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歙皆山我看遍,见山太多山亦厌。
田棱高下峰岚童,石腹轮菌秀灵欠。
西行十里忽渺绵,远林苍苍波潋潋。
如绳大路摇鞭丝,似黛遥山界车幨。
美哉此乡宜有人,胜处却被君家占。
略经丘壑皆文心,别扫烟霞筑吟坫。
君家名园先世贻,维何藏之富铅椠。
陆家充栋曹盈仓,养就君才许华赡。
相逢意气山为倾,倏见挥毫天可换。
苦将辁朴尘齿牙,何异蹄涔比天堑。
肯容庑赁已幸叨,许借书抄益愁忝。
半生无术孟浪游,五字未工穷有验。
知君博我良苦心,祇恐病处难为砭。
反思昨梦天风吹,百尺楼头位书剑。
早知此景眼前得,何事十年徒羡艳。
吾徒亦有二三子,天涯独学劳远念。
行方作书慰藉之,书成已有鸡鸣店。
盘山万松无寸土,法藏一松更遒古。
根蟠巨石破石腹,宛转游龙依卧虎。
鳞甲参错护苔藓,亸地屈铁意伛偻。
石幢支肘有神力,回枝突出折腰舞。
自南自北性所便,纡余揖让相周旋。
忽焉西向开华屏,苍髯低拂环翠亭。
有时天风来谡谡,龙吟不似丝竹肉。
传闻此树五百年,鄂公手植金刚坚。
老僧辟地思剪伐,道人示梦得舍旃。
老物信有鬼神护,不第拳曲全其天。
有美斯爱爱斯传,作歌赞颂谁其镌。
崔嵬万古邱,石腹出清泚。
不知华清池,水色何如此。
我来饮琼液,临去洗尘耳。
浊秽乃名高,于兹识所止。
日月双丸出,风雷九地穿。
江山留汉室,表里见青天。
涨作神龙窟,中通太乙船。
谁怜拳石腹,曾饱五溪烟。
飞鸟不能渡,盘空一骑来。
峰头撑积雪,石腹走惊雷。
呼吸诸天应,功名捷径开。
终南山万仞,掷笔待仙才。
十步五步石,千竿万竿竹。
石丑压竹顶,竹锐洞石腹。
竹石互撑拄,并作一团绿。
泉声飞竹里,绕石鸣琴筑。
竹阴高接天,下有幽人屋。
幽人真石友,倚竹吟且读。
吾生太扰攘,羡君饱清福。
莲华峰岝峉,高与天都并。
峰趾仄下垂,屈盘隐梯磴。
峰如莲正开,趾如荷有柄。
缘茎拊其瓣,百折峰始竟。
侧身窦石腹,刺促藕丝经。
鏬漏忽穿穴,藕孔隙光映。
上有半闲广,凸如莲子迸。
又有莲花心,数尺凹圆径。
群峰簇相拱,田田荷叶盛。
我来倚孤藤,敢与㓻风竞。
支颐云梯畔,足跂目转瞪。
自从出汤口,诸峰互延亘。
天都尊无如,莲峰变难凭。
初疑玉井头,如船藕相擎。
簇簇青莲房,万叶拥却迎。
及憩文殊院,西面看最靓。
妙花耸青壁,石瓣承其胫。
趺坐敷庄严,明妆比端正。
西北瓣未圆,菡萏一峰称。
南下桃花峰,飞梁似连剩。
玉繠近可攀,连理遥相命。
数武俄改易,一瞬已幽夐。
侧出横秋波,平铺落明镜。
顾盻良已烦,画图岂能评。
惟有青莲眼,尝见胜莲胜。
层山天半列作屏,下有洞壑藏真经。
到门口缺若建瓴,一径斜入天光青。
飞空真人倚疏棂,法象奇古忘年龄。
千百万态韬真形,旋螺三折步不停。
石上戴石何珑玲,岩深无人杳冥冥。
石腹夭矫参龙形,中陷若穴堆蜻蜓。
凝脂点乳流素馨,石嫩可搯膏犹零。
恍如鸿钟撞寸莛,绝巘往往扬空舲。
有声无声难可聆,伟哉造物实至灵。
凿出雷斧穿飞霆,另辟一洞居明星。
小者如盎粗如瓶,否亦或是仙人庭。
百丈高处悬飞铃,更有一曲雕云軿。
马前两两排仙伶,马旁力士疑五丁。
后来一人殊伶俜,侧首鬓影光荧荧。
回身匿避如尹邢,千年老鹤初刷翎。
绝壁万丈悬猱㹶,或如空原萃鹡鸰。
或如高枝缀蜻蛉,如人狒狒似豹鼮。
回毛宜乘细角羚,形奇态诡孰使令。
久视方得心神宁,稍南一厓结作厅。
嫩绿错杂同回汀,碎影点出疏疏萤。
一门森森列万钉,五色变幼形竛竮。
巨者恍若浮江萍,山南如坎北若陉。
幸有巨石层层回,万古不入蛟龙腥。
灵风萧萧雨蒙溟,晦朔惜乏知时蓂。
来游如梦出若醒,刻石欲作山前铭。
我留一言神倘听,巨斧径欲镌岭嵤。
一线裂处开明廷,从兹光怪不得扃,正午赤日来亭亭。
白云埋西山,云破花一谷。
花光接云气,交处香断续。
沿山行十里,稍觉展地轴。
高下极水田,参差万畦绿。
波流萦折处,台榭亦回复。
溪鱼能入市,惊笋穿石腹。
日午饭巳香,幽人候茅屋。
出夷陵州治,西北陆行二十里,濒大江之左,所谓下牢之关也。路狭不可行,舍舆登舟。舟行里许,闻水声汤汤,出于两崖之间。复舍舟登陆,循仄径曲折以上。穷山之巅,则又自上缒危滑以下。其下地渐平,有大石覆压当道,乃伛俯径石腹以出。出则豁然平旷,而石洞穹起,高六十馀尺,广可十二丈。二石柱屹立其口,分为三门,如三楹之室焉。
中室如堂,右室如厨,左室如别馆。其中一石,乳而下垂,扣之,其声如钟。而左室外小石突立正方,扣之如磬。其地石杂以土,撞之则逄逄然鼓音。背有石如床,可坐,予与二三子浩歌其间,其声轰然,如钟磬助之响者。下视深溪,水声泠然出地底。溪之外翠壁千寻,其下有径,薪采者负薪行歌,缕缕不绝焉。
昔白乐天自江州司马徙为忠州剌史,而元微之适自通州将北还,乐天携其弟知退,与微之会于夷陵,饮酒欢甚,留连不忍别去,因共游此洞,洞以此三人得名。其后欧阳永叔暨黄鲁直二公皆以摈斥流离,相继而履其地,或为诗文以纪之。予自顾而嘻,谁摈斥予乎?谁使予之流离而至于此乎?偕予而来者,学使陈公之子曰伯思、仲思。予非陈公,虽欲至此无由,而陈公以守其官未能至,然则其至也,其又有幸有不幸邪?
夫乐天、微之辈,世俗之所谓伟人,能赫然取名位于一时,故凡其足迹所经,皆有以传于后世,而地得因人以显。若予者,虽其穷幽陟险,与虫鸟之适去适来何异?虽然,山川之胜,使其生于通都大邑,则好游者踵相接也;顾乃置之于荒遐僻陋之区,美好不外见,而人亦无以亲炙其光。呜呼!此岂一人之不幸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