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山前一径长,钱王宰木郁苍苍。
英雄何用作疑冢,富贵不如归故乡。
锦绣湖山犹仿佛,麒麟荆棘已荒凉。
表忠观里礼碑在,坡老文章共耿光。
妖儿初下含元殿,天子仍居少阳院。
诸藩从此拥连城,朝贡皆停事攻战。
岐王已去梁王来,长安宫阙生蒿莱。
天目山前异人出,金戈双举风烟开。
罗平恶鸟啼初起,犀弩三千射潮水。
归来父老拜旌旗,酾酒槌牛宴乡里。
击裘骏马骄春风,锦袍玉带真英雄。
诏书特赐誓终始,黄金缕字旌殊功。
虎符龙节彤弓矢,后嗣犹令赦三死。
尽言恩宠冠当时,天府丹书未逾此。
摩娑旧物四百年,古色满面凝苍烟。
天祐宰相署名在,寻文再读心茫然。
古来保族须忠节,受此几人还覆灭。
王家勋业至今传,不在区区一方铁。
人生富贵知几时,泰山作砺徒相期。
行人曾过表忠观,风雨断藓埋残碑。
大明天子开鸿基,雄兵百万皆虎貔。
东征西讨十馀载,变化不异云雷随。
功成治定四海一,剖券分符恩泽施。
前王遗制久已泯,钱氏世宝犹无亏。
天使持书往徵取,有翁橐负来丹墀。
鞠躬俯伏再拜起,旋解韬籍重重披。
精铁锻成大逾瓦,中突傍偃形如箕。
又如玄甗剖其半,一片玄玉谁瑕疵。
凿窾填金文绚烂,笔画方整蟠蛟螭。
誓辞三百有馀字,河山带砺无嫌疑。
继陈五王有真像,仿佛犹是唐冠衣。
腰围白玉金作跂,吻角左右分三髭。
重瞳回光屡下照,笑语逾觉天颜怡。
便敕大官给珍馔,上尊法酒浇琼卮。
忆初唐纲既解纽,恣舞鳅鳝号狐狸。
斗牛王气果凌厉,豫章占术元非欺。
八都健卒猛如虎,指挥不异驱婴儿。
罗平鸟图骋怪幻,内黄外白跳狂痴。
龙剑一挥赴水死,大勋星日同照垂。
因兹锡券代牲歃,彭城开府如三司。
衣锦城空嘉树老,共守尚有三楼危。
淳化元丰两进入,龙光曾受天王知。
炎精讫录九鼎沸,一旦失去官河糜。
岂伊神物欲变化,相逐雷剑为龙飞。
孰知渔者一举网,所获非鳖还非龟。
终然鬼物所诃护,不使光彩埋荒陂。
泥涂沙砾幸免累,宝玉大弓欣有归。
我知天意实有在,武肃弘烈何堪微。
八州生灵数百万,拔出水火行中逵。
子孙食报岂终极,政如稼穑随年肥。
高牙大纛入黄阁,金章盭绶趋彤闱。
不知堆床定几笏,但见肘印悬累累。
七世珥貂未足儗,一门三戟终前衰。
况翁文采烂五色,嗜古不管头如丝。
秦淮呼酒话离别,远盼官舸如星驰。
于时同云幂四野,势欲酿雪增寒威。
行行若过表忠观,好剔苍藓看残碑。
恻恻轻寒乍起。吹趋越罗衫子。
淡黄楼阁斜阳地。人语南朝古寺。
酒醒须仗花滋味。幽香腻。
今宵何处生秋思。忽忆疏帘月底。
城边碧瓦树灵旂,庙口明湖濯翠微。
罢听缓歌归夜月,独存丰碣对闲扉。
钱塘白马回犀弩,玉座青苔上锦衣。
保障东南功不细,祠官异代岂相违。
钱镠,临安石鉴乡人,骁勇有谋略。壮而微,贩盐自活。
唐僖宗时,平浙寇王仙芝,拒黄巢,灭董昌,积功自显。梁开平元年,封镠为吴越王。有讽镠拒梁命者,镠笑曰:“吾岂失一孙仲谋耶!”遂受之。改其乡为临安县,军为锦衣军。是年,省茔垄,延故老,旌钺鼓吹,振耀山谷。自昔游钓之所,尽蒙以锦绣,或树石至有封官爵者,旧贸盐担,亦裁锦韬之。
一邻媪九十余,携壶泉迎于道左,镠下车亟拜。媪抚其背,以小字呼之曰:“钱婆留,喜汝长成。”盖初生时,光怪满室,父惧,将沉于了溪,此媪苦留之,遂字焉。为牛酒大陈,以饮乡人;别张蜀锦为广幄,以饮乡妇。年上八十者饮金爵,百岁者饮玉爵。镠起劝酒,自唱还乡歌以娱宾,曰:“玉节还乡兮挂锦衣,父老远近来相随。斗牛光起天无欺,吴越一王驷马归。”时将筑宫殿,望气者言:“因故府大之,不过百年;填西湖之半,可得千年。”武肃笑曰:“焉有千年而其中不出真主者乎?奈何困吾民为!”遂弗改造。宋熙宁间,苏子瞻守郡,请以龙山废祠妙音院者,改为表忠观以祀之。今废。明嘉靖三十九年,督抚胡宗宪建祠于灵芝寺址,塑三世五王像,春秋致祭,令其十九世孙德洪者守之。郡守陈柯重镌表忠观碑记于祠。
苏轼《表忠观碑记》:
熙宁十年十月戊子,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军事臣言:“故越国王钱氏坟庙,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孙之坟,在钱塘者二十有六,在临安者十有一,皆芜秽不治,父老过之,有流涕者。谨按:故武肃王镠,始以乡兵破走黄巢,名闻江淮。复以八都兵讨刘汉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于杭。及昌以越叛,则诛昌而并越,尽有浙东西之地,传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孙忠献王仁佐,遂破李景兵而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ㄈ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师,其后,卒以国入觐。