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有惠予菜图者予悬之斋头日夕爱之书俚言自勖 其二

咬得菜根,可以躬耕。
无忝庭训,贻亲令名。

诗人:邹元标

明江西吉水人,字尔瞻,号南皋。万历五年进士。同年,以疏论张居正夺情,得罪,廷杖戍贵州都匀卫。居戍所六年,研治理学有成。居正死,召拜吏科给事中,以敢言称。历官南京吏部员外郎,以母丧归。家居讲学几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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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一百八十二 · 隋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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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昭阳作噩,尽旃蒙大渊献,凡三年。 炀皇帝中大业九年(癸酉,公元六一三年) 春,正月,丁丑,诏征天下兵集涿郡。始募民为骁果,修辽东古城以贮军粮。 灵武贼帅白瑜娑劫掠牧马,北连突厥,陇右多被其患,谓之“奴贼”。 戊戌,赦天下。 己亥,命刑部尚书卫文升等辅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壬午,诏:“宇文述以兵粮不继,遂陷王师;乃军吏失于支料,非述之罪,宜复其官爵。”寻又加开府仪同三司。 帝谓侍臣曰:“高丽小虏,侮慢上国;今拔海移山,犹望克果,况此虏乎!”乃复议伐高丽。左光禄大夫郭荣谏曰:“戎狄失礼,臣下之事;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奈何亲辱万乘以敌小寇乎!”帝不听。 三月,丙子,济阴孟海公起为盗,保据周桥,众至数万,见人称引书史,辄杀之。 丁丑,发丁男十万城大兴。戊寅,帝幸辽东,命民部尚书樊子盖等辅越王侗留守东都。 时所在盗起,齐郡王薄、孟让、北海郭方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河间格谦、勃海孙宣雅,各聚众攻剽,多者十馀万,少者数万人,山东苦之。天下承平日久,人不习兵,郡县吏每与贼战,望风沮败。唯齐郡丞閺乡张须陀得士众心,勇决善战,将郡兵击王薄于泰山下。薄恃其骤胜,不设备;须陀掩击,大破之。薄收馀兵北渡河,须陀追击于临邑,又破之。薄北连孙宣雅、郝孝德等十馀万攻章丘,须陀帅步骑二万击之,贼众大败。贼帅裴长才等众二万掩至城下,大掠。须陀未暇集兵,帅五骑与战,贼竞赴之,围百馀重,身中数创,勇气弥厉。会城中兵至,贼稍退却。须陀督众击之,长才等败走。庚子,郭方预等合军攻陷北海,大掠而去。须陀谓民属曰:“贼恃其强,谓我不能救。吾今速行,破之必矣!”乃简精兵倍道进击,大破之,斩数万级,前后获贼辎重不可胜计。 历城罗士信,年十四,从须陀击贼于潍水上。贼始布陈,士信驰至陈前,刺杀数人,斩一人首,掷空中,以槊盛之,揭以略陈;贼徒愕眙,莫敢近。须陀因引兵奋击,贼众大溃。士信逐北,每杀一人,劓其鼻怀之,还,以验杀贼之数;须陀叹赏,引置左右。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帝遣使慰谕,并画须陀、士信战陈之状而观之。 夏,四月,庚午,车驾渡辽。壬申,遣宇文述与上大将军杨义臣趣平壤。 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馀道。仁恭进军至新城,高丽兵数万拒战,仁恭帅劲骑一千击破之,高丽婴城固守。帝命诸将攻辽东,听以便宜从事。飞楼、橦、云梯、地道四面俱进,昼夜不息,而高丽应变拒之,二十馀日不拔,主客死者甚众。冲梯竿长十五丈,骁果吴兴沈光升其端,临城与高丽战,短兵接,杀十数人,高丽竞击之而坠;未及地,适遇竿有垂纟亘,光接而复上。帝望见,壮之,即拜朝散大夫,恒置左右。 礼部尚书杨玄感,骁勇,便骑射,好读书,喜宾客,海内知名之士多与之游;与薄山公李密善。密,弼之曾孙也,少有才略,志气雄远,轻财好士,为左亲侍。帝见之,谓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色小儿,瞻视异常,勿令宿卫!”述乃讽密使称病自免,密遂屏人事,专务读书。尝乘黄牛读《汉书》,杨素遇而异之,因召至家,与语,大悦,谓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识度如此,汝等不及也!”由是玄感与为深交。时或侮之,密曰:“人言当指实,宁可面谀!若决机两陈之间,暗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驱策天下贤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骄倨,朝宴之际,或失臣礼。帝心衔而不言,素亦觉之。及素薨,帝谓近臣曰:“使素不死,终当夷族。”玄感颇知之,且自以累世贵显,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见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内不自安,乃与诸弟潜谋作乱。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国恩,愿为将领。”帝喜曰:“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固不虚也!”由是宠遇日隆,颇预朝政。 