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

水浒传 · 第七十五回 ·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谤徽宗

诗曰: 祸福渊潜未易量,两人行事太猖狂。 售奸暗抵黄封酒,纵恶明撕彩凤章。 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 距堙轒辒成虚谬,到此翻为傀儡场。 话说陈宗善领了诏书,回到府中,收拾起身。多有人来作贺:“太尉此行,一为国家干事,二为百姓分忧,军民除害。梁山泊以忠义为主,只待朝廷招安。太尉可着些甜言美语,加意抚恤。留此清名,以传万代。”正话间,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说道:“太师相邀太尉说话。”陈宗善上轿,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干人直引进节堂内书院中,见了太师,侧边坐下。茶汤已罢,蔡太师问道:“听得天子差你去梁山泊招安,特请你来说知:到那里不要失了朝廷纲纪,乱了国家法度。你曾闻《论语》有云:‘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使矣。’”陈太尉道:“宗善尽知。承太师指教。”蔡京又道:“我叫这个干人跟随你去。他多省得法度,怕你见不到处,就与你提拨。”陈太尉道:“深感恩相厚意。”辞了太师,引着干人,离了相府,上轿回家。方才歇定,门吏来报:“高殿帅下马。”陈太尉慌忙出来迎接,请到厅上坐定。叙问寒温已毕,高太尉道:“今日朝廷商量招安宋江一事,若是高俅在内,必然阻住。况此贼辈,累辱朝廷,罪恶滔天。今更赦宥罪犯,引入京城,必成后患。欲待回奏,玉音已出。且看大意何如。若还此寇仍昧良心,怠慢圣旨,太尉早早回京,不才奏过天子,整点大军,亲身到彼,剪草除根,是吾之愿。太尉此去,下官手下有个虞候,能言快语,问一答十,好与太尉提拨事情。”陈太尉谢道:“感蒙殿帅忧心。”高俅起身,陈太尉送至府前,上马去了。 次日,蔡太师府张干办,高殿帅府李虞候,二人都到了。陈太尉拴束马匹,整点人数,十将捧十瓶御酒,装在龙凤担内挑了,前插黄旗。陈太尉上马,亲随五六人,张干办、李虞候都乘马匹,丹诏背在前面,引一行人出新宋门。以下官员亦有送路的,都回去了。迤逦来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晚接着,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张叔夜道:“论某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太尉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太尉留个清名于万古。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张干办、李虞候道:“放着我两个跟着太尉,定不致差迟。太守,你只管教小心和气,须坏了朝廷纲纪。小辈人常压着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张叔夜道:“这两个是甚么人?”陈太尉道:“这一个人是蔡太师府内干办,这一个是高太尉府虞候。”张叔夜道:“只好教这两位干办不去罢。”陈太尉道:“他是蔡府、高府心腹人,不带他去,须然疑心。”张叔夜道:“下官这话,只是要好。恐怕劳而无功。”张干办道:“放着我两个,万丈水无涓滴漏。”张叔夜再不敢言语,一面安排筵宴,送至馆驿内安歇。有诗为证: 一封丹诏下青云,特地招安水浒军。 可羡明机张叔夜,预知难以策华勋。 且说次日,济州先使人去梁山泊报知。却说宋江每日在忠义堂上聚众相会,商议军情。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未见真实,心中甚喜。当日,有一人同济州报信的直到忠义堂上,说道:“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赍到十瓶御酒,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济州城内。这里准备迎接。”宋江大喜,遂取酒食并彩段二表里,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宋江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吴用说道:“论吴某的意,这番必然招安不成。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等这厮引将大军来,到教他着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梦里也怕。那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宋江道:“你们若如此说时,须坏了‘忠义’二字。”林冲道:“朝廷中贵官来时,有多少装幺。中间未必是好事。”关胜便道:“诏书上必然写着些唬吓的言语,来惊我们。”徐宁又道:“来的人必然是高太尉门下。”宋江道:“你们都休要疑心,且只顾安排接诏。”先令宋清、曹正准备筵席,委柴进都管提调,“务要十分齐整。”铺设下太尉幕次,列五色绢段,堂上堂下,搭彩悬花。先使裴宣、萧让、吕方、郭盛预前下山,离二十里伏道迎接。水军头领准备大船傍岸。吴用传令:“恁们尽依我行。不如此,行不得。” 且说萧让引着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着酒果,在二十里外迎接。陈太尉当日在途中,张干办、李虞候不乘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后从人,何止三二百。济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前面摆列导引人马,龙凤担内挑担御酒,骑马的背着诏匣。济州牢子前后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梁山泊内,指望觅个小富贵。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在半路上接着,都俯伏跪在道傍迎接。那张干办便问道:“你那宋江大似谁?皇帝诏敕到来,如何不亲自来接?甚是欺君!你这伙本是该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请太尉回去。”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府伏在地,请罪道:“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见真实,宋江与大小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恕免则个。”李虞候便道:“不成全好事,也不愁你这伙贼飞上天去了!”有诗为证: 贝锦生谗自古然,小人凡事不宜先。 九天恩雨宣布,抚谕招安未十全。 当时吕方、郭盛道:“是何言语?只如此轻看人!”萧让、裴宣只得恳请他。捧去酒果,又不肯吃。众人相随来到水边,梁山泊已摆着三只战船在彼,一只装载马匹,一只装裴宣等一干人,一只请太尉下船,并随从一应人等。先把诏书、御酒放在船头上,那只船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监督。 当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拨二十余个军健棹船,一家带一口腰刀。陈太尉初下船时,昂昂而已,旁若无人,坐在中间。阮小七招呼众人把船棹动,两边水手齐唱起歌来。李虞候便骂道:“村驴!贵人在此,全无忌惮!”那水手那里采他,只顾唱歌。李虞候拿起藤条来打,两边水手众人并无惧色,有几个为头的回话道:“我们自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道:“杀不尽的反贼,怎敢回我话!”便把藤条去打。两边水手都跳在水里去了。阮小七在梢上说道:“直这般打我水手下水里面去了,这船如何得去!”只见上流头两只快船下来接。原来阮小七预先积下两舱水,见后头来船相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楔子,叫一声“船漏了”,水早滚上舱里来。急叫救时,船里有一尺多水。那两只船帮将拢来,众人急救陈太尉过船去。各人且把船只顾摇开,那里来顾御酒、诏书。两只快船先行去了。 阮小七叫上水手来,舀了舱里水,把展布都拭抹了。却叫水手道:“你且掇一瓶御酒过来,我先尝一尝滋味。”一个水手便去担中取一瓶酒出来,解了封头,递与阮小七。阮小七接过来,闻得喷鼻馨香。阮小七道:“只怕有毒。我且做个不着,先尝些个。”也无碗瓢,和瓶便呷,一饮而尽。阮小七吃了一瓶道:“有些滋味。一瓶那里济事,再取一瓶来!”又一饮而尽。吃得口滑,一连吃了四瓶。阮小七道:“怎地好?”水手道:“船梢头有一桶白酒在那里。”阮小七道:“与我取舀水的瓢来,我都教你们到口。”将那六瓶御酒,都分与水手众人吃了,却装上十瓶村醪水白酒,还把原封头缚了,再放在龙凤担内,飞也似摇着船来。 赶到金沙滩,却好上岸。宋江等都在那里迎接,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并山寨里村乐,一齐都响。将御酒摆在桌子上,每一桌令四个人抬,诏书也在一个桌子上抬着。陈太尉上岸,宋江等接着,纳头便拜。宋江道:“文面小吏,罪恶迷天,曲辱贵人到此,接待不及,望乞恕罪。”李虞候道:“太尉是朝廷大贵人,大臣来招安你们,非同小可,如何把这等漏船,差那不晓事的村贼乘驾,险些儿误了大贵人性命!”宋江道:“我这里有的是好船,怎敢把漏船来载贵人。”张干办道:“太尉衣襟上兀自湿了,你如何要赖!”宋江背后,五虎将紧随定,不离左右,又有八骠骑将簇拥前后。见这李虞候、张干办在宋江前面指手划脚,你来我去,都有心要杀这厮,只是碍着宋江一个,不敢下手。 当日宋江请太尉上轿,开读诏书。四五次才请得上轿。牵过两匹马来与张干办、李虞候骑,这两个男女,不知身已多大,装煞臭幺。宋江央及得上马行了,令众人大吹大擂,迎上三关来。宋江等一百余个头领都跟在后面,直迎至忠义堂前,一齐下马,请太尉上堂。正面放着御酒、诏匣,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立在左边,萧让、裴宣立在右边。宋江叫点众头领时,一百七人,于内单只不见了李逵。此时是四月间天气,都穿夹罗战袄,跪在堂上,拱听开读。陈太尉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萧让。裴宣赞礼,众将拜罢。