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汝为我妇，十载九出门。
每计一载中，数月与汝亲。
馀月我在客，独梦依舟轮。
抱影汝亦独，如我含酸辛。
酸辛汝自知，舍我谁与陈？
我归亦不陈，使汝郁复湮。
杜鹃愁荒山，安识园花春。
银瓶宜挹浆，怜汝深潭堙。
东风飘乱花，鸣鸟声不谐。
弱妻方倚窗，为儿制袜鞋。
停针忽低叹，凝坐如有怀。
自言数日来，终觉心绪乖。
百绪无一欢，中已伤于哀。
欲知哀浅深，妾骨同秋柴。
妾颜在镜中，镜色昏疑霾。
妾影在壁间，顾之生郎猜。
为问今何时，春去当不回。
但视春不回，妾已肝肠摧。
明知百无益，尚冀一息还。
龛佛汝所供，默与添沉檀。
可怜膝下儿，多病身体孱。
依依同迟眠，使我遣置难。
窗风渡遥漏，屈指忘其残。
搅以繁笳声，汝梦凛何安？
命蹇作贫妇，未御青琅玕。
甚之嫁笥衣，典鬻多不完。
徒劳枯坐中，寸念穷百端。
决绝复决绝，舌结无能辞。
我手揽汝腕，汝手搴我衣。
仰面视翁姑，低面视两儿。
有泪但盈眦，流短不到颐。
咄嗟斯何时，而我斯何为？
有汤沸我心，有雪沃我肌。
雪已冰汝心，汤不沃汝肌。
决绝复决绝，在目昏拉摧。
在灯无炷光，在炉无爇灰。
在室恸哭声，不知谁悲谁。
白日沈海西，既逝何从追？
泻此长江流，终难罄吾泪。
区区纸上言，曾何尽汝意？
屏在汝所依，衾在汝所睡。
胡为我独凭，胡为我独寐？
瘦苔缘砌赪，断篁不能翠。
一燕晨相依，孤灯夕相对。
如知鳏也艰，轻别往徒悔。
以诗告汝魂，当知我心愦。
上戴为苍穹，下履为大块。
自斯六合中，形影两茫昧。
小儿不识悲，但为索乳啼。
大儿面如墨，对我常呜咿。
慰使弗呜咿，我泪纷已垂。
又恐伤亲心，苦作吞声悲。
吞声亲不闻，汝魂应闻之。
我同汝子哭，汝还亲切窥。
泪尽究奚益，不哭难强支。
一瞬十八年，缘尽复何期？
两儿汝骨血，汝当魂护持。
日逝不再升，月缺不再员。
谁知我有心，先汝沈黄泉。
以吾心所沈，引汝魂来前。
一言我告汝，汝且弗涕涟。
结缘同今生，汝苦谁恤怜？
愿汝苦早离，送汝游佛天。
今生已苦汝，弗结求生缘。
白云同青山，各自悲流川。
汝禀素弱孱，参苓倚为命。
胡为日减餐，遽使病气胜。
十夕九拥衾，十晨九辞镜。
略触吹柳风，畏之若飙劲。
可怜时未秋，摇落预愁鬓。
敢料汝病危，遽以死为竟。
须知赖汝多，汝年尚强盛。
亲朋设斋奠，唁汝棺帏旁。
是亦怜汝心，汝须飨其觞。
此后眼中人，去皆于汝忘。
独我一寸心，系与兹生长。
当择一尺地，送汝安北邙。
汝生夙畏风，吾不种白杨。
殡汝高山头，魂行愁踉跄。
厝汝下地卑，恐水溅汝裳。
又恐过迂远，魂归路多茫。
此汝身后谋，为汝劳酌商。
出门未忍行，视病多死机。
气短何有情，差不剜心脾。
倦乌抱霜月，微命邀燕疑。
寂寞孤檠光，住象静逾稀。
如何蓬首低，恋若春阳晖。
面容苦日瘦，发垢苦日肥。
岂真数日亲，已尽千秋期。
黯黯愁去魂，药烟飘我衣。
亲切凝盼间，有泪吾忍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