三世四王,与五代相为终始。天下大乱,豪杰蜂起,方是时,以数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胜数,既覆其族,延及于无辜之民,罔有孑遗。而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于天下,然终不失臣节,贡献相望于道。是以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舞之声相闻,至于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皇帝受命,四方僭乱,以次削平。西蜀江南,负其险远,兵至城下,力屈势穷,然后束手。而河东刘氏百战守死,以抗王师,积骸为城,洒血为池,竭天下之力,仅乃克之。独吴越不待告命,封府库,籍郡县,请吏于朝,视去国如传舍,其有功于朝廷甚大。昔窦融以河西归汉,光武诏右扶风修其父祖坟茔,祀以太牢。今钱氏功德殆过于融,而未及百年,坟庙不治,行道伤嗟,甚非所以劝奖忠臣、慰答民心之义也。臣愿以龙山废佛寺曰妙音院者为观,使钱氏之孙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坟庙之在钱塘者,以付自然。其在临安者,以付其县之净土寺僧曰道微。岁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时修其祠宇,封植其草木。有不治者,县令亟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几永终不堕,以称朝廷待钱氏之意。臣昧死以闻。”制曰:
可。其妙音院赐改名表忠观。
铭曰: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龙飞凤舞,萃于临安。笃生异人,绝类离群。奋挺大呼,从者如云。仰天誓江,月星晦蒙。强弩射潮,江海为东。杀宏诛昌,奄在吴越。金券玉册,虎符龙节。大城其居,包络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岛蛮。
岁时归休,以燕父老。晔如神人,玉带球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贝南金。五胡昏乱,罔堪托国。三王相承,以符有德。既获所归,弗谋弗咨。先王之志,我维行之。天祚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孙千亿。帝谓守臣,治其祠坟。毋俾樵牧,愧其后昆。龙山之阳,岿焉斯宫。匪私于钱,惟以劝忠。非忠无君,非孝无亲。凡百有位,视此刻文。
张岱《钱王祠》诗:
扼定东南十四州,五王并不事兜鍪。
英雄球马朝天子,带砺山河拥冕旒。
大树千株被锦绂,钱塘万弩射潮头。
五胡纷扰中华地,歌舞西湖近百秋。
又《钱王祠柱铭》:
力能分土,提乡兵杀宏诛昌;一十四州,鸡犬桑麻,撑住东南半壁。
志在顺天,求真主迎周归宋;九十八年,象犀筐篚,混同吴越一家。
朱门古殿明湖曲,玉座凝尘舞蝙蝠。三世五王同一堂,一一英姿耀冕服。
斗牛占象霸图开,市中术者豫章来。劲旅摧巢八百里,都兵破越穷天台。
闭门天子孽自作,妖鸟罗平扫如箨。铁券功名衣锦城,丹青图画凌烟阁。
《杨枝曲》罢天亡唐,江东端不失孙郎。打球御马于阗带,英雄意气何堂堂。
枕畔金铃惊五夜,罗刹奔潮千弩射。玉册金符尚父名,新罗渤海纷相下。
五百功臣息战尘,三楼画栋照千春。牢盆海上横戈日,何意江山作主人。
奕叶依然承土宇,宫殿排云事歌舞。卵鷇家家按籍来,器服年年输内府。
八十年来王气消,石镜尘昏大树凋。箧书虽满客归国,折简无烦又入朝。
子阳季孟空雄壮,自作安丰甘退让。居人生不识干戈,父老至今思保障。
陌上花开缓缓归,歌声已断昔人非。青蘋无复村农荐,芳草空留羽士悲。
龙山突兀余残照,可怜异代还祠庙。阶墀赑屃立丰碑,句奇语重褒忠孝。
剔藓扪碑一慨然,短墙邻并玉津园。江外冬青缠野草,珠帘何处问通天。
慈云岭下拜郊台,遗老曾看卤簿来。
自昔祊田供黍稷,于今辇道没蒿莱。
金河雁过沈寒日,银海凫飞化劫灰。
更上高丘表忠观,残碑剥落重兴哀。
异人初起天目峰,金戈百战挥群龙。
罗平妖鸟一朝尽,峨峨王业钱塘宫。
纥干山头冻雀死,砀山小民作天子。
丹书铁券渡江来,尚父空名真足耻。
惜哉不用罗江东,交臂事贼非英雄。
子孙相承六十载,落人掌握何匆匆。
当年万弩射涛处,铁幢高耸樟亭路。
英姿飒爽已千年,至今吴越蒙安堵。
吴越江山总寂寥,钱塘宫阙草萧萧。
荒碑犹立表忠观,古祠空对浙江潮。
潮生潮落悲今古,运去时来何足数。
一声白雁下江南,临安又作降王土。
叠吟怒涌源泉似,万斛惭将一勺酬。
坐洗襟怀吞海气,隔扶魂梦湿湖秋。
尊前菊影开奇境,鬓外坟痕有断愁。
逸趣报公携岛客,表忠观更访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