萧让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封疆,三皇用杀伐而定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为宋江等辈,啸聚山林,劫掳郡邑。本欲用彰天讨,诚恐劳我生民。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粮、军器,马匹、船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率领赴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 日诏示。” 萧让却才读罢,宋江已下皆有怒色。只见黑旋风李逵从梁上跳将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扯的粉碎,便来揪住陈太尉,拽拳便打。此时宋江、卢俊义大横身抱住,那里肯放他下手。恰才解拆得开,李虞候唱道:“这厮是甚么人?敢如此大胆!”李逵正没寻人打处,劈头揪住李逵候便打,喝道:“写来的诏书是谁说的话?”张干办道:“这是皇帝圣旨。”李逵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门,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着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众人都来解劝,把黑旋风推下堂去。宋江道:“太尉且宽心,休想有半星儿差池。且取御酒教众人沾恩。”随即取过一副嵌宝金花锺,令裴宣取一瓶御酒,倾在银酒海内看时,却是村醪白酒。再将九瓶都打开倾在酒海内,却是一般的淡薄村醪。众人见了,尽都骇然,一个个都走下堂去了。鲁智深提着铁禅杖,高声叫骂:“入娘撮鸟,忒杀是欺负人!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赤发鬼刘唐也挺着朴刀杀上来,行者武松掣出双戒刀,没遮拦穆弘、九纹龙史进一齐发作。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 宋江见不是话,横身在里面拦当,急传将令,叫轿马护送太尉下山,休教伤犯。此时四下大小头领,一大半闹将起来。宋江、卢俊义只得亲身上马,将太尉并开诏一干人数,护送下三关,再拜伏罪:“非宋江等无心归降,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里弯曲。若以数句善言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无怨。太尉若回得朝廷,善言则个。”急急送过渡口。这一干人吓的屁滚尿流,飞奔济州去了。有诗为证: 太尉承宣出帝乡,为招忠义欲归降。 卑身辱国难成事,反被无端骂一场。 却说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聚众头领筵席。宋江道:“虽是朝廷诏旨不明,你们众人也忒性躁。”吴用道:“哥哥你休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弟兄们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念。如今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军器,水军整顿船只。早晚必有大军前来征讨,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着也怕,那时却再商量。”众人道:“军师言之极当。”是日散席,各归本帐。 且说陈太尉回到济州,把梁山泊开诏一事诉与张叔夜,张叔夜道:“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陈太尉道:“我几曾敢发一言。”张叔夜道:“既是如此,枉费了心力,坏了事情。太尉急急回京,奏知圣上,事不宜迟。”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一行人从,星夜回京来,见了蔡太师,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毁谤一节。蔡京听了,大怒道:“这伙草寇,安敢如此无礼!堂堂宋朝天下,如何教你这伙横行!”陈太尉哭道:“若不是太师福荫,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今日死得逃生,再见恩相。”太师随即叫请童枢密,高、杨二太尉,都来相府商议军情重事。无片时,都请到太师府白虎堂内。众官坐下,蔡太师教唤过张干办、李虞候,备说梁山泊扯诏毁谤一事。杨太尉道:“这伙贼徒,如何主张招安地!当初是那一个官奏来?”高太尉得:“那日我若在朝内,必然阻住,如何肯行此事。”童枢密道:“鼠窃狗盗之徒,何足虑哉!区区不才,亲引一支军马,克时定日,扫清水泊而回。”众官道:“来日奏闻。”当下都散。 次日早朝,众官都在御阶伺候。只见殿上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三呼万岁,君臣礼毕。蔡太师出班,将此事上奏天子。天子大怒,问道:“当日谁奏寡人,主张招安?”侍臣给事中奏道:“此日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天子教拿崔靖送大理寺问罪。天子又问蔡京道:“此贼为害多时,差何人可以收剿?”蔡太师奏道:“非以重兵,不能收伏。以臣愚意,必得枢密院官亲率大军前去剿捕,可以刻日取胜。”天子教宣枢密使童贯,问道:“卿肯领兵收捕梁山泊草寇?”童贯跪下奏曰:“古人有云:孝当竭力,忠则尽命。臣愿效犬马之劳,以除心腹之患。”高俅、杨戬亦皆保举。天子随即降下圣旨,赐与金印、兵符,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任从各处选调军马,前去剿捕梁山泊贼寇,拣日出师起行。 不是童贯引大军来,有分教:千千铁骑,布满山川;万万战船,平铺绿水。正是:只凭飞虎三千骑,卷起貔貅百万兵。毕竟童贯领了大军怎地出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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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八十二回 ·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安

诗曰: 燕青心胆坚如铁,外貌风流却异常。 花柳曲中逢妓女,洞房深处遇君王。 只因姓字题金榜,致使皇恩降玉章。 持本御书丹诏去,英雄从此作忠良。 话说燕青在李师师家遇见道君皇帝,告得一道本身赦书。次后见了宿太尉。又和戴宗定计,高太尉府中赚出萧让、乐和。四个人等城门开时,随即出城。径赶回梁山泊来,报知上项事务。 且说李师师当夜不见燕青来家,心中亦有些疑虑。却说高太尉府中亲随人,次日供送茶饭与萧让、乐和,就房中不见了二人,慌忙报知都管。都管便来花园中看时,只见柳树边拴着两条粗索,因此已知走了二人,只得报知太尉。高俅听罢,吃了一惊,越添忧闷,只在府中,推病不出。次日五更,道君皇帝设朝,受百官朝贺。 星斗依稀玉漏残,锵锵环佩列千官。 露凝仙掌金盘冷,月映瑶空贝阙寒。 禁柳绿连青琐闼,宫桃红压碧栏杆。 皇风清穆乾坤泰,千载君臣际会难。 当日天子驾坐文德殿,道:“今日文武班齐么?”殿头官奏道:“是日左文右武,都会集在殿下,俱各班齐。”天子宣命卷帘,旨令左右近臣宣枢密使童贯出班,问道:“你去岁统十万大军,亲为招讨,征进梁山泊,胜败如何?”童贯跪下,便奏道:“臣旧岁统率大军前去征进,非不效犬马力,奈缘暑热,军士不伏水土,患病者众,十死二三。臣见军马委顿,以此权且收兵振旅,各归本营操练。所有御林军于路伤暍者,计损太半。后蒙降诏,贼人假气游魂,未伏招抚。及高俅以戈船进征,亦中途抱病而返。”天子大怒,喝道:“汝这不才奸佞之臣!政不奏闻寡人,以致坏了国家大事。你去岁统兵征伐梁山泊,如何只两阵,被寇兵杀的人马辟易,片甲只骑无还,遂令王师败绩。次后高俅那厮,废了州郡多少钱粮,陷害了许多兵船,折了若干军马,自又被寇活捉上山。宋江等不忍诛之,以礼放还。大辱君命,岂不为天下僇笑!寡人闻宋江等,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与国家出力。都是汝等嫉贤妒能之臣壅蔽,不使下情上达,何异城狐社鼠也!汝掌管枢密,岂不自惭!本欲拿问以谢天下,姑且待后。”喝退一壁。童贯默默无言,退在一边。天子命宣翰林学士:“与寡人亲修丹诏,便差大臣前去,招抚梁山泊宋江等归还。”天子圣宣未了,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臣虽不才,愿往一遭。”天子大喜,“寡人御笔亲书丹诏!”便叫抬上御案,拂开诏纸,天子就御案上亲书丹诏。左右近臣,捧过御宝,天子自行用讫。又命库藏官,教取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尽付与宿太尉。又赠正从表里二十匹,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次日便行。宿太尉就文德殿辞了天子。百官朝罢,童枢密羞颜回府,推病不敢入朝。高太尉闻知,恐惧无措,亦不敢入朝。正是:凤凰丹禁里,衔出紫泥书。有诗为证: 一封恩诏出明光,共喜怀柔迈汉唐。 珍重侍臣宣帝泽,会看水浒尽来王。 且说宿太尉打担了御酒、金银牌面、段匹表里之物,上马出城。打起御赐金字黄旗,众官相送出南薰门,投济州进发,不在话下。 却说燕青、戴宗、萧让、乐和四个,连夜到山寨,把上件事都说与宋公明并头领知道。燕青便取出道君皇帝御笔亲写赦书,与宋江等众人看了。吴用道:“此回必有佳音。”宋江焚起好香,取出九天玄女课来,望空祈祷祝告了,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宋江大喜,“此事必成!”再烦戴宗、燕青,前去探听虚实,作急回报,好做准备。戴宗、燕青去了数日,回来报说:“朝廷差宿太尉亲赍丹诏,更有御酒、金银牌面、红绿锦段表里,前来招安,早晚到也。”宋江听罢大喜。在忠义堂上,忙传将令,分拨人员,从梁山泊直抵济州地面,扎缚起二十四座山棚,上面都是结彩悬花,下面陈设笙箫鼓乐。各处附近州郡,雇倩乐人,分拨于各山棚去处,迎接诏敕。每一座山棚上,拨一个小头目监管。一壁教人分投买办果品海味,按酒干食等项,准备筵宴茶饭席面。 且说宿太尉奉敕来梁山泊招安,一干人马,迤逦都到济州。太守张叔夜出郭,迎接入城,馆驿中安下。太守起居宿太尉已毕。把过接风酒,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敕来招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宿太尉乃言:“天子近闻梁山泊一伙,以义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专一替天行道。