帝伐高丽,命玄感于黎阳督运,遂与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等谋,故逗遛漕运,不时进发,欲令渡辽诸军乏食;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扬言水路多盗,不可前后而发。玄感弟虎贲郎将玄纵,鹰扬郎将万石,并从幸辽东,玄感潜遣人召之,二人皆亡还。万石至高阳,为监事许华所执,斩于涿郡。 时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以舟师自东莱将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伪为使者从东方来,诈称护儿反。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阳,闭城,大索男夫,取帆布为牟、甲,署官属,皆准开皇之旧。移书傍郡,以讨护儿为名,各令发兵会于仓所。郡县官有干用者,玄感皆以运粮追集之,以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郡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 治书侍御史游元,督运在黎阳,玄感谓曰:“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之时也。我今亲帅义兵以诛无道,卿意如何?”元正色曰:“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仆有死而己,不敢闻命!”玄感怒而囚之,屡胁以兵,不能屈,乃杀之。元,明根之孙也。 玄感选运夫少壮者得五千馀人,丹杨、宣城篙梢三千馀人,刑三牲誓众,且谕之曰:“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众皆踊跃称万岁。乃勒兵部分。唐祎自玄感所逃归河内。 先是玄感阴遣家僮至长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阳。及举兵,密适至,玄感大喜,以为谋主,谓密曰:“子常以济物为己任,今其时矣!计将安出?”密曰:“天子出征,远在辽外,去幽州犹隔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强胡,中间一道,理极艰危。公拥兵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据临渝之险,扼其咽喉。归路既绝,高丽闻之,必蹑其后。不过旬月,资粮皆尽,其众不降则溃,可不战而擒,此上计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关中四塞,天府之国,虽有卫文升,不足为意。今帅众鼓行而西,经城勿攻,直取长安。收其豪杰,抚其士民,据险而守之。天子虽还,失其根本,可徐图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简精锐,昼夜倍道,袭取东都,以号令四方。但恐唐祎告之,先己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仆所知也。”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并在东都,若先取之,足以动其心。且经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计,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阳,遣杨玄挺将骁勇千人为前锋,先取河内。唐祎据城拒守,玄挺无所获。 祎又使人告东都越王侗与樊子盖等勒兵为备,修武民相帅守临清关。玄感不得度,乃于汲郡南渡河,从之者如市。使弟积善将兵三千自偃师南缘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马坂逾邙山南入,玄感将三千馀人随其后,相去十里许,自称大军。其兵皆执单刀柳楯,无弓矢甲胄。东都遣河南令达奚善意将精兵五千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弘策将八千人拒玄挺。善意渡洛南,营于汉王寺;明日,积善兵至,不战自溃,铠仗皆为积善所取。弘策出至白司马坂,一战,败走,弃铠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弘策退三四里,收散兵,复结陈以待之;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击之,弘策又败,如是五战。丙辰,玄挺直抵太阳门,弘策将士馀骑驰入宫城,自馀无一人返者,皆归于玄感。 玄感屯上春门,每誓众曰:“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众皆悦。父老争献牛酒,子弟诣军门请自效者,日以千数。 内史舍人韦福嗣,洸之兄子也,从军出拒玄感。为玄感所获;玄感厚礼之,使与其党胡师耽共掌文翰。玄感令福嗣为书遗樊子盖,数帝罪恶,云:“今欲废昏立明,愿勿拘小礼,自贻伊戚。”樊子盖新自外籓入为京官,东都旧官多慢之,至于部分军事,未甚承禀。裴弘策与子盖同班,前出讨贼失利,子盖更使出战,不肯行,子盖命引出斩之以徇。国子祭酒河东杨汪,小有不恭,子盖又将斩之;汪顿首流血,乃得免。于是将吏震肃,无敢仰视,令行禁止。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玄感不能克。然达官子弟应募从军者,闻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韩擒虎子世咢、观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来护儿子渊、裴蕴子爽、大理卿郑善果子俨、周罗睺子仲等四十馀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亲要重任委之。