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把年华逊得翁,满前依旧祖遗踪。
谢家固不多安石,阮氏还能几嗣宗。
今是昨非当谓梦,富妍贫丑各为容。
修然白发犹何事,祇好三人自一龙。
家山花柳春,侍女髻鬟绿。
出处亦何心,晴云在空谷。
印佩畏亲戚,鼎食倾诸侯。
正自不能不尔,贫贱使人羞。
假令王章妻子,便以牛衣终老,对泣几时休。
寄谢孔门侣,瓮墉尔何求。
英雄事,须慷慨,会风流。
昨夜南塘出者,击楫誓还酬。
行乐东山安石,捉鼻为苍生起,殷浩岂其俦。
江上有渔父,憔悴笑灵修。
安石声名,买臣富贵,我不敢知。谩扬州泛泛,浮湛随水,阊门轨轨,开阖从时。满目浮荣何与我,只赢得一场闲是非。诚知此,问不归何待,不饮胡为。
岩松涧篁易老,应只能、采菽烹葵。看风沙漠漠,未清紫逻,烟云冉冉,时露晴晖。谁唤当年刘越石,为携取胡笳乘月吹。吾无用,但寤言独宿,奋不能飞。
闻掀髯、岭头长啸,梅花一夜香吐。正看鸣凤朝阳影,何事惊鸿翩举。来又去。但赢得、儿童拍手笑无据。人间何处。有九曲栽芹,一峰横砚,江上听春雨。
功名事,不信朝鳞暮羽。九关虎豹如许。午桥见有闲风月,正自不妨嘉趣。君记取。人尽道、东山安石难留住。伏龙三顾。待报了君恩,勋铭彝鼎,归作子期侣。
天下奇观,江浮两山,地雄一州。
对晴烟抹翠,怒涛翻雪,离离塞草,拍拍风舟。
春去春来,潮生潮落,几度斜阳人倚楼。
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敝貂裘。
淮头。
虏尚虔刘。
谁为把中原一战收。
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且容老子,还访浮丘。
鸥鹭眠沙,渔樵唱晚,不管人间半点愁。
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问江东父老,十数年来,谁为安石。万里鲸波,一柱独山立。汉橐班高,郢斤名重,喜动旌旗色。虎踞龙盘,有人于此,千载犹昔。
好是元戎,护寒旧手,到处人传,争道公别。办取风樯,指顾定南北。只恐为霖,玉麟堂小,留不住台席。一片仁心,寿身寿国,与同箕翼。
夜度一程云,平明踏山址。
山神岂妒我,飞雨乱眸子。
重岳衮衮去,前杰后俊伟。
晦明更百态,始望那及此。
路穷得精庐,税驾咨祖始。
老僧千金意,佳处相指似。
先生一笑领,得句易翻水。
安石未归山,却要山料理。
奇哉此一段,惊世无前轨。
酬山以快饮,春蕨正滋旨。
一丘傥许予,高卧饱松髓。
城中谩拄笏,那知有兹事。
且休言安石苍生,即文苑词坛,措施未竟;
也算是河汾弟子,况赤嵌白下,羁旅相依。
王安石以新法佐宋神宗治天下,而是非相乘,卒至于乱。说者谓靖康、建炎之祸,皆由所为,故追论之,若其奸有浮于章惇、蔡京者。嘻,此曲士之论也。
说者曰:祖宗之法,不当变也。夫祖宗之法,诚不当变。然宋之祖宗,与三代之君何如?以三代之法,不能无弊,而有忠、质、文之变。宋之祖宗,岂有万世不变之法哉?且庆历之初,杜、范诸公已有欲变之者矣。后此又数十年,弊当更甚。当时如吕正献、苏文忠辈,亦尝欲变之矣。向使安石能待其学之既成,而后出图天下之事,视其可变者变之,不可变者因之,有功则已不尸,无功则又集天下之公议,精思而熟讲之,安见变法之非至理哉?而惜其不能待,故无成也。呜呼,成败岂足论人哉!
说者又曰:志太高也。夫以汉文帝、唐太宗为不足法,而望其君为尧、舜,诚高矣。夫人臣事君而不举其至高者以为责,岂忠乎?且尧、舜之政,亦未尝不可行也。天地所留,方策所布,神而明之责在后人。向使诸君子不以天下马安石一人之天下,而虚衷和气,相与于成,尧舜岂不可复见哉?乃安石以躁成其愤,而诸君子亦以愤成其偏。安石诚有罪于诸君子,而诸君子亦不能告无过于安石也。
说者又曰:听用非人也。夫以当世元臣故老、正士贤人,皆环向而立,而无一人之助,小人遂乘其孤而阴用之,岂安石之心哉?程子曰:“新法之行,我辈有以激之。”洵定论也。
然则宜何等乎?曰:安石有治天下之才,而未知治天下之道;虽有乱天下之迹,而实无乱天下之心。诸君子特以其据位之久,得君之专,而史意气高远,议论谲肆,虽竭天下之才智以攻之而不能摧,辩之而不能屈,故积其攻之辩之之气以出于正,而元祜之诛求;又积其不能摧不能屈之气以出于邪,而为绍圣之报复:宋之为宋不支矣。呜呼!此岂一人之罪哉!
吾常见范增之事项籍,不用而愤惋以死,谓其弊在居家好奇计耳。霍光之受天任也,不学无术,后世讥之。夫计与术,皆不得已而用之者也。人以为奇,我以为常,乃善耳。术者,亦必本乎学也。苟无其学,斯无其术。安石虽非不学之流,而实有好奇之志,故亦适成其无术耳。然则安石者,乃范增、霍光之等也,若章惇、蔡京,小人之尤,岂其伦哉?
吾不忍以安石之贤而见诬如此,故为一言。
(清 · 方孝标《王安石论》,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