今差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敕赐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匹,绿锦七十二匹,黄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匹,来此招安。礼物轻否?”张叔夜道:“这一般人,非在礼物轻重,要图忠义报国,扬名后代。若得太尉早来如此,也不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了钱粮。此一伙义士归降之后,必与朝廷建功立业。”宿太尉道:“下官在此专待,有烦太守亲往山寨报知,着令准备迎接。”张叔夜答道:“小官愿往。”随即上马出城,带了十数个从人,径投梁山泊来。到的山下,早有小头目接着,报上寨里来。宋江听罢,慌忙下山迎接。张太守上山,到忠义堂上。相见罢,张叔夜道:“义士恭喜!朝廷特遣殿前宿太尉,赍擎丹诏,御笔亲书,前来招安,敕赐金牌表里御酒段匹,见在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诏旨。”宋江大喜,以手加额道:“实江等再生之幸!”当时留请张太守茶饭。张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惟恐太尉见怪回迟。”宋江道:“略奉一杯,非敢为礼。”托出一盘金银相送。张太守见了,便道:“叔夜更不敢受!”宋江道:“些少微物,何故推却?未足以为报谢,聊表寸心。若事毕之后,则当重酬。”张叔夜道:“深感义士厚意。且留于大寨,却来请领,未为晚矣。”太守可谓廉以律己者也。有诗为证: 风流太守来传信,便把黄金作饯行。 捧献再三原不受,一廉水月更分明。 宋江便差大小军师吴用、朱武并萧让、乐和四个,跟随张太守下山,直往济州来,参见宿太尉。约至后日,众多大小头目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当时吴用等跟随太守张叔夜,连夜下山,直到济州。次日来馆驿中参见宿太尉。拜罢,跪在面前。宿太尉教平身起来,俱各命坐。四个谦让,那里敢坐。太尉问其姓氏。吴用答道:“小生吴用,在下朱武、萧让、乐和,奉兄长宋公明命,特来迎接恩相。兄长与弟兄,后日离寨三十里外,伏道相迎。”宿太尉大喜,便道:“加亮先生,间别久矣!自从华州一别之后,已经数载。谁想今日得与重会!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怀忠义。只被奸臣闭塞,谗佞专权,使汝众人下情不能上达。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赍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御酒表里,前来招安。汝等勿疑,尽心受领。”吴用等再拜称谢道:“山野狂夫,有劳恩相降临,感蒙天恩,皆出乎太尉之赐也。众弟兄刻骨铭心,难以补报。”张叔夜一面设宴管待。 到第三日清晨,济州装起香车三座,将御酒另一处龙凤盒内抬着。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另一处扛抬。御书丹诏,龙亭内安放。宿太尉上了马,靠龙亭东行。太守张叔夜,骑马在后相陪。吴用等四人,乘马跟着。大小人伴,一齐簇拥。前面马上打着御赐销金黄旗,金鼓旗幡,队伍开路。出了济州,迤逦前行。未及十里,早迎着山棚。宿太尉在马上看了,见上面结采悬花,下面笙箫鼓乐,迫道迎接。再行不过数十里,又是结采山棚。前面望见香烟拂道,宋江、卢俊义跪在面前,背后众头领齐齐都跪在地下,迎接恩诏。宿太尉道:“都教上马。”同迎至水边。那梁山泊千百只战船,一齐渡将过去,直至金沙滩上岸。三关之上,三关之下,鼓乐喧天。军士导从,仪卫不断,异香缭绕。直至忠义堂前下马。香车龙亭,抬放忠义堂上。中间设着三个几案,都用黄罗龙凤桌围围着。正中设万岁龙牌,将御书丹诏放在中间,金银牌面放在左边,红绿锦段放在右边,御酒表里亦放于前。金炉内焚着好香。宋江、卢俊义邀请宿太尉、张太守上堂设坐。左边立着萧让、乐和,右边立着裴宣、燕青。卢俊义等都跪在堂前。裴宣喝拜。拜罢,萧让开读诏文: “制曰:朕自即位以来,用仁义以治天下,行礼乐以变海内,公赏罚以定干戈。求贤之心未尝少怠,爱民之心未尝少洽。博施济众,欲与天地均同;体道行仁,咸使黎民蒙庇。遐迩赤子,咸知朕心。切念宋江、卢俊义等,素怀忠义,不施暴虐。归顺之心已久,报效之志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情恳,深可悯怜。朕今特差殿前太尉宿元景,赍捧诏书,亲到梁山水泊,将宋江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给降金牌三十六面,红锦三十六匹,赐与宋江等上头领;银牌七十二面,绿锦七十二匹,赐与宋江部下头目。赦书到日,莫负朕心,早早归降,必当重用。故兹诏敕,想宜悉知。 宣和四年春二月 日诏示。” 萧让读罢丹诏,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宿太尉取过金银牌面,红绿锦段,令裴宣依次照名,给散已罢,叫开御酒,取过银酒海,都倾在里面。随即取过旋杓舀酒,就堂前温热,倾在银壶内。宿太尉执着金锤,斟过一杯酒来,对众头领道:“宿元景虽奉君命,特赍御酒到此,命赐众头领,诚恐义士见疑。元景先饮此杯,与众义士看,勿得疑虑。”众头领称谢不已。宿太尉饮毕,再斟酒来,先劝宋江。宋江举杯跪饮。然后卢俊义、吴用、公孙胜陆续饮酒。遍劝一百单八名头领,俱饮一杯。 宋江传令,教收起御酒,却请太尉居中而坐。众头领拜复起居。宋江进前称谢道:“宋江昨者西岳得识台颜,多感太尉恩厚,于天子左右力奏,救拔宋江等再见天日之光。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宿太尉道:“元景虽知义士等忠义凛然,替天行道,奈缘不知就里委曲之事,因此天子左右,未敢题奏,以致担误了许多时。前者收得闻参谋书,又蒙厚礼,方知有此衷情。其日天子在披香殿上,官家与元景闲论,问起义士,以此元景奏知此事。不期天子已知备细,与某所奏相同。次日,天子驾坐文德殿,就百官之前,痛责童枢密,深怪高太尉累次无功,亲命取过文房四宝,天子御笔亲书丹诏,特差宿某亲到大寨,启请众头领。烦望义士早早收拾朝京,休负圣天子宣召抚安之意。”众皆大喜,拜手称谢。宋江邀请闻参谋相见。宿太尉欣然交集,满堂欢喜。当请宿太尉居中上坐,张太守、闻参谋对席相陪。堂上堂下,皆列位次,大设筵宴,轮番把盏。厅前大吹大擂。虽无炮龙烹凤,端的是肉山酒海。当日尽皆大醉,各扶归幕次里安歇。次日,又排筵宴,彼各叙旧论新,讲说平生之怀。第三日,再排席面,请宿太尉游山,至暮尽醉方散,各归安歇。倏尔已经数日,宿太尉要回,宋江等坚意相留。宿太尉道:“义士不知就里。元景奉天子敕旨而来,到此间数日之久。荷蒙英雄慨然归顺,大义俱全。若不急回,诚恐奸臣相妒,别生异议。”宋江等道:“据某愚意,相留恩相游玩数日。太尉既然有此之念,不敢苦留。今日尽此一醉,来早拜送恩相下山。”当时会集大小头领,尽来集义饮宴。吃酒中间,众皆称谢。宿太尉又用好言抚恤,至晚方散。 次日清晨,安排车马。宋江亲捧一盘金珠,到宿太尉幕次内,再拜上献。宿太尉那里肯受。宋江再三献纳,方才收了,打挟在衣箱内。拴束行李鞍马,准备起程。其余跟来人数,连日自是朱武、乐和管待,依例饮馔,酒量高低,并皆厚赠金银财帛。众人皆喜。仍将金宝赍送闻参谋、张太守,二公亦不肯受。宋江坚执奉承,才肯收纳。宋江遂令闻参谋跟同宿太尉回京师。梁山泊大小头领,俱金鼓细乐,相送太尉下山。渡过金沙滩,俱送过三十里外,众皆下马,与宿太尉把盏饯行相别。宋江当先,执盏擎杯道:“太尉恩相回见天颜,善言保奏。”宿太尉回道:“义士但且放心,只早早收拾朝京为上。军马若到京师来,可先使人到我府中通报。俺先奏闻天子,使人持节来迎,方见十分公气。”宋江道:“恩相容复:小可水洼,自从王伦上山开创之后,却是晁盖上山。今至宋江已经数载,附近居民,扰害不浅。小可愚意,金欲罄竭资财,买市十日,收拾已了,便当尽数朝京,安敢迟滞。亦望太尉烦请将此愚衷,上达圣听,以宽限次。”宿太尉应允。别了众人,带了开诏一干人马,自投济州而去。 宋江等却回大寨。到忠义堂上鸣鼓聚众。大小头领坐下,诸多军校都到堂前。宋江传令:“众弟兄在此!自从王伦创立山寨以来,次后晁天王上山建业,如此兴旺。我自江州得众兄弟相救到此,推我为尊,已经数载。今日喜得朝廷招安,重见天日之面。早晚要去朝京,与国家出力,图个荫子封妻,共享太平之福。今来汝等众人,但得府库之物,纳于库中公用。其余所得之资,并从均分。以义逢义,以仁达仁,并无争执。我一百八人,上应天星,生死一处。今者天子宽恩降诏,赦罪招安,大小众人,尽皆释其所犯。我等一百八人,早晚朝京面圣,莫负天子洪恩。汝等军校,也有自来落草的,也有随众上山的,亦有军官失陷的,亦有掳掠来的。今次我等受了招安,俱赴朝廷。你等如愿去的,作速上名进发。如不愿去的,就这里报名相辞,我自赍发你等下山,任从生理。”宋江号令已罢,着落裴宣、萧让,照数上名。号令一下,三军各各自去商议。当下辞去的也有三五千人。宋江皆赏钱物赍发去了。愿随去充军者,作速报官。 次日宋江又令萧让写了告示,差人四散去贴,晓示临近州郡乡镇村坊,各各报知。仍请诸人到山,买市十日。其告示曰: “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以大义,布告四方:昨因哨聚山林,多扰四方百姓,今日幸蒙天子宽仁厚德,特降诏敕,赦免本罪,招安归降,朝暮朝觐。无以酬谢,就本身买市十日。倘蒙不外,赍价前来,以一报答,并无虚谬。特此告知远近居民,勿疑辞避,惠然光临,不胜万幸。 宣和四年三月 日,梁山泊义士宋江等谨请。” 萧让写毕告示,差人去附近州郡及四散村坊,尽行贴遍。发库内金珠、宝贝、彩段、绫罗、纱绢等项,分散各头领并军校人员。另选一分,为上国进奉。其余堆集山寨,尽行招人买市十日。于三月初三日为始,至十三日终止。宰下牛羊,酝造酒醴。但到山寨里买市的人,尽以酒食管待,犒劳从人。至期,四方居民,担嚢负笈,雾集云屯,俱至山寨。宋江传令,以一举十。俱各欢喜,拜谢下山。一连十日,每日如此。十日已外,住罢买市,号令大小,收拾赴京朝觐。宋江便要起送各家老小还乡。吴用谏道:“兄长未可,且留众宝脊在此山寨。待我等朝觐面君之后,承恩已定,那时发遣各家老小还乡未迟。”宋江听罢道:“军师言之极当。”再传将令,教头领即便收拾,整顿军士。宋江等随即火速起身,早到济州,谢了太守张叔夜。太守即设筵宴,管待众多义士,赏劳三军人马。宋江等辞了张太守,出城进发,带领众多军马,大小约有五七百人,径投东京来。先令戴宗,燕青前来京师宿太尉府中报知。太尉见说,随即便入内里奏知天子:“宋江等众军马朝京。”天子闻奏大喜,便差太尉并御驾指挥使一员,手持旌旄节钺,出城迎接宋江。当下宿太尉领圣旨出郭。 且说宋江军马在路,甚是摆的整齐。