群。
主人爱狸甚,指点向客云。
西邻乞狸母,乳孳当深春。
我本无长物,但令守典坟。
客意不忍夺,念为主所珍。
主人忽南徙,书担愁纷纭。
居然弃其馀,一尾幸见分。
人苦不知足,既得择愈勤。
色纯足贵屈,此法旧所因。
携归雪照眼,儿女争欢欣。
先防老狸欺,更避恶犬狺。
丁宁戒婢仆,为我谨朝曛。
宁知不旋踵,步履生艰屯。
苍黄不能救,吊叹若有闻。
孰谓方寸灵,不如趾在麟。
嗟嗟放麑子,此意实近真。
吾方为鼠厄,誓欲策狸勋。
贪功信多悔,纵暴亦非仁。
彼鼠固无恙,尔狸竟委身。
悲哉勿复弃,葬之我竹根。
竹非利汝死,庶免乌鸢邻。
犹感赠狸意,赋诗谢主人。
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稿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稿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