善果,译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万馀人,发五千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阙道,遣韩世咢将三千人围荥阳,顾觉将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觉为郑州刺史,镇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书卫文升帅兵四万救东都,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崤、渑,直趋东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战且行,屯于金谷。 辽东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馀万口,满贮土,欲积为鱼梁大道,阔三十步,高与城齐,使战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轮楼车,高出于城,夹鱼梁道,欲俯射城内,指期将攻,城内危蹙。会杨玄感反书至,帝大惧,引纳言苏威入帐中,谓曰:“此儿聪明,得无为患?”威曰:“夫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粗疏,必无所虑。但恐因此浸成乱阶耳。”帝又闻达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忧之。兵部侍郎斛斯政素与玄感善,玄感之反,政与之通谋,玄纵兄弟亡归,政潜遣之。帝将穷治玄纵等党与,政内不自安,戊辰,亡奔高丽。庚午,夜二更,帝密召诸将,使引军还,军资、器械、攻具,积如丘山,营垒、帐幕、案堵不动,皆弃之而去。众心忷惧,无复部分,诸道分散。高丽即时觉之,然不敢出,但于城内鼓噪。至来日午时,方渐出外,四远觇侦,犹疑隋军诈之。经二日,乃出数千兵追蹑,畏隋军之众,不敢逼,常相去八九十里,将至辽水,知御营毕渡,乃敢逼后军。时后军犹数万人,高丽随而抄击,最后羸弱数千人为所杀略。 初,帝再征高丽,复问太史令庚质曰:“今段何如?”对曰:“臣实愚迷,犹执前见,陛下若亲动万乘,劳费实多。”帝怒曰:“我自行犹不克,直遣人去,安得有功!”及还,谓质曰:“卿前不欲我行,当为此耳。玄感其有成乎?”质曰:“玄感地势虽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劳,冀幸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动。” 帝遣虎贲郎将陈棱攻元务本于黎阳,又遣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发兵以讨玄感。来护儿至东莱,闻玄感围东都,召诸将议旋军救之。诸将咸以无敕,不宜擅还,固执不从,护儿厉声曰:“洛阳被围,心腹之疾;高丽逆命,犹疥癣耳。公家之事,知无不为,专擅在吾,不关诸人,有沮议者,军法从事!”即日回军。令子弘、整驰驿奏闻。帝时还至涿郡,已敕护儿救东都,见弘、整,甚悦,赐护儿玺书曰:“公旋师之时,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 先是,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坐事除名,令从军自效,从来护儿在东莱,帝疑之,诏锁子雄至行在所。子雄杀使者,逃奔玄感。卫文升以步骑二万渡瀍水,与玄感战,玄感屡破之。玄感每战,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抚悦其下,皆乐为致死,由是每战多捷,众益盛,至十万人。文升众寡不敌,死伤太半且尽,乃更进屯邙山之阳,与玄感决战,一日十馀合。会杨玄挺中流矢死,玄感军乃稍却。 秋,七月,癸未,馀杭民刘元进起兵以应玄感。元进手长尺馀,臂垂过膝,自以相表非常,阴有异志。会帝再发三吴征高丽,三吴兵皆相谓曰:“往岁天下全盛,吾辈父兄征高丽者犹太半不返;今已罢弊,复为此行,吾属无遗类矣!”由是多亡命。郡县捕之急,闻元进举兵,亡命者云集,旬月间,众至数万。 始,杨玄感至东都,自谓天下响应,功在朝夕。得韦福嗣,委以心膂,不复专任李密。福嗣每画策,皆持两端;密揣知其意,谓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侧,听其是非,必为所误,请斩之!”玄感曰:“何至于此!”密退,谓所亲曰:“楚公好反而不欲胜,吾属今为虏矣!” 李子雄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以问密,密曰:“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谏而被外;魏武将求九锡,荀彧止而见诛。今者密欲正言,还恐追踪二子;阿谀顺意,又非密之本图。何者?兵起以来,虽复频捷,至于郡县,未有从者;东都守御尚强,天下救兵益至,公当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不广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兵屯河阳,宇文述继之,玄感问计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晓习兵事,若一得渡河,则胜负难决,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济,则樊、卫失援。”玄感然之,将拒通;樊子盖知其谋,数击其营,玄感不得往。通济河,军于破陵。