前面打著两面红旗,一面上书“顺天”二字,一面上书“护国”二字。众头领都是戎装披挂。惟有吴学究纶巾羽扇,公孙胜鹤氅道袍,鲁智深烈火僧衣,武行者香皂直裰。其余都是战袍金铠,本身服色。在路非止一日。前到京师城外,前逢御驾指挥使持节迎着军马。宋江闻知,领众头领前来参见宿太尉已毕,且把军马屯驻新曹门外,下了寨栅,听候圣旨。 且说宿太尉并御驾指挥使入城,至朝前面奏天子,说:“宋江等军马屯住新曹门外,听候我王圣旨。”天子乃曰:“寡人久闻梁山泊宋江等,有一百八人,上应天星,更兼英雄勇猛,人不可及。今已归降,作为良臣,到于京师。寡人来日引百官登宣德楼。可教宋江等众,俱以临敌披挂,本身戎装服色,休带大队人马,只将三五百步军马军进城。自东过西,寡人亲要观看。也教在城黎庶军民官僚知此英雄豪杰,为国良臣。然后却令卸其衣甲,除去军器,都穿所赐锦袍,从东华门而入,就文德殿朝见。”御驾指挥使领圣旨,直至行营寨前,口传圣旨与宋江等说知。 次日,宋江传令教铁面孔目裴宣,选拣彪形大汗五七百人,步军前面打着金鼓旗幡,后面摆着枪刀斧钺,中间竖着“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军士各悬刀剑弓矢,众人各各都穿本身披挂,戎装袍甲,摆成队伍,从东郭门而入。只见东京百姓军民,扶老挈幼,迫路观看,如睹天神。是时天子引百官在宣德楼上临轩观看。见前面摆列金鼓旗幡,枪刀斧钺,尽都摆列。队伍中有踏白马军,打起“顺天”、“护国”二面红旗,外有二三十骑马上随军鼓乐。后面众多好汉,簇簇而行。解珍、解宝开路,朱武压后。怎见得一百八员英雄好汉入城朝觐?但见: 和风开御道,细雨润香尘。东方晓日初升,北阙珠帘半卷。南薰门外,一百八员义士朝京;宣德楼中,万万岁君王刮目。解珍、解宝,仗钢叉相对而行;孔明、孔亮,执兵器齐肩而过。前列着邹渊、邹润,次分着李立、李云。韩滔、彭玘显精神,薛永、施恩逞猛烈。单廷圭皂袍闪烁,魏定国红甲光辉。宣赞紧对郝思文,凌振相随神算子。黄信左朝孙立,欧鹏右向邓飞。鲍旭、樊瑞仗双锋,郭盛、吕方持画戟。纱巾吏服,左手下铁面孔目裴宣;乌帽儒衣,右手下圣手书生萧让。丝缰玉勒,山东豪杰宋公明;画镫雕鞍,河北英雄卢俊义。吴加亮纶巾羽扇,公孙胜鹤氅道袍。豹子头与关胜连鞍,呼延灼同秦明共辔。花荣相连杨志,索超紧对董平。鲁智深烈火袈裟,武行者香皂直裰。柴进与李应相随趁,杨雄共石秀并肩行。徐宁不离张清,刘唐紧随史进。朱仝与雷横作伴,燕青和戴宗同行。李逵居左,穆弘在右。诸阮内阮二为尊,两张内李俊居长。陶宗旺共郑天寿为双,王矮虎与一丈青作配。项充、李衮,宋万、杜迁。菜园子相对小尉迟,孙二娘紧随顾大嫂。后面有蔡福、蔡庆、陈达、杨春,前头列童威、童猛、侯健、孟康。燕顺、杨林,对对挨肩;穆春、曹正,双双接踵。朱贵对连朱富,周通相接李忠。左有玉臂匠,右有铁笛仙。宋清相接乐和,焦挺追陪石勇。汤隆共杜兴作伴,得孙与龚旺同行。王定六面目狰狞,郁保四身躯长大。时迁乖觉,白胜高强。段景住马上超群,随后有三人压阵。安道全身披素服,皇甫端胸拂紫髯。神机朱武在中间,马上随军全乐部。护国旗盘旋瑞气,顺天旗招飐祥云。重重铠甲烁黄金,对对锦袍盘软翠。有如帝释,引天男天女下天宫;浑似海神,共龙子龙孙离洞府。正是:夹道万民齐束手,临轩帝主喜开颜。 且说道君天子,同百官在宣德楼上,看了梁山泊宋江等这一行部从,喜动龙颜,心中大悦。与百官道:“此辈好汉真英雄也!”观看叹羡不已。命殿头官传旨,教宋江等各换御赐锦袍见帝。殿头官领命,传与宋江等。向东华门外,脱去戎装惯带,各穿御赐红绿锦袍,悬带金银牌面,各带朝天巾帻,抹绿朝靴。惟公孙胜将红锦裁成道袍,鲁智深缝做僧衣,武行者改作直裰,皆不忘君赐也。宋江、卢俊义为首,吴用、公孙胜为次,引领众人,从东华门而入。只见仪礼司整肃朝仪,陈设鸾驾。正是: 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车驾六龙。皇风清穆,温温霭霭气氤氲;丽日当空,郁郁蒸蒸云叆叇。微微隐隐,龙楼凤阙散满天香雾;霏霏拂拂,珠宫贝阙映万缕朝霞。文德殿灿灿烂烂,金碧交辉;未央宫光光彩彩,丹青炳焕。苍苍凉凉,日映着玉砌雕阑;袅袅英英,花簇着皇宫禁苑。紫扉黄阁,宝鼎内缥缥缈缈,沉檀齐爇;丹陛彤墀,玉台上明明朗朗,玉烛高焚。笼笼冬冬,振天鼓擂叠三通;铿铿鍧鍧,长乐钟撞百八下。枝枝杈杈,叉刀手互相磕撞;摇摇曳曳,龙虎旗来往飞腾。锦裆花帽,擎着的是圆盖伞,方盖伞,上下开展;玉节龙旗,驾着的是大辂辇,玉辂辇,左右相陈。立金瓜,卧金瓜,三三两两;双龙扇,单龙扇,叠叠重重。群群队队,金鞍马,玉辔马,性貌驯习;双双对对,宝匣象,驾辕象,勇力狰狞。镇殿将军,长长大大甲披金;侍朝勋卫,齐齐整整刀晃银。严严肃肃,殿门内摆列着纠仪御史官;端端正正,姜擦边立站定近侍锦衣人。金殿上参参差差,齐开宝扇;画栋前轻轻款款,卷起珠帘。文楼上嘐嘐哕哕,报时鸡人三唱;玉阶下刮刮刺刺,肃静鞭响三声。济济楚楚,侍螭头,列簪缨,有五等之爵;巍巍荡荡,坐龙床,倚绣褥,瞻万乘之尊。晴日照开青琐闼,天风吹下御炉香。千条瑞霭浮金阙,一朵红云捧玉皇。 当日辰牌时候,天子驾升文德殿。仪礼司郎官引宋江等依次入朝,排班行礼。殿头官赞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天子欣喜,敕令宣上文德殿来。照依班次赐坐。命排御筵,敕光禄寺排宴,良酝署进酒,珍羞署进食,掌醢署造饭,大官署供膳,教坊司奏乐。天子亲御宝座陪宴宋江等。只见: 九重门启,鸣哕哕之鸾声;阊阖天开,睹巍巍之龙衮。当重熙累洽之日,致星曜降附之时。光禄珍羞具陈,大官水陆毕集。销金御帐,上有舞鹤飞鸾;织锦围屏,中画盘龙走凤。合殿金花紫翠,满庭锦绣绮罗。楼台宝座千层玉,案桌龙床一块金。筵开玳瑁,七宝器黄金嵌就;炉列麒麟,百和香龙脑修成。玻璃盏间琥珀锺,玛瑙杯联珊瑚斝。赤瑛盘内,高堆麟脯鸾肝;紫玉碟中,满饤驼蹄熊掌。桃花汤洁,缕塞北之黄羊;银丝脍鲜,剖江南之赤鲤。黄金盏满泛香醪,紫霞杯滟浮琼液。宝瓶中金菊对芙蓉,争妍竞秀;玉沼内芳兰和菡萏,荐馥呈芬。翠莲房掩映宝珠榴,锦带羹相称胡麻饭。五俎八簋,百味庶羞。黄橙绿橘,合殿飘香。雪藕冰桃,盈盘沁齿。糖浇就甘甜狮仙,面制成香酥定胜。四方珍果,盘中色色绝新鲜;诸郡佳肴,席上般般皆奇异。方当进酒五巡,正是汤陈三献。教坊司凤鸾韶舞,礼乐司排长伶官。朝鬼门道,分明开说。头一个装外的,黑漆幞头,有如明镜;描花罗襕,俨若生成。虽不比持公守正,亦能辨律吕宫商。第二个戏色的,系离水犀角腰带,裹红花绿叶罗巾。黄衣襕长衬短靿靴,彩袖襟密排山水样。第三个末色的,裹结络球头帽子,着役叠胜罗衫。最先来提掇甚分明,念几段杂文真罕有。说的是敲金击玉叙家风;唱的是风花雪月梨园乐。第四个净色的,语言动众,颜色繁过。开呵公子笑盈腮,举口王侯欢满面。依院本填腔调曲,按格范打诨发科。第五个贴净的,忙中九伯,眼目张狂。队额角涂一道明创,劈门面搭两色蛤粉。裹一顶油油腻腻旧头巾,穿一领刺刺塌塌泼戏袄。吃六棒枒板不嫌疼,打两杖麻鞭浑是耍。这五人引领著六十四回队舞优人,百二十名散做乐工,搬演杂剧,装孤打撺。个个青巾桶帽,人人红带花袍。吹龙笛,击鼍鼓,声震云霄;弹锦瑟,抚银筝,韵惊鱼鸟。悠悠音调绕梁飞,济济舞衣翻月影。吊百戏众口喧哗,纵谐语齐声喝采。妆扮的是太平年万国来朝,雍熙世八仙庆寿;搬演的是玄宗梦游广寒殿,狄青夜夺昆仑关。也有神仙道办,亦有孝子顺孙。观之者真可坚其心志,听之者足以养其性情。须臾间,八个排长簇拥着四个金翠美人,歌舞双行,吹弹并举。歌的是《朝天子》、《贺圣朝》、《感皇恩》、《殿前欢》,治世之音;舞的是《醉回回》、《活观音》、《柳青娘》、《鲍老儿》,淳正之态。歌喉似新莺宛啭,舞腰如细柳牵风。当殿上鱼水同欢,君臣共乐。果然道:百宝壮腰带,珍珠络臂鞲;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大宴已成,众乐齐举。主上无为千万寿,天颜有喜万方同。 有诗为证: 尧舜垂衣四恶摧,宋皇端拱叛臣归。 九重凤阙新开宴,十载龙墀旧赐衣。 盖世功名须早进,矢心忠义莫相违。 乾坤好作奇男子,珍重诗章足佩韦。 且说天子赐宋江等筵宴,至暮方散。谢恩已罢,宋江等俱各簪花出内。在西华门外,各各上马,回归本寨。次日入城,礼仪司引至文德殿谢恩。喜动龙颜,天子欲加官爵,敕令宋江等来日受职。宋江等谢恩出内回寨,不在话下。 又说枢密院官具本上奏:“新降之人,未效功劳,不可辄便加爵。可待日后征讨,建立功勋,量加官赏。见今数万之众,逼城下寨,甚为不宜。陛下可将宋江等所部军马,原是京师有被陷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各归原所。其余之众,分作五路。山东、河北,分调开去。此为上策。”次日,天子命御驾指挥使,直至宋江营中,口传圣旨:“宋江等分开军马,各归原所。”众头领听的,心中不悦。回道:“我等投降朝廷,都不曾见些官爵,便要将俺弟兄等分遣调开。俺等众头领生死相随,誓不相舍。端的要如此,我们只的再回梁山泊去!”宋江急忙止住。遂用忠言恳求来使,烦乞善言回奏。那指挥使回到朝廷,那里敢隐蔽,只得把上项所言,奏闻天子。天子大惊,急宣枢密院官计议。奏道:“这厮们虽降朝廷,其心不改,终贻大患。以臣愚意,不若陛下传旨,赚入京城,将此一百八人尽数剿除。然后分散他的军马,以绝国家之患。”天子听罢,圣意沉吟未决。向那御屏风背后,转出一大臣,紫袍象简,高声喝道:“四边狼烟未息,中间又起祸胎,都是汝等忘家败国之臣,坏了圣朝天下!”正是:只凭立国安邦口,来救惊天动地人。毕竟御屏风后喝的那员大臣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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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一百零八回 · 乔道清兴雾取城 小旋风藏炮击贼

