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跨苍头颈,犹及见王新建灯。灯皆贵重华美,珠灯料丝无论,即羊角灯亦描金细画,缨络罩之。悬灯百盏尚须秉烛而行,大是闷人。余见《水浒传》“灯景诗”有云:“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已尽灯理。余谓灯不在多,总求一亮。余每放灯,必用如椽大烛,专令数人剪卸烬煤,故光迸重垣,无微不见。十年前,里人有李某者,为闽中二尹,抚台委其造灯,选雕佛匠,穷工极巧,造灯十架,凡两年。灯成而抚台已物故,携归藏椟中。又十年许,知余好灯,举以相赠,余酬之五十金,十不当一,是为主灯。遂以烧珠、料丝、羊角、剔纱诸灯辅之。而友人有夏耳金者,剪采为花,巧夺天工,罩以冰纱,有烟笼芍药之致。更用粗铁线界划规矩,匠意出样,剔纱为蜀锦,墁其界地,鲜艳出人。耳金岁供镇神,必造灯一些,灯后,余每以善价购之。余一小傒善收藏,虽纸灯亦十年不得坏,故灯日富。又从南京得赵士元夹纱屏及灯带数副,皆属鬼工,决非人力。灯宵,出其所有,便称胜事。鼓吹弦索,厮养臧获,皆能为之。有苍头善制盆花,夏间以羊毛炼泥墩,高二尺许,筑“地涌金莲”,声同雷炮,花盖亩馀。不用煞拍鼓饶,清吹唢呐应之,望花缓急为唢呐缓急,望花高下为唢呐高下。灯不演剧,则灯意不酣;然无队舞鼓吹,则灯焰不发。余敕小傒串元剧四五十本。演元剧四出,则队舞一回,鼓吹一回,弦索一回。其间浓淡繁简松实之妙,全在主人位置。使易人易地为之,自不能尔尔。故越中夸灯事之盛,必曰“世美堂灯”。
料丝五色夹花绫,一片光凝六月冰。
贫士惜无钗钏卖,竹棚仍挂去年灯。
宛宛长廊小院东,藕丝不断望疑空。
巧穿针孔玲珑影,吹透冰肌绰约风。
帘幕花深长带雾,画图山浅忽生虹。
琉璃太脆纱纹薄,独爱韬光黯淡中。
骈枝俪叶技同称,点墨何愁误不兴。
射角星芒殊睒睒,照人风骨自棱棱。
金波荡月成方折,玉气生烟隔几层。
还与石湖添纪事,诗家新赋料丝灯。
剪彩冰毬攒料丝。
鬼工人巧两相资。
初出毗陵新样子,斗华滋。
丁缓侯门呈技日,三郎沉醉未回时。
对此传柑倾一盏,不须辞。
勿论万缕与千丝,似密还疏制绝奇。
玳瑁筵前凝作片,珊瑚网底烂生枝。
华堂金屋年年换,错彩妆花种种宜。
表里孤光原洞达,瞢腾醉眼任斜窥。
更从何处着纤尘,亚字文回古锦茵。
斜拂杨条藏语鸟,密牵䓏线过游鳞。
颜筋柳骨书家格,吴带曹衣镜里身。
并作清辉开四照,不劳明月吐芳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