玄感分为二军,西抗文升,东拒通。子盖复出兵大战,玄感军屡败,与其党谋之,李子雄曰:“东都援军益至,我军数败,不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开永丰仓以振贫乏,三辅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库,东面而争天下,亦霸王之业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强兵在陇右,可声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关,可以绐众。” 会华阴诸杨请为向导,壬辰,玄感解东都围,引兵西趣潼关,宣言:“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宇文述等诸军蹑之。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曰:“宫城空虚,又多积粟,攻之易下。”玄感以为然。弘农太守蔡王智积谓官属曰:“玄感闻大军将至,欲西图关中,若成其计,则难克也;当以计縻之,使不得进,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军至城下,智积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谏曰:“公今诈众西入,军事贵速,况乃追兵将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据关,退无所守,大众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从,遂攻之,烧其城门,智积于内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乡,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等军追及于皇天原。玄感上槃豆,布陈亘五十里,且战且行,玄感一日三败。八月,壬寅,玄感陈于董杜原,诸军击之,玄感大败,独与十馀骑奔上洛。追骑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芦戍,独与弟积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谓积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杀我!”积善抽刀斫杀之,因自刺,不死,为追兵所执,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尸于东都市,三日,复脔而焚之。玄感弟玄奖为义阳太守,将赴玄感,为郡丞周旋玉所杀;仁行为朝请大夫,伏诛于长安。 玄感之围东都也,梁郡民韩相国举兵应之,玄感以为河南道元帅,旬月间众十馀万,攻剽郡县;至襄城,闻玄感败,众稍散,为吏所获,传首东都。 帝以元弘嗣,斛斯政之亲也,留守弘化郡,遣卫尉少卿李渊驰往执之,因代为留守,关右十三郡兵皆受征发。渊御众宽简,人多附之。帝以渊相表奇异,又名应图谶,忌之。未几,征诣行在所,渊遇疾未谒,其甥王氏在后宫,帝问曰:“汝舅来何迟?”王氏以疾对,帝曰:“可得死否?”渊闻之,惧,因纵酒纳赂以自晦。 癸卯,吴郡硃燮、晋陵管崇聚众寇掠江左。燮本还俗道人,涉猎经史,颇知兵法,形容眇小,为昆山县博士,与数十学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归。崇长大,美姿容,志气倜傥,隐居常熟,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盗相与奉之。时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将赵六儿将兵万人屯杨子,分为五营以备南贼。崇遣其将陆顗渡江,夜,袭六儿,破其两营,收其器械军资而去,众益盛,至十万。 辛酉,司农卿云阳赵元淑坐杨玄感党伏诛。帝使大理卿郑善果、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与留守樊子盖推玄感党与。仪,本天竺胡人也。帝谓蕴曰:“玄感一呼而从者十万,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为盗耳。不尽加诛,无以惩后。”子盖性既残酷,蕴复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杀三万馀人,皆籍没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馀人。玄感之围东都也,开仓赈给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玄感所善文士会稽虞绰、琅邪王胄俱坐徙边,绰、胄亡命,捕得,诛之。 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诵其佳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复能作此语邪!”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尝谓侍臣曰:“天下皆谓朕承藉绪馀而有四海,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 帝从容谓秘书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谏,若位望通显而谏以求名者,弥所不耐。至于卑贱之士,虽少宽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世南,世基之弟也。 