话说杨志、孙安、卞祥正追赶奚胜到伊阙山侧,不提防山坡后有贼将埋伏,领一万骑兵突出,与杨志等大杀一阵。奚胜得脱,领败残兵进城去了。孙安奋勇厮并,杀死贼将二人。却是众寡不敌。这千余甲马骑兵,都被贼兵驱人深谷中去。那谷四面都是峭壁,却无出路。被贼兵搬运木石,塞断谷口。贼人进城,报知龚端。龚端差二千兵把住谷口。杨志、孙安等便是插翅也飞不出来。 不说杨志等被困。且说卢俊义等得破奚胜六花阵,大半亏马灵用金砖术打翻若干贼兵,更兼众将勇猛,得获全胜。杀了贼中猛将三员,乘势驱兵,夺了龙门关。斩级万余,夺获马匹盔甲金鼓无算。贼兵退入城中去了。卢俊义计点军马,只不见了冲头阵的杨志、孙安、卞祥一千军马。当下卢俊义教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各领一千人马,分四路去寻。至日暮却无影响。 次日,卢俊义按兵不动,再令解珍等去寻访。解宝领一支军,攀藤附葛,爬山越岭,到伊阙山东最高的一个山岭上。望见山岭之西下面深谷中,隐隐的有一簇人马,被树林丛密遮蔽了,不能够看得详细。又且高下悬隔,声唤不闻。解宝领军卒下山,寻个居民访问。那里有一个人家。都因兵乱,迁避去了。次后,到一个最深僻的山凹平旷处,方才有几家穷苦的村农。见了若干军马,都慌做一团。解宝道:“我每是朝廷兵马,来此剿捕贼寇的。” 那些人听说是官兵,更是慌张。解宝用好言抚慰说道:“我每军将是宋先锋部下。”那些人道:“可是那杀鞑子,擒田虎,不骚扰地方的宋先锋么?”解宝道:“正是。”那些村农跪拜道:“可知道将军等不来抓鸡缚狗。前年也有官兵到此剿捕贼人。那些军士与强盗一般掳掠。因此我等避到这个所在来。今日得将军到此,使我每再见天日。”解宝把那杨志等一千人马不知下落,并那岭西深谷去处,问访众人。那些人都道:“这个谷叫豂谷,只有一条进去的路。”农人遂引解宝等来到谷口。恰好邹渊、邹润两支军马,也寻到来。合兵一处,杀散贼兵,一同上前搬开木石。解宝、邹渊领兵马进谷。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果然好个深严幽谷。但见: 玉露凋伤枫树林,深岩邃谷气萧森。岭巅云雾连天涌,壁峭松筠接地阴。 杨志、孙安、卞祥与一千军士,马罢人困,都于树林下坐以待毙。见了解宝等人马,众人都喜跃欢呼。解宝将带来的乾粮。分散杨志等众人,先且充饥。食罢,众军一齐出谷。解宝叫村农随到大寨,来见卢先锋。卢俊义大喜,取银两米谷,赈济穷民。村农磕头感激,千恩万谢去了。随后解珍这支军马也回寨了。是日,天晚歇息,一宿无话。 次早,卢俊义正与朱武调遣兵马,攻取城池,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王庆差伪都督杜坣,领十二员将佐,兵马二万,前来救援。兵马已到三十里外了。”卢俊义闻报,教朱武、杨志、孙立、单廷珪、魏定国,同乔道清、马灵,管领兵马二万,列阵于大寨前,以当城中贼兵突出,教解珍、解宝、穆春、薛永,管领军马五千,看守山寨。卢俊义亲自统领其余将佐,军马二万五千,迎敌杜坣。 当有浪子燕青禀道:“主人今日不宜亲自临阵。”卢俊义道:“却是为何?”燕青道:“小人昨夜有不祥的梦兆。”卢俊义道:“梦寐之事,何足凭信。既以身许国,也顾不得利害。”燕青道:“若是主人决意要行,乞拨五百步兵与小人,自去行事。”卢俊义笑道:“小乙,你待要怎么?”燕青道:“主人勿管,只拨与小人便了。”卢俊义道:“便拨与你,看你做出甚事来!”随即拨五百步兵与燕青。燕青领了自去。卢俊义冷笑不止。统领众将兵马,离了大寨,繇平泉桥经过。那平泉中多奇异的石子,乃唐朝李德裕旧庄。只见燕青引着众人,在那里砍伐树木。卢俊义心下虽是好笑,忙忙地要去厮杀,无暇去问他。兵马过了龙门关西十里外,向西列阵等候。至一个时辰,贼兵方到。 两阵相对,擂鼓呐喊。西阵里偏将卫鹤,舞大杆刀,拍马当先。宋阵中山士奇,跃马挺枪,更不打话,接住厮杀。两骑马在阵前斗过三十合。山士奇挺枪刺中卫鹤的战马后腿。那马后蹄蹒将下去,把卫鹤闪下马来。山士奇又一枪戳死。西阵中酆泰大喝一声,只一简,把山士奇打下马来。再加一简,结果了性命。拍马舞剑来迎。怎奈卞祥更是勇猛,酆泰马头才到,大喝一声,一枪刺中酆泰心窝,死于马下。两军大喊。西阵主帅杜坣见连折了二将,心如火炽,气若烟生。挺一条丈八蛇矛,骤马亲自出阵。宋阵主帅卢俊义,也亲自出阵。与杜坣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杜坣那条蛇矛,神出鬼没。孙安见卢先锋不能取胜,挥剑拍马助战。贼将卓茂,舞条狼牙棍,纵马来迎。与孙安斗不上四五合,孙安奋神威,将卓茂一剑斩于马下。拨转马骤上前,挥剑来砍杜坣。杜坣见他杀了卓茂,措手不及,被孙安手起剑落,砍断右臂,翻身落马。卢俊义再一枪结果了性命。卢俊义等驱兵卷杀过去。贼兵大败。 忽地西南上铲斜小路里,冲出一队骑兵。当先马上一将,状貌粗黑丑恶,一头逢松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绛征袍,坐匹赤炭马,仗剑指挥众军,弯环踢跳,飞奔前来。卢俊义等看是贼兵号衣,驱兵一拥上前冲杀。那将不来与你厮杀,口中喃喃呐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转眼间,贼将口中喷出火来。须臾,平空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烟生,望宋军烧将来。卢俊义走避不迭。宋军大败,弃下金鼓马匹,乱撺奔逃。走不迭的,都烧得焦头烂额。军士死者五千余人。众将保护着卢俊义,奔走到平泉桥。军士争先上桥,登时把桥挤踏得倾圮下来。幸得燕青砍伐树木,于桥两傍刚搭得完浮桥。军士得渡,全活者二万人。卢俊义与卞祥两骑马殿后。行至桥边,被贼将赶上,一口火望卞祥喷来。卞祥满身是火,烧损堕马,被贼兵所杀。卢俊义幸得浮桥接济,驰撺去了。 贼将领兵追杀到来。却得前军报知乔道清。乔道清单骑仗剑,迎着贼将。那贼将见乔道清迎上来,再把剑望南砍去,那火比前番更是炽焰。乔道清捏诀念咒,把剑望坎方一指,使出三昧神水的法。霎时间有千百道黑气,飞迎前来,却变成瀑布飞泉,又如亿兆斛的琼珠玉屑,望贼将泼去,灭了妖火。那贼将见破了妖术,拨马逃奔。战马踏着一块水石,马蹄后失,把那贼将闪下马来。乔道清飞马赶上,挥剑砍为两段。那五千骑兵,掀翻跌伤者五百余人。乔道清仗剑大喝道:“如肯归降,都留下驴头。”贼人见乔道清如此法力,都下马投戈,拜伏乞命。乔道清再用好言抚慰。枭了贼将首级,率领降贼来见卢先锋献捷。卢俊义感谢不已。并称赞燕青功劳。 众将问降贼,方晓得那妖人姓寇名威,惯用妖火烧人。人因他貌相丑恶,叫他做毒焰鬼王。昔年助王庆造反的。不知往那里去了二年。近日又到南丰。说:“宋兵势大,待俺去剿他。”因此王庆差他星驰到此。龚端、奚胜望见救兵输了,不敢出来厮杀。只添兵坚守城池。当下乔道清说:“这里城池深固,急切不能得破。今夜待贫道略施小术,助先锋成功,以报二位先锋厚恩。”卢俊义道:“愿闻神术。”乔道清附耳低言说道:“如此,如此。”卢俊义大喜。随即调遣将士,各去行事,准备攻城。一面教军士以礼殡葬山士奇、卞祥。卢俊义亲自设祭。 是夜二更时分,乔道清出营,仗剑作法。须臾雾起,把西京一座城池,周回都遮漫了。守城军士,咫尺不辨,你我不能相顾。宋兵乘黑暗里,从飞桥转关辘辒上,攀缘上女墙。只听得一声炮响,重雾忽然收敛。城上四面都是宋兵。各向身边取出火种,燃点火炬,上下照耀,如白昼一般。守城军士,先是惊得麻木了,都动弹不得。被宋兵掣出兵器砍杀。贼兵坠城死者无算。龚端、奚胜见变起仓卒,急引兵来救应,已被宋军夺了四门。卢俊义大驱兵马进城。龚端、奚胜都被乱兵杀死。其余偏牙将佐头目俱降。军士降服者三万人。百姓秋毫无犯。 天明,卢俊义出榜安民,标录乔道清大功,重赏三国将士。差马灵到宋先锋处报捷。马灵遵令去了。至晚,便来回话说:“宋先锋等攻打荆南,连日与贼人交战。大败南丰救兵。主帅谢宁被擒。宋先锋因戎事焦劳,染病在营数日。军事都是吴军师统握。”卢俊义闻报,郁郁不乐。连忙料理军务,将西京城池交与乔道清、马灵统兵镇守。 卢俊义次日辞别乔道清、马灵,统领朱武等二十员将佐,离了西京,急急忙忙望荆南进发。不则一日,兵马已到荆南城北大寨中。卢俊义等人入寨问候宋江。亏神医安道全疗治,病势已减了六七分。卢俊义等甚是喜慰。正在叙阔,各述军务,忽有逃回军士报说:“唐斌正护送萧让等离大寨,行至三十里,忽被荆南贼将縻貹、马勥,领一万精兵,从斜僻小路抄出。乘先锋卧病,要来劫大寨之后。正遇着我每人马。唐斌力敌二将。怎奈众寡不敌,更兼縻貹十分勇猛。唐斌被縻貹杀死。萧让、裴宣、金大坚都被活捉去。他每正要来劫寨。探听得卢先锋等大兵到来,贼人只掳了萧让等遁去。”宋江听罢,不觉失声哭道:“萧让等性命休矣!”病势仍旧沉重。卢俊义等众将都来劝解。卢俊义问道:“萧让等到何处去?”宋江呜咽答道:“萧让知我有病,特辞了陈安抚来看视我。并奉陈安抚命,即取金大坚、裴宣到宛州,要他每写勒碑石,及查勘文卷。我今日特差唐斌领一千人马,护送他三个去。不料被贼人捉掳。三人必被杀害。”宋江遂教卢俊义帮助吴用,攻打城池,拿住縻貹、马勥报仇。卢俊义等遵令,来到城北军前。众人与吴学究叙礼毕。卢俊义连忙说萧让等被掳之事。吴用大惊道:“苦也!断送了这三个人!”传令教众将围城,并力攻打城池。众将遵令,四面攻城。吴用又令军汉上云梯,望城中高叫道:“速将萧让、金大坚、裴宣送出来。若稍迟延,打破成池,不论军民,尽行屠戮。” 却说城中守将梁永,伪授留守之职。同正偏将佐,在城镇守。那縻貹、马勥,都战败逃遁到此。当日捉了萧让等三人。因宋兵尚未围城,縻貹叫开城门进城。将萧让等解到帅府献功。梁永颇闻得圣手书生的名目,数军士解放绑缚,要他每降服。萧让、裴宣、金大坚三人,睁眼大骂道:“无知逆贼!汝等看我每是何等样人?逆贼,快把我三人一刀两段罢了。这六个膝盖骨,休想有半地儿着地。即日宋先锋打破城池,拿你每这夥鼠辈,碎尸万段!”梁永大怒,叫军汉打那三个奴狗跪着。军汉拿起杆棒便打。只打得跌仆,那里有一个肯跪。三人骂不绝口。梁永道:“你每要一刀两段,俺偏要慢慢地摆布你。”喝叫军士将这三个奴狗,立枷在辕门外,只顾打他两腿。打折了驴腿,自然跪将下来。军汉依令,便来套枷絣扒摆布。 帅府前军士居民,都来看宋军中人物。内中早恼怒了一个真正有男子气的须眉丈夫。那男子姓萧,双名叫做嘉穗,寓居帅府南街纸张铺间壁。他高祖萧憺,字僧达,南北朝时人。为荆南刺史,江水败堤,萧憺新率将吏,冒雨修筑。雨甚水壮,将吏请少避之。萧憺道:“王尊欲以身塞河,我独何心哉!”言毕而水退堤立。是岁嘉禾生,一茎六穗。萧嘉穗取名在此。那萧嘉穗偶游荆南。荆南人思慕其上祖仁德,把萧嘉穗十分敬重。那萧嘉穗襟怀豪爽,志气高远,度量宽弘,膂力过人,武艺精熟。乃是十分有胆气的人。凡遇有肝胆的,不论贵贱,都交结他。适遇王庆作乱,侵夺城池。萧嘉穗献计御贼。当事的不肯用他计策,以致城陷。贼人下令,凡百姓只许入城,并不许一个出去;萧嘉穗在城中,日夜留心图贼,却是单丝不成线。今日见贼人将萧让等三个絣扒,又听得宋兵为萧让等攻城紧急,军民都有惊恐之状。萧嘉穗想了一回道:“机会在此。只此一着,可以保全城中几许生灵。”忙归寓所。此时已是申牌时分。连忙叫小厮磨了一碗墨汁,向间壁纸铺里买了数张皮料厚绵纸,在灯下濡墨挥毫,大书特书的写道: “城中都是宋朝良民,必不肯甘心助贼。宋先锋是朝廷良将,杀鞑子,擒田虎,到处莫敢撄其锋。手下将佐一百单八人,情同股肱。辕门前絣扒的三人,义不屈膝。宋先锋等英雄忠义可知。今日贼人若害了这三人,城中兵微将寡,早晚打破城池,玉石俱焚。城中军民,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 萧嘉穗将那数张纸都写完了,悄地探听消息。只听得百姓每都在家里哭泣。萧嘉穗道:“民心如此,我计成矣。”挨到昧爽时分,踅出寓所,将写下的数张字纸,抛向帅府前左右街市闹处。 少顷天明,军士居民这边方拾一张来看,那边又有人拾了一张。登时聚着数簇军民观看。早有巡风军卒,抢一张去,飞报与梁永知道。梁永大惊。急差宣令官出府传令,教军士谨守辕门及各营,着一面严行缉捕奸细。那萧嘉穗身边藏一把宝刀,挨入人丛中,也来观看。将纸上言语,高声朗诵了两遍。军民都错愕相顾。那宣令官奉着主将的令,骑着马,五六个军汉跟随,到各营传令。萧嘉穗抢上前,大吼一声,一刀砍断马足。宣令官撞下马去。一刀剁下头来。萧嘉穗左手抓了人头,右手提刀,大呼道:“要保全性命的,都跟萧嘉穗去杀贼。”帅府前军士,平素认得萧嘉穗,又晓得他是铁汉。霎时有五六百人,拥着他结做一块。萧嘉穗见军士聚拢来,复连声大呼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声音响振数百步。