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乳生喜莳草花。住宅前有空地,小河界之。乳牛濒河构小轩三间,纵其趾于北,不方而长,设竹篱经其左。北临街,筑土墙,墙内砌花栏护其趾。再前,又砌石花栏,长丈余而稍狭。栏前以螺山石垒山披数折,有画意。草木百余本,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罂粟、虞美人为主,而山兰、素馨、决明佐之。春老以芍药为主,而西番莲、土萱、紫兰、山矾佐之。夏以洛阳花、建兰为主,而蜀葵、乌斯菊、望江南、茉莉、杜若、珍珠兰佐之。秋以菊为主,而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佐之。冬以水仙为主,而长春佐之。其木本如紫白丁香、绿萼、玉碟、蜡梅、西府、滇茶、日丹、白梨花,种之墙头屋角,以遮烈日。乳生弱质多病,早起,不盥不栉,蒲伏阶下,捕菊虎,芟地蚕,花根叶底,虽千百本,一日必一周之。
癃头者火蚁,瘠枝者黑蚰,伤根者蚯蚓、蜒蝣,贼叶者象干、毛猬。火蚁,以鲞骨、鳖甲置旁引出弃之。黑蚰,以麻裹箸头捋出之。蜒蝣,以夜静持灯灭杀之。蚯蚓,以石灰水灌河水解之。毛猬,以马粪水杀之。象干虫,磨铁钱穴搜之。事必亲历,虽冰龟其手,日焦其额,不顾也。青帝喜其勤,近产芝三本,以祥瑞之。
小蓬莱在雷峰塔右,宋内侍甘升园也。奇峰如云,古木蓊蔚,理宗常临幸。有御爱松,盖数百年物也。自古称为小蓬莱。石上有宋刻“青云岩”、“鳌峰”等字。今为黄贞父先生读书之地,改名“寓林”,题其石为“奔云”。余谓“奔云”得其情,未得其理。石如滇茶一朵,风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层折。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无须不缀。色黝黑如英石,而苔藓之古,如商彝周鼎入土千年,青绿彻骨也。贞父先生为文章宗匠,门人数百人。一时知名士,无不出其门下者。余幼时从大父访先生。先生面黧黑,多髭须,毛颊,河目海口,眉棱鼻梁,张口多笑。交际酬酢,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牍,手书回札,口嘱?奴,杂沓于前,未尝少错。客至,无贵贱,便肉、便饭食之,夜即与同榻。余一书记往,颇秽恶,先生寝食之无异也。天启丙寅,余至寓林,亭榭倾圮,堂中窀先生遗蜕,不胜人琴之感。今当丁西,再至其地,墙围俱倒,竟成瓦砾之场。余欲筑室于此,以为东坡先生专祠,往鬻其地,而主人不肯。但林木俱无,苔藓尽剥。“奔云”一石,亦残缺失次,十去其五。数年之后,必鞠为茂草,荡为冷烟矣。菊水桃源,付之一想。
张岱《小蓬莱奔云石》诗:
滇茶初着花,忽为风雨落。簇簇起波棱,层层界轮廓。
如蝶缀花心,步步堪咀嚼。薜萝杂松楸,阴翳罩轻幕。
色同黑漆古,苔斑解竹箨。土绣鼎彝文,翡翠兼丹ぬ。
雕琢真鬼工,仍然归浑朴。须得十年许,解衣恣盘礴。
况遇主人贤,胸中有丘壑。此石是寒山,吾语尔能诺。
滇茶红染鹤头殷,画槛朱栏点缀间。
何限两堤花柳色,却收小景上盆山。
我生嗜饮过于食,放情茶酒无所闲。
聊复一樽与一碗,坐消阨塞开愁颜。
沉酣几欲倾家酿,采掇常思穷厓攀。
迩来食贫罕兼给,酒或未废茶则悭。
徒然雷雨满盈后,垂涎蒙顶丹丘山。
宝耕老仙近八十,杖履轻适心高闲。
手摘蓓蕾注磁素,旗枪入眼何斑斑。
时值谢庭集子弟,不惜珍物群为颁。
迥如海外穆陀叶,一吸灵液生玄关。
长安贵人知何许,滇茶浓液色俱殷。
若令鲜白见此品,酬之当有金数锾。
乃畏郡斋减风格,招邀逸叟尝始娴。
因而啖啜频见及,亦将涤我肠愚顽。
昔闻陆羽诸具列鹾簋,弃掷真味如草菅。
甘馨岂容他物点,虽祀为神经可删。
又闻宋元以前皆碎碾,制成小饼龙凤环。
人工漫添天趣损,生新之质全应艰。
何似先春探紫笋,贮烹得候香逾兰。
我今对此慰夙好,俯窥仰拟殊自憪。
云影徘徊历晴树,交枝藻荇横澄湾。
愧谢玉川走笔赠,但觉习习风生两腋间。
绿纱窗底幽姿喷,亸白花盈寸。
玉娥小剪明罗晕,递顾渚佳信。
檀心暗蹙,悄向胆瓶安顿。
最喜妆楼小撚,偏解春困。
茶娘家与春山近,雨过香成阵。
不知名处花尤俊,好傍人蝉鬓。
懊恼滇茶,长把红芳相混。
谁似伊行素雅,并没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