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吕子者,精义味道,研核是非。以为人有胆可无明,有明便有胆矣。嵇先生以为明、胆殊用,不能相生。论曰:
夫元气陶铄,众生禀焉。赋受有多少,故才性有昏明。唯至人特锺纯美,兼周外内,无不毕备。降此已往,盖阙如也。或明于见物,或勇于决断。人情贪廉,各有所止。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兼之者博于物,偏受者守其分。故吾谓明胆异气,不能相生。明以见物,胆以决断;专明无胆,则虽见不断;专胆无明,则违理失机。故子家软弱,陷于弑君;左师不断,见逼华臣,皆智及之,而决不行也。此理坦然,非所宣滞。故略举一隅,想不重疑。
吕子曰:「敬览来论,可谓诲亦不加者矣。折理贵约而尽情,何尚浮秽而迂诞哉?今子之论,乃引浑元以为喻,何辽辽而坦谩也!故直答以人事之切要焉。汉之贾生,陈切直之策,奋危言之至。行之无疑,明所察也,忌鹏作赋,暗所惑也。一人之胆,岂有盈缩乎?盖见与不见,故行之有果否也。子家、左师,皆愚惑浅弊,明不彻达,故惑于暧昧,终丁祸害。岂明见照察而胆不断乎?故霍光怀沈勇之气,履上将之任,战乎王贺之事。延年文生,夙无武称,陈义奋辞,胆气凌云,斯其验欤?及于期授首,陵母伏剑,明果之俦,若此万端,欲详而载之,不可胜言也。况有睹夷途而无敢投足,阶云路而疑于迄泰清者乎?若思弊之伦,为能自托幽昧之中,弃身陷阱之间,如盗跖窜身于虎吻,穿窬先首于沟渎,而暴虎冯河,愚敢之类,则能有之。是以余谓明无胆,无胆能偏守,易了之理,不在多喻,故不远引繁言。若未反三隅,犹复有疑,思承后诲,得一骋辞。」
夫论理性情,折引异同,固寻所受之终始,推气分之所由。顺端极末,乃不悖耳。今子欲弃置浑元,捃摭所见,此为好理纲目,而恶持纲领也。本论二气不同,明不生胆,欲极论之,当令一人播无刺讽之胆,而有见事之明。故当有不果之害,非中人血气无之,而复资之以明。二气存一体,则明能运胆,贾谊是也。贾谊明胆,自足相经,故能济事。谁言殊无胆独任明以行事者乎?子独自作此言,以合其论也。忌鹏暗惑,明所不周,何害于胆乎?明既以见物,胆能行之耳。明所不见,胆当何断?进退相挟,可谓盈缩?就如此言,贾生陈策,明所见也;忌鹏作赋,暗所惑也。尔为明彻于前,而暗惑于后,有盈缩也。苟明有进退,胆亦何为不可偏乎?子然霍光有沈勇而战于废王,此勇有所挠也。而子言一人胆岂有盈缩,此则是也。贾生暗鹏,明有所塞也。光惧废立,勇有所挠也。夫唯至明能无所惑,至胆能无所亏耳。苟自非若此,谁无弊损乎?但当总有无之大略,而致论之耳。
夫物以实见为主。延年奋发,通义凌云,此则胆也。而云夙无武称,此为信宿称而疑成事也。延年处议,明所见也。壮气腾厉,勇之决也。此足以观矣。子又曰言明无胆,无胆能偏守。案子之言,此则有专胆之人,亦为胆特自一气矣。五才存体,各有所生。明以阳曜,胆以阴凝。岂可为有阳而生阴,可无阳邪?虽相须以合德,要自异气也。凡馀杂说,于期、陵母、暴虎云云,万言致一,欲以何明邪?幸更详思,不为辞费而已矣。
宣室崔嵬冠未央,殿帷深掩上书囊。
贾生始得虚前席,董偃寻闻献寿觞。
四海嗷嗷万姓荒,只供一炬爇阿房。
贾生从此传三论,秦帝空矜毕六王。
西去天连蜀栈迥,东来地接雒川长。
但教莽莽看形胜,据此金汤那得亡。
宝剑寒无色,苍然海上行。
异书探战伐,高论动公卿。
何日为毛遂,前身是贾生。
谁怜同学子,章句独虚名。
元龙湖海半生豪,斗大黄金未著腰。
不学单衣歌白石,拟将一剑倚青霄。
贾生痛哭心犹在,季子从盟舌太饶。
得失鸡虫何足较,为君呼酒酌椰瓢。
投笔当年论过秦,贾生岂料谪居贫。
非关绛灌轻相弃,自是才高反累人。
昔与子周旋,揽镜头俱黑。
今与子别离,鬓边丝堪织。
黄鹄畏网罗,紫燕悲伏枥。
自顾无蛾眉,众女空见嫉。
执戟杨子居,门卒梅生职。
迟回陟羊肠,踟蹰弃鸡肋。
徒步出北门,雨雪霏霏湿。
偶逢淮海人,问子近消息。
惆怅吊长沙,贾生在胸臆。
漫道衾知影亦知,心头先去妄相思。
贾生未免忧时迫,李广何须叹数奇。
敢有鱼龙千遍想,了无蟋蟀半闲时。
懵腾已脱红羊劫,馀火犹延续命丝。
丈夫谁不死,一死竟何名。
麡角非时出,鸿毛落地轻。
豪疑湖海气,交乏劝规情。
春草茫茫绿,无端哭贾生。
社稷关元老,忧天语信狂。
九重容折槛,万死待浮湘。
鹿马人犹眩,龙蛇道已荒。
贾生年少哭,终是岁岩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