那时四面响应,百姓都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拈指间已有五六千人。迭声呐喊。萧嘉穗当先,领众抢入帅府。那梁永平日暴虐军民,鞭挞士卒,护卫军将,都恨入骨髓。一开变起,都来相助。赶入去,把梁永等一家老小都杀了。萧嘉穗领众军民人等拥出帅府。此时已有二万余人。把萧让、裴宣、金大坚放了絣扒,都打闻了枷。萧嘉穗选三个有膂力的人,背着萧让等三人。萧嘉穗当先抓了梁永首级,赶到北门,杀死守门将马勥,赶散把门军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吴用正到北门,亲督将士攻城。听的城中呐喊,又见开城门。只道贼人出来冲击,忙教军马退下三四箭之地,列阵迎敌。只见萧嘉穗抓着人头,背后三个军汉,背负萧让等过了吊桥,忙奔前来。吴用正在惊讶。萧让等高叫道:“吴军师,实亏这个壮士,激聚众民,杀了贼将,救我等出来。”吴用听了,又惊又喜。萧嘉穗对吴用道:“事在仓卒,不及叙礼。请军师快领兵入城。”那吊桥边已有若干军民,都齐声叫道:“请宋先锋入城。”吴用见诸色人等都有在里面,遂传令教将士统军马入城。如有妄杀一人者,同伍皆斩。北城上守城军士,看见事势如此,都投戈下城。其东西南三面守城军士,闻了这个消息,都擒缚了守城贼将,大开城门,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只有縻貹那厮勇猛,人近他不得,出西门,杀出重围走了。 吴用差人飞报宋江。宋江闻报,把那忧国家,哭兄弟的病证退了九分九厘。欣喜雀跃,同众将拔寨都起。大军来到荆南城中,宋江升坐帅府,安抚军民,慰劳将士。宋江请萧嘉穗到帅府,问了姓名,扶他上坐。宋江纳头便拜道:“壮士豪举,诛锄叛逆,保全生灵,兵不血刃,克复城池,又救了宋某的三个兄弟,宋江合当下拜。”萧喜穗答拜不迭,道:“此非萧某之能,皆众军民之力也。”宋江听了这句,愈加钦敬。宋江以下将佐,都叙礼毕。城中军士,将贼将解来。宋江问愿降者,尽行免罪。因此满城欢声雷动,降服数万人。恰好水军头领李俊等,统领水军船只到了汉江,都来参见。 宋江教置酒款待萧壮士。宋江亲自执杯劝酒,说道:“足下鸿才茂德,宋某回朝,面奏天子,一定优擢。”萧嘉穗道:“这个倒不必。萧某今日之举,非为功名富贵。萧某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是孤陋寡闻的一个人。方今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虽材怀隋和,行若由夷的,终不能达九重。萧某见若干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赴公家之难者,倘举事一有不当,那些全躯保妻子的,随而媒孽其短,身家性命,都在权奸掌握之中。像萧某今日,无官守之责,却似那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这一席话,说得宋江以下,无不嗟欢。坐中公孙胜、鲁智深、武松、燕青、李俊、童威、童猛、戴宗、柴进、樊瑞、朱武、蒋敬等这十余个人,把萧壮士这段话,更是点头玩味。当晚酒散,萧嘉穗辞谢出府。 次早,宋江差戴宗到陈安抚处报捷。宋江亲自到萧壮士寓所,特地拜望,却是一个空寓。间壁纸铺里说:“萧嘉穗今蚤天未明时,收拾了琴剑书囊,辞别了小人,不知往那里去了。”后人有诗赞萧憺祖孙之德云: 冒雨修堤萧僧达,波狂涛怒心不怛。恪诚止水堤功成,六穗嘉禾一茎发。贤孙豪俊侔厥翁,咄叱民从贼首摋。泽及生灵哲保身,闲云野鹤真超脱。 宋江回到帅府,对众头领说,萧嘉穗飘然而去。众将无不叹息。至晚,戴宗回报说:“宛州、山南两处所属未克州县,陈安抚、侯参谋授方略与罗戩及林冲、花荣等,俱各讨平。朝廷已差若干新官到来,各行交代讫。陈安抚已率领诸将起程,即日便到。”宋江与吴用计议:“待陈安抚到这里镇守,我每好起大兵前去剿灭渠魁。”宋江却在荆南调摄五六日,病已全愈。一日,报陈安抚等兵马到来。宋江等接入城中。参见毕,陈安抚大赏三军将士。次后,山南守将史进等,已将州务交代新官,随后也到。宋江将州务请陈安抚治理。 宋江等拜别陈安抚,统领大军,水陆并进,战骑同行,来剿南丰贼人巢穴。此时一百单八个英雄,都在一处。又有河北降将孙安等十一人,军马二十余万。连战连捷,兵威大振。所到地方,贼人望风降顺。宋江将复过州县,呈报陈安抚。陈瓘差罗戩统领将士兵马,前来镇守。 宋江等水陆大兵,长驱直至南丰地界。哨马报到说:“侦探得贼人王庆,将李助为统军大元帅,就本处调选水陆兵马五万,又调云安、东川、安德三路各兵马二万,都是本处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上官义等,统领数十员猛将,及十一万雄兵,前来拒敌。王庆亲自督征。”宋江闻报,与吴用计议道:“贼兵倾巢而来,必是抵死厮并。我将何策胜之?”吴用道:“兵法只是'多方以误之'这一句。俺每如今将士都在一处,多分调几路,前去厮杀,教他应接不暇。”宋江依议,传令分调兵将。 先一日有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奉宋先锋将令,统领马步头领单廷珪、魏定国、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五千,护送粮草车仗,并段帛火炮车辆。在大兵之后,地名龙门山,南麓下,傍山有一村庄。四围都是高泥冈子,却像个土城,三面有路出入。居民空下草瓦房数百间。居民因避兵迁避去了。是晚,东北风大作,浓云泼墨。李应、柴进见天色已暮,恐天雨沾湿了粮草,教军士拆开门扇,把车辆推送屋里。军士方欲造饭食息。忽见病大虫薛永,领兵巡哨,捉了一个奸细,来报柴进说:“审问得奸细说,贼人縻貹,领精兵一万,今夜二更要来劫烧粮草。见今伏在龙门山中。” 原来那龙门山,两崖对峙如门,其中可通舟楫。树木丛密。李应听说,便对柴进道:“待小弟去庄前等那乌败贼,杀他片甲不回。”柴进道:“那縻貹十分勇猛,不可力敌。况且我这里兵少。待小弟略施小计,拼五六车火炮,百十车柴薪,与唐斌等报仇。”把那奸细杀了。教军士将粮草火炮车辆,教李应领兵三千,都备弓弩火炮,护卫粮车,在黄昏时候,尽数出了土冈,望南先行。却留下百十辆柴薪车,四散列于西南下风头草房茅檐边。将百十辆空车,五六处结队摆列,上面略放些粮米。各处藏下火炮,及铺放硫黄焰硝灌过的乾柴。教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二千,埋于东泥冈路口。教单廷珪领马兵一千,于庄南路口等候贼人到来。”都是恁般恁般,依我行事。”柴进同神火将军魏定国,领步兵三百人,都带火种火器,上山埋伏于丛密树林里。 等到二更时分,贼将縻貹,果然同了二个偏将,领着万余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掩旗息鼓,疾驰到南土冈门口来。单廷珪见贼兵来,教军士燃点火把,接住厮杀。单廷珪与縻貹斗不上四五合,单廷珪拨马领兵退入去。那縻貹是有勇无谋的人,领兵一径抢进来。薛永、施恩见南路举火,即教李忠、穆春分兵一千,疾驰到庄南,把住路口。 那时贼兵都喊杀连天抢入去。只望东北上风头杀来。乃是空屋,不见粮草。縻胜领兵四面搜索。看见下风头只有一二百辆粮草车,有五六百军士看守。见贼兵来,发声喊,都奔散了。縻貹道:“原来不多粮草。”叫军士打火把照看。中间车队里,每队有一辆段疋车。那些贼兵见了,便去乱抢。縻貹急要止遏时,却被山上将火箭火把乱打射下来,草房柴车上,都燔烧起来。贼兵发喊,急躲避时,早被火炮药线引着火,传递得快,如轰雷般打击出来。贼兵奔走不迭的,都被火炮击死。拈指间,烘烘火起,烈烈烟生。但见: 风随火势,火趁风威。千枝火箭掣金蛇,万个轰雷震火焰。骊山顶上,料应褒姒逞英雄。扬子江头,不弱周郎施妙计。氤氲紫雾腾天起,闪烁红霞贯地来。必必剥剥响不绝,浑如除夜放炮杖。 当下火势昌炽,炮声震响,如天摧地裂之声。须臾百十间草房,变做烟团火块。縻貹被火炮击死。贼兵击死大半。焦头烂额者无数。又被单廷珪、施恩等三路追杀进来。二个偏将,都被杀死。一万人马只有千余人从土冈上爬出去,逃脱性命。天明,柴进等仍与李应等合兵一处,将粮草运送大寨来。宋先锋正升帐遣调兵马杀贼。只见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器械,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毕竟宋江等如何厮杀?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河北降将三员: 卞祥,唐斌,山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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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 第八十一回 ·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

诗曰: 混沌初分气磅礴,人生禀性有愚浊。 圣君贤相共裁成,文臣武士登台阁。 忠良闻者尽欢欣,邪佞听时俱忿跃。 历代相传至宋朝,罡星煞曜离天角。 宣和年上乱纵横,梁山泊内如期约。 百单八位尽英雄,乘时播乱居山东。 替天行道存忠义,三度招安受帝封。 二十四阵破辽国,大小诸将皆成功。 清溪洞里擒方腊,雁行零落悲秋风。 事事集成忠义传,用资谈柄江湖中。 话说梁山泊好汉,水战三败高俅,尽被擒捉上山。宋公明不肯杀害,尽数放还。高太尉许多人马回京,就带萧让、乐和前往京师听候招安一事。却留下参谋闻焕章在梁山泊里。那高俅在梁山泊时,亲口说道:“我回到朝廷,亲引萧让等面见天子,便当力奏,亲自保举,火速差人就便前来招安。”因此上就叫乐和为伴,与萧让一同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梁山泊众头目商议,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实。”吴用笑道:“我观此人生的蜂目蛇形,是个转面无恩之人。他折了许多军马,废了朝廷许多钱粮,回到京师,必然推病不出,朦胧奏过天子,权将军士歇息。萧让、乐和,软监在府里。若要等招安,空劳神力。”宋江道:“似此怎生奈何!招安犹可,又且陷了二人。”吴用道:“哥哥再选两个乖觉的人,多将金宝前去京师,探听消息,就行钻刺关节,斡运衷情,达知今上,令高太尉藏匿不得,此为上计。”燕青便起身说道:“旧年闹了东京,是小弟去李师师家入肩。不想这一场大闹,他家已自猜了八分。只有一件,他却是天子心爱的人,官家那里疑他?他自必然奏说:梁山泊知得陛下在此私行,故来惊吓。已是奏过了。如今小弟多把些金珠去那里入肩。枕头上关节最快,亦是容易。小弟可长可短,见机而作。”宋江道:“贤弟此去,须担干系。”戴宗便道:“小弟帮他去走一遭。”神机军师朱武道:“兄长昔日打华州时,尝与宿太尉有恩。此人是个好心的人。