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弦歌程水滨,甑中生尘范史云。
今年讲学鹅城里,关西孔子杨伯起。
昔人论士观心期,时人论士看目皮。
只知黄鹞矜嘴爪,不识驺虞避生草。
登天不登山,观海不观水。认苗须认根,论士须论世。
君以空说莲,无乃涉瓜李。我以莲喻色,亦堕绮语戏。
二罪一状领,政坐各有以。一以清净观,一以富艳弃。
不知真色中,即是大空耳。物生天地间,各以形自媚。
若云皆实相,斯理恐无谓。君诗如乌有,我诗类亡是。
得失付之塞上翁,对花大嚼金壶空。
男儿胸中奇,忍作怀土羞。
冒荣复素食,矧乃羞之尤。
谩令儿女曹,欣戚相喧啾。
东家新买邻,百万未易酬。
邻人何人斯,百万蒱博俦。
娄叱九折驭,朗吟三硖秋。
结客尽群玉,税驾半九州。
痹存万间志,资乏三径谋。
长沙与吴会,岂必真菟裘。
濯足门前溪,泛月溪上舟。
有客共吟啸,有书同校雠。
有时鼓瑟琴,亦复飞觥筹。
论士笑浮俗,得失令人愁。
重官不重名,不约常相侔。
乡来飞将军,渠岂不足侯。
名落天地间,迥觉天地遒。
谬侯纷如蚁,千古众楚咻。
至今谬与贤,渭与泾殊流。
高名独不死,天地同悠悠。
八十三年雪桧身,直将簪珥当冠巾。
生儿须拟范孟博,论士亦知程伯醇。
在约能令家有塾,居闲肯使食无宾。
世间为母皆如此,扶值三纲不乏人。
持竿野叟踏帝腹,太史占星惊变色。
白衣山人侍黄衣,军中指点相叹息。
云龙契遇固畴曩,千载一合非人力。
羊裘眠沙竟何补,坐视生民自肥瘠。
功成乞身香案前,归侣松乔未为失。
我公学传无尽翁,束发英名撼区域。
杲日潜光众未睹,公独扶轮上霄极。
此时际会如二子,鼎铉钧衡本公物。
若为流落四十年,岂厌蓬壶薄瀛渤。
龙飞天子第一载,收召耆俊诚汲汲。
遥知问膳大明宫,论士到公先指屈。
追锋一日来剑外,破浪帆开矢离括。
朝廷未漆月支首,抱戈虎旅衣生虱。
嫠不恤纬忧宗周,宁有裙襦能念国。
堂堂甲兵满胸臆,可无奇谋宽旰食。
我故人子得深知,平生一镞未破镝。
欲随公去邈楚越,恨不身边插双翮。
叔孙区区进大猾,谬谓书生用奚益。
古来万里知戎情,何必缦胡半缝掖。
愿公入对明光宫,西南豪俊手推出。
我非其人敢觖望,市骏千金先市骨。
南山雾豹隐,北海风鹏飞。
显晦不在人,屈伸各有时。
之子后来秀,蹑屩飘长裾。
俗眼变青白,论士相目皮。
父执谢艮斋,片言借吹嘘。
闻君方远游,行李将何如。
食梅不免酸,弹铗不免悲。
易尽床头金,难浣衣上缁。
白发倚门望,岂宜去庭闱。
林乌能反哺,人亦称其慈。
勿徒走踆踆,而更归迟迟。
志定学始进,身臞道方肥。
譬如汲深井,脩绠斯得之。
持此为亲荣,玉润山含辉。
苦言当赠策,申以南陔诗。
千金一璧倾秦都,此璞未剖众所疑。
朱丝度曲有山水,袖手不鼓无人知。
黄香裋褐走江汉,失脚未上青云衢。
此客胸中有佳处,笑人论士相目皮。
叩关谒我即辞去,赤霄孔翠不可呼。
江城邂逅共杯酒,麈尾清风生绤絺。
步行触热两足茧,别后略无双鲤鱼。
楚山摇落岁又晚,花信首回南北枝。
青灯抽穗出金粟,喜见间关行李归。
粲然为我启贝齿,知我不见如调饥。
挥毫妙入斲轮手,倒囊尽出骊龙珠。
朱朱白白颜色好,春风烂漫催花时。
肯留花底共醉倒,为君春酒满眼酤。
褦襶推之不肯去,忍使故人天一涯。
摩挲老眼望寥廓,愿见秋鹗凌风飞。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
吾观三代以下,世衰道微,弃礼义,捐廉耻,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彫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彼昏之日,固未尝无独醒之人也。顷读《颜氏家训》,有云:“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 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阉然媚于世者,能无愧哉!
万安刘先生,来教昆山学。学有三先生,而先生所居称东斋。先是,两斋之衙,皆在讲堂东偏,近乃徙之西,颇为深远清秘。先生至,则扁其居曰耐斋。
予尝访先生于斋中,于时秋风飒然,黄叶满庭,户外无履迹。独一卒衣皂衣,承迎左右,为进茗浆。因坐语久之。
先生曰:“吾为是官,秩卑而禄微,月费廪米三石,具饘粥,养妻子,常不给,为耐贫。上官行县,吾于职事无所辖,往往率诸生郊迎,至则随令、丞、簿拜趋唯诺,为耐辱。久任之法不行,官无崇卑,率以期月迁徙速化,而吾官常不迁,为耐久。有是三耐,吾是以名吾斋。” 予既别去,一日,使弟子沈孝来求《斋记》。
昔孟子论士不为道,至于为贫而仕,惟抱关击柝为宜。夫舍学者之职业而为抱关击柝,盖亦有甚不得已者矣。惟近代学官与书院山长之设,以待夫士之有道而不任职者,盖为贫与为道兼行而不悖。此其法足以优天下之学士,为特愈于前世也,故当时号博士官为清高。虽然,求为清高,而其间容有不能耐者。夫使其不能耐,则虽博士官不可为矣。使其能耐,如孟子所谓抱关击柝可也。扬雄有言:“非夷、齐而是柳下惠。”“首阳为拙,柱下为工。”士之立身,各有所处。夫使其能耐,虽至于大臣宰相可也。
因书其说,使孝归而质之先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