若得本官于天子前早晚题奏,亦是顺事。”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正应着此人身上?”便请闻参谋来堂上同坐。宋江道:“相公曾认得太尉宿元景么?”闻焕章道:“他是在下同窗朋友,如今和圣上寸步不离。此人极是仁慈宽厚,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宋江道:“实不瞒相公说,我等疑高太尉回京,必然不奏招安一节。宿太尉旧日在华州降香,曾与宋江有一面之识。今要使人去他那里打个关节,求他添力,早晚于天子处题奏,共成此事。”闻参谋答道:“将军既然如此,在下当修尺书奉去。”宋江大喜,随即教取纸笔来。一面焚起好香,取出玄女课,望空祈祷,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随即置酒与戴宗、燕青送行。收拾金珠细软之物两大笼子,书信随身藏了,仍带了开封府印信公文。两个扮作公人,辞了头领下山。渡过金沙滩,望东京进发。 戴宗拕着雨伞,背着个包裹,燕青把水火棍挑着笼子,拽扎起皂衫,腰系着缠袋,脚下都是腿绷护膝,八搭麻鞋。于路上离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不由顺路入城,却转过万寿门来。两个到得城门边,把门军当住。燕青放下笼子,打着乡谈说道:“你做甚么当我?”军汉道:“殿帅府有钧旨:梁山泊诸色人等,恐有夹带入城。因此着仰各门,但有外乡客人出入,好生盘诘。”燕青笑道:“你便是了事的公人,将着自家人,只管盘问。俺两个从小在开封府勾当,这门下不知出入了几万遭,你颠倒只管盘问,梁山泊人,眼睁睁的都放他过去了。”便向身边取出假公文,劈脸丢将去道:“你看这是开封府公文不是?”那监门官听得,喝道:“既是开封府公文,只管问他怎地!放他入去。”燕青一把抓了公文,揣在怀里,挑起笼子便走。戴宗也冷笑了一声。两个径奔开封府前来,寻个客店安歇了。有诗为证: 两挑行李奔东京,昼夜兼行不住程。 盘诘徒劳费心力,禁门安识伪批情。 次日,燕青换领布衫穿了,将搭膊系了腰,换顶头巾歪带着,只妆做小闲模样。笼内取了一帕子金珠,分付戴宗道:“哥哥,小弟今日去李师师家干事。倘有些决撒,哥哥自快回去。”分付戴宗了当,一直取路,径投李师师家来。 到的门前看时,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比先时又修的好。燕青便揭起斑竹帘子,便从侧首边转将入来。早闻的异香馥郁。入到客位前,见周回吊挂名贤书画,阶檐下放着三二十盆怪石苍松;坐榻尽是雕花香楠木小床,坐褥尽铺锦绣。燕青微微地咳嗽一声。丫嬛出来见了,便传报李妈妈出来。看见是燕青,吃了一惊,便道:“你如何又来此间?”燕青道:“请出娘子来,小人自有话说。”李妈妈道:“你前番连累我家坏了房子,你有话便说。”燕青道:“须是娘子出来,方才说的。” 李师师在窗子后听了多时,转将出来。燕青看时,别是一般风韵。但见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姊。有诗为证: 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 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 白玉生香花解语,千金良夜实难消。 当下李师师轻移莲步,款蹙湘裙,走到客位里面。燕青起身,把那帕子放在桌上,先拜了李妈妈四拜,后拜李行首两拜。李师师谦让道:“免礼。俺年纪幼小,难以受拜。”燕青拜罢,起身道:“前者惊恐,小人等安身无处。”李师师道:“你休瞒我!你当初说道是张闲,那两个是山东客人,临期闹了一场。不是我巧言奏过官家,别的人时,却不满门遭祸。他留下词中两句,道是:‘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金鸡消息。’我那时便自疑惑。正待要问,谁想驾到。后又闹了这场,不曾问的。今喜你来,且释我心中之疑。你不要隐瞒,实对我说知。若不明言,决无干休。”燕青道:“小人实诉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惊。前番来的那个黑矮身材,为头坐的,正是呼保义宋江;第二位坐的,白俊面皮,三牙髭须,那个便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小旋风柴进;这公人打扮,立在面前的,便是神行太保戴宗;门首和杨太尉厮打的,正是黑旋风李逵;小人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小人做浪子燕青。当初俺哥哥来东京求见娘子,教小人诈作张闲,来宅上入肩。俺哥哥要见尊颜,非图买笑迎欢,只是久闻娘子遭际今上,以此亲自特来告诉衷曲。指望将替天行道、保国安民之心,上达天听,早得招安,免致生灵受苦。若蒙如此,则娘子是梁山泊数万人之恩主也。如今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闭塞贤路,下情不能上达。因此上来寻这条门路,不想惊吓娘子。今俺哥哥无可拜送,只有些少微物在此,万望笑留。”燕青便打开帕子,摊在桌上,都是金珠宝贝器皿。那虔婆爱的是财,一见便喜。忙叫奶子收拾过了,便请燕青,教进里面小阁儿内坐地,安排好细食茶果,殷勤相待。原来李师师家,皇帝不时间来,因此上公子王孙,富豪子弟,谁敢来他家讨茶吃。 且说当时铺下盘馔酒肴果子,李师师亲自相待。燕青道:“小人是个该死的人,如何敢对花魁娘子坐地?”李师师道:“休恁地说!你这一般义士,久闻大名。只是奈缘中间无有好人与你们众位作成,因此上屈沉水泊。”燕青道:“前番陈太尉来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的言语,更兼抵换了御酒。第二番领诏招安,正是诏上要紧字样,故意读破句读:‘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因此上又不曾归顺。童枢密引将军来,只两阵杀的片甲不归。次后高太尉役天下民夫,造船征进,只三阵,人马折其大半。高太尉被俺哥哥活捉上山,不肯杀害,重重管待,送回京师,生擒人数,尽都放还。他在梁山泊说了大誓,如回到朝廷,奏过天子,便来招安。因此带了梁山泊两个人来,一个是秀才萧让,一个是能唱乐和,眼见的把这二人藏在家里,不肯令他出来。损兵折将,必然瞒着天子。”李师师道:“他这等破耗钱粮,损折兵将,如何敢奏!这话我尽知了。且饮数杯,别作商议。”燕青道:“小人天性不能饮酒。”李师师道:“路远风霜,到此开怀,也饮几杯,再作计较。”燕青被央不过,一杯两盏,只得陪侍。 原来这李师师是个风尘妓女,水性的人,见了燕青这表人物,能言快说,口舌利便,倒有心看上他。酒席之间,用些话来嘲惹他。数杯酒后,一言半语,便来撩拨。燕青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却是好汉胸襟,怕误了哥哥大事,那里敢来承惹?李师师道:“久闻的哥哥诸般乐艺,酒边闲听,愿闻也好。”燕青答道:“小人颇学的些本事,怎敢在娘子跟前卖弄过?”李师师道:“我便先吹一曲,教哥哥听。”便唤丫嬛取箫来。锦袋内掣出那管凤箫,李师师接来,口中轻轻吹动。端的是穿云裂石之声。有诗为证: 俊俏烟花大有情,玉箫吹出凤凰声。 燕青亦自心伶俐,一曲穿云裂太清。 燕青听了,喝采不已。李师师吹了一曲,递过箫来。与燕青道:“哥哥也吹一曲与我听则个。”燕青却要那婆娘欢喜,只得把出本事来,接过箫,便呜呜咽咽也吹一曲。李师师听了,不住声喝采,说道:“哥哥原来恁地吹的好箫!”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儿,教燕青听。果然是玉佩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燕青拜谢道:“小人也唱个曲儿伏侍娘子。”顿开喉咽便唱。端的是声清韵美,字正腔真。唱罢,又拜。李师师执盏擎杯,亲与燕青回酒,谢唱曲儿。口儿里悠悠放出些妖娆声嗽,来惹燕青。燕青紧紧的低了头,唯诺而已。数杯之后,李师师笑道:“闻知哥哥好身文绣,愿求一观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贱体虽有些花绣,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李师师说道:“锦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裸体。”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的脱膊下来。李师师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了衣裳。李师师再与燕青把盏,又把言语来调他。燕青恐怕他动手动脚,难以回避,心生一计,便动问道:“娘子今年贵庚多少?”李师师答道:“师师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说道:“小人今年二十有五,却小两年。娘子既然错爱,愿拜为姐姐。”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那八拜,是拜住那妇人一点邪心,中间是好干大事。若是第二个在酒色之中的,也坏了大事。因此上单显燕青心如铁石,端的是好男子! 当时燕青又请李妈妈来,也拜了,拜做干娘。燕青辞回,李师师道:“小哥只在我家下,休去店中歇。”燕青道:“既蒙错爱,小人回店中取了些东西便来。”李师师道:“休教我这里专望。”燕青道:“店中离此间不远,少顷便到。”燕青暂别了李师师,径到客店中,把上件事和戴宗说了。戴宗道:“如此最好。只恐兄弟心猿意马,拴缚不定。”燕青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与禽兽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于万剑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汉,何必说誓。”燕青道:“如何不说誓!兄长必然生疑。”戴宗道:“你当速去,善觑方便,早干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书,也等你来下。”燕青收拾一包零碎金珠细软之物,再回李师师家。将一半送与李妈,将一半散与全家大小,无一个不欢喜。便向客位侧边,收拾一间房,教燕青安歇。合家大小,都叫叔叔。 也是缘法凑巧。至夜,却好有人来报:“天子今晚到来。”燕青听的,便去拜告李师师道:“姐姐做个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见圣颜,告的纸御笔赦书,赦了小乙罪犯,出自姐姐之德。”李师师道:“今晚教你见天子一面。你却把些本事动达天颜,赦书何愁没有。” 看看天晚,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兰麝芬芳。只见道君皇帝引着一个小黄门,扮作白衣秀士,从地道中径到李师师家后门来。到的阁子里坐下,便教前后关闭了门户,明晃晃点起灯烛荧煌。李师师冠梳插带,整肃衣裳,前来接驾。拜舞起居寒温已了,天子命:“去其整妆衣服,相待寡人。”李师师承旨,去其服色,迎驾入房。家间已准备下诸般细果,异品肴馔,摆在面前。李师师举杯上劝天子。天子大喜,叫:“爱卿近前,一处坐地。”李师师见天子龙颜大喜,向前奏道:“贱人有个姑舅兄弟,从小流落外方,今日才归。要见圣上,未敢擅便。乞取我王圣鉴。”天子道:“既然是你兄弟,便宣将来见寡人,有何妨。”奶子遂唤燕青直到房内,面见天子。燕青纳头便拜。官家看了燕青一表人物,先自大喜。李师师叫燕青吹箫,伏侍圣上饮酒。少顷,又拨一回阮,然后叫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道:“所记无非是淫词艳曲,如何敢伏侍圣上!”官家道:“寡人私行妓馆,其意正要听艳曲消闷。卿当勿疑。”燕青借过象板,再拜罢圣上,对李师师道:“音韵差错,望姐姐见教。”燕青顿开喉咽,手擎象板,唱《渔家傲》一曲。道是: “一别家乡音信杳,百种相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薄幸郎君何日到?想是当初,莫要相逢好!着我好梦欲成还又觉,绿窗但觉莺声晓。” 燕青唱罢,真乃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天子甚喜,命教再唱。燕青拜倒在地,奏道:“臣有一只《减字木兰花》,上达圣听。”天子道:“好,寡人愿闻。”燕青拜罢,遂唱《减字木兰花》一曲。道是: “听哀告,听哀告,贱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 燕青唱罢,天子失惊。便问:“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在地下。天子转疑,便道:“卿且诉胸中之事,寡人与卿理会。”燕青奏道:“臣有迷天之罪,不敢上奏。”天子曰:“赦卿无罪,但奏不妨。”燕青奏道:“臣自幼飘泊江湖,流落山东,跟随客商,路经梁山泊过,致被劫掳上山,一住三年。今日方得脱身逃命,走回京师。虽然见的姐姐,则是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认得,通与做公的,此时如何分说?”李师师便奏道:“我兄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则个!”天子笑道:“此事至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谁敢拿你!”燕青以目送情与李师师。李师师撒娇撒痴,奏天子道:“我只要陛下亲书一道赦书,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子云:“又无御宝在此,如何写的?”李师师又奏道:“陛下亲书御笔,便强似玉宝天符,救济兄弟做的护身符时,也是贱人遭际圣时。”天子被逼不过,只得命取纸笔。奶子随即捧过文房四宝。燕青磨的墨浓,李师师递过紫毫象管。天子拂开花笺黄纸,横内大书一行。临写,又问燕青道:“寡人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唤做燕青。”天子便写御书道云:“神霄玉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静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下面押个御书花字。燕青再拜,叩头受命。李师师执盏擎杯谢恩。 天子便问:“汝在梁山泊,必知那里备细。”燕青奏道:“宋江这伙,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良民,单杀贪官污吏,谗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愿与国家出力。”天子乃曰:“寡人前者两番降诏,遣人招安,如何抗拒,不伏归降?”燕青奏道:“头一番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招谕之言,更兼抵换了御酒,尽是村醪,以此变了事情。第二番招安,故把诏书读破句读,要除宋江,暗藏弊幸,因此又变了事情。童枢密引军到来,只两阵杀的片甲不回。高太尉提督军马,又役天下民夫,修造战船征进,不曾得梁山泊一根折箭,只三阵,杀的手脚无措,军马折其二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许了招安,方才放回,又带了山上二人在此,却留下闻参谋在彼质当。”天子听罢,便叹道:“寡人怎知此事!童贯回京时奏说:军士不伏暑热,暂且收兵罢战。高俅回军奏道:“病患不能征进,权且罢战回京。”李师师奏说:“陛下虽然圣明,身居九重,却被奸臣闭塞贤路,如之奈何?”天子嗟叹不已。约有更深,燕青拿了赦书,叩头安置,自去歇息。天子与李师师上床同寝,共乐绸缪。有诗为证: 清夜宫车暗出游,青楼深处乐绸缪。 当筵诱得龙章字,逆罪滔天一笔勾。 当夜五更,自有内侍黄门接将去了。燕青起来,推道清早干事,径来客店里,把说过的话,对戴宗一一说知。戴宗道:“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两个去下宿太尉的书。”燕青道:“饭罢便去。”两个吃了些早饭,打挟了一笼子金珠细软之物,拿了书信,径投宿太尉府中来。街坊上借问人时,说:“太尉在内里未归。”燕青道:“这早晚正是退朝时分,如何未归?”街坊人道:“宿太尉是今上心爱的近侍官员,早晚与天子寸步不离。归早归晚,难以指定。”正说之间,有人报道:“这不是太尉来也?”燕青大喜,便对戴宗道:“哥哥,你只在此衙门前伺候,我自去见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见一簇锦衣花帽从人,捧着轿子。燕青就当街跪下,便道:“小人有书札上呈太尉。”宿太尉见了,叫道:“跟将进来。”燕青随到厅前。太尉下了轿子,便投侧首书院里坐下。太尉叫燕青入来,便问道:“你是那里来的干人?”燕青道:“小人从山东来,今有闻参谋书札上呈。”太尉道:“那个闻参谋?”燕青便向怀中取出书呈递上去。宿太尉看了封皮,说道:“我道是那个闻参谋,原来是我幼年间同窗的闻焕章。”遂拆开书来看时,写道: “侍生闻焕章沐手百拜奉书太尉恩相钧座前:贱子自髫年时出入门墙,已三十载矣。昨蒙高殿帅唤至军前,参谋大事。奈缘劝谏不从,忠言不听,三番败绩,言之甚羞。高太尉与贱子一同被掳,陷于缧绁。义士宋公明,宽裕仁慈,不忍加害。则今高殿帅带领梁山萧让、乐和赴京,欲请招安,留贱子在此质当。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于天子前题奏,早降招安之典,俾令义士宋公明等早得释罪获恩,建功立业。非特国家之幸甚,实天下之幸甚也!立功名于万古,见义勇于千年。救取贱子,实领再生之赐。拂楮拳拳,幸垂昭察,不胜感激之至! 宣和四年春正月 日,闻焕章再拜奉上。” 宿太尉看了书大惊,便问道:“你是谁?”燕青答道:“男女是梁山泊浪子燕青。”随即出来取了笼子,径到书院里。燕青禀道:“太尉在华州降香时,多曾伏侍太尉来。恩相缘何忘了?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聊表我哥哥寸心。每日占卜,课内只着求太尉提拔救济。宋江等满眼只望太尉来招安。若得恩相早晚于天子前题奏此事,则梁山泊十万人之众,皆感大恩!哥哥责着限次,男女便回。”燕青拜辞了,便出府来。宿太尉使人收了金珠宝物,已有在心。 且说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议:“这两件事都有些次第。只是萧让、乐和在高太尉府中,怎生得出?”戴宗道:“我和你依旧扮作公人,去高太尉府前伺候。等他府里有人出来,把些金银贿赂与他,赚得一个厮见。通了消息,便有商量。”当时两个换了结束,带将金银,径投太平桥来。在衙门前窥望了一回,只见府里一个年纪小的虞候,摇摆将出来。燕青便向前与他施礼。那虞候道:“你是甚人?”燕青道:“请干办到茶肆中说话。”两个到阁子内,与戴宗相见了,同坐吃茶。燕青道:“实不相瞒干办说,前者太尉从梁山泊带来那两个人,一个跟的叫做乐和,与我这哥哥是亲眷,欲要见他一见。因此上相央干办。”虞候道:“你两个且休说!节堂深处的勾当,谁理会的!”戴宗便向袖内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桌子上,对虞候道:“足下只引的乐和出来相见一面,不要出衙门,便送这锭银子与足下。”那人见了财物,一时利动人,心便道:“端的有这两个人在里面。太尉钧旨,只教养在后花园里宿歇。我与你唤他出来,说了话,你休失信,把银子与我。”戴宗道:“这个自然。”那人便起身分付道:“你两个只在此茶坊里等我。”那人急急入府去了。未知如何。有诗为证: 虞候衙中走出来,便将金帛向前排。 燕青当下通消息,准拟更深有划。 戴宗、燕青两个在茶坊中等不到半个时辰,只见那小虞候慌慌出来说道:“先把银子来。乐和已叫出在耳房里了。”戴宗与燕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就把银子与他。虞候得了银子,便引燕青耳房里来见乐和。那虞候道:“你两个快说了话便去。”燕青便与乐和道:“我同戴宗在这里,定计赚你两个出去。”乐和道:“直把我们两个养在后花园中,墙垣又高,无计可出。折花梯子尽都藏过了,如何能勾出来?”燕青道:“靠墙有树么?”乐和道:“傍墙一边,都是大柳树。”燕青道:“今夜晚间,只听咳嗽为号,我在外面,漾过两条索去。你就相近的柳树上,把索子绞缚了。我两个在墙外各把一条索子扯住,你两个就从索上盘将出来。四更为期,不可失误。”那虞候便道:“你两个只管说甚的,快去罢。”乐和自入去了,暗暗通报了萧让。燕青急急去与戴宗说知。当日,至夜伺候。 且说燕青、戴宗两个,就街上买了两条粗索,藏在身边。先去高太尉府后看了落脚处。原来离府后是条河,河边却有两只空船缆着,离岸不远。两个便就空船里伏了。看看听的更鼓已打四更,两个便上岸来,绕着墙后咳嗽。只听的墙里应声咳嗽。两边都已会意。燕青便把索来漾将过去。约莫里面拴系牢了,两个在外面对绞定,紧紧地拽住索头。只见乐和先盘出来,随后便是萧让。两个都溜将下来,却把索子丢入墙内去了。四人再来空船内,伏到天色将晓,却去敲开客店门。房中取了行李,就店中打火,做了早饭吃,算了房宿钱。四个来到城门边,等门开时,一涌出来,望梁山泊回报消息。 不是这四个回来,有分教:宿太尉单奏此事,宋公明全受招安。正是:中贵躬亲颁风诏,英雄朝贺在丹墀。毕竟宿太尉怎生奏请圣旨前去招安,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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