帝使裴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可汗部落,遣阙达度设寇掠吐谷浑以自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 九月,己卯,东海民彭孝才起为盗,有众数万。 甲午,车驾至上谷,以供费不给,免太守虞荷等官。闰月,己巳,幸博陵。 冬,十月,丁丑,贼帅吕明星围东郡,虎贲郎将费青奴击破之。 刘元进帅其众将渡江,会杨玄感败,硃燮、管崇迎元进,推以为主,据吴郡,称天子,燮、崇俱为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毘陵、东阳、会稽、建安豪杰多执长吏以应之。帝遣左屯卫大将军代人吐万绪、光禄大夫下邽鱼俱罗将兵讨之。 十一月,己酉,右候卫将军冯孝慈讨张金称于清河,孝慈败死。 杨玄感之西也,韦福嗣亡诣东都归首,是时如其比者皆不问。樊子盖收玄感文簿,得其书草,封以呈帝;帝命执送行在。李密亡命,为人所获,亦送东都。樊子盖锁送福嗣、密及杨积善、王仲伯等十馀人诣高阳,密与王仲伯等窃谋亡去,悉使出其所赍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并留付公,幸用相瘗,其馀即皆报德。”使者利其金,许诺,防禁渐弛。密请通市酒食,每宴饮,喧哗竟夕,使者不以为意。行至魏郡石梁驿,饮防守者皆醉,穿墙而逸。密呼韦福嗣同去,福嗣曰:“我无罪,天子不过一面责我耳。”至高阳,帝以书草示福嗣,收付大理。宇文述奏:“凶逆之徒,臣下所当同疾,若不为重法,无以肃将来。”帝曰:“听公所为。”十二月,甲申,述就野外,缚诸应刑者于格上,以车轮括其颈,使文武九品以上皆持兵斫射,乱发矢如胃毛,支体糜碎,犹在车轮中。积善、福嗣仍加车裂,皆焚而扬之。积善自言手杀玄感,冀得免死。帝曰:“然则枭类耳!”因更其姓曰枭氏。 唐县人宋子贤,善幻术,能变佛形,自称弥勒出世,远近信惑,遂谋因无遮大会举兵袭乘舆;事泄,伏诛,并诛党与千馀家。 扶风桑门向海明亦自称弥勒出世,人有归心者,辄获吉梦,由是三辅人翕然奉之,因举兵反,众至数万。丁亥,海明自称皇帝,改元白乌。诏太仆卿杨义臣击破之。 帝召卫文升、樊子盖诣行在;慰劳之,赏赐极厚,遣还所任。 刘元进攻丹杨,吐万绪济江击破之,元进解围去,绪进屯曲阿。元进结栅拒绪,相持百馀日;绪击之,贼众大溃,死者以万数。元进挺身夜遁,保其垒。硃燮、管崇等屯毘陵,连营百馀里,绪乘胜进击,复破之。贼退保黄山,绪围之,元进、燮仅以身免,于陈斩崇及其将卒五个馀人,收其子女三万馀口,进解会稽围。鱼俱罗与绪偕行,战无不捷,然百姓从乱者如归市,贼败而复聚,其势益盛。 元进退据建安,帝令绪进讨,绪以士卒疲弊,请息甲待来春,帝不悦。俱罗亦以贼非岁月可平,诸子在洛京,潜遣家仆迎之;帝怒。有司希旨,奏绪怯懦,俱罗败衄,俱罗坐斩,征绪诣行在,绪忧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发淮南兵数万人讨元进。世充渡江,频战皆捷,元进、燮败死于吴,其馀众或降或散。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为誓,约降者不杀。散者始欲入海为盗,闻之,旬月之间,归首略尽,世充悉坑之于黄亭涧,死者三万馀人。由是馀党复相聚为盗,官军不能讨,以至隋亡。帝以世充有将帅才,益加宠任。 是岁,诏为盗者籍没其家。时群盗所在皆满,群县官因之各专威福,生杀任情矣。 章丘杜伏威与临济辅公祏为刎颈交,俱亡命为群盗。伏威年十六,每出则居前,入则殿后,由是其徒推以为帅。下邳苗海潮亦聚众为盗,伏威使公祏谓之曰:“今我与君同苦隋政,各举大义,力分势弱,常恐被擒。若合为一,则足以敌隋矣。君能为主,吾当敬从,自揆不堪,宜来听命;不则一战以决雌雄。”海潮惧,即帅其众降之。伏威转掠淮南,自称将军,江都留守遣校尉宋颢讨之,伏威与战,阳为不胜,引颢众入葭苇中,因从上风纵火,颢众皆烧死。海陵贼帅赵破陈以伏威兵少,轻之,召与并力;伏威使公祏严兵居外,自与左右十人赍牛酒入谒,于座杀破陈,并其众。 炀皇帝中大业十年(甲戌,公元六一四年) 春,二月,辛未,诏百僚议伐高丽,数日,无敢言者。戊子,诏复征天下兵,百道俱进。 丁酉,扶风贼帅唐弼立李弘芝为天子,有众十万,自称唐王。 三月,壬子,帝行幸涿郡,士卒在道,亡者相继。癸亥,至临渝宫,祃祭黄帝,斩叛军者以衅鼓,亡者亦不止。 夏,四月,榆林太守成纪董纯与彭城贼帅张大虎战于昌虑,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甲午,车驾至北平。 五月,庚申,延安贼帅刘迦论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有众十万,与稽胡相表里为寇。诏以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击之,战于上郡,斩迦论并将卒万馀级,虏男女数万口而还。 秋,七月,癸丑,车驾次怀远镇。时天下已乱,所征兵多失期不至,高丽亦困弊。来护儿至毕奢城,高丽举兵逆战,护儿击破之,将趣平壤,高丽王元惧,甲子,遣使乞降,囚送斛斯政。帝大悦,遣使持节召护儿还。护儿集众曰:“大军三出,未能平贼,此还不可复来。劳而无功,吾窃耻之。今高丽实困,以此众击之,不日可克。吾欲进兵径围平壤,聚高元,献捷而归,不亦善乎!”答表请行,不肯奉诏。长吏崔君肃固争,护儿不可,曰:“贼势破矣,独以相任,自足办之。吾在阃外,事当专决,宁得高元还而获谴,舍此成功,所不能矣!”君肃告众曰:“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当闻奏,皆应获罪。”诸将惧,俱请还,乃始奉诏。 八月,己巳,帝自怀远镇班师。邯郸贼帅杨公卿帅其党八千人抄驾后第八队,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冬,十月,丁卯,上至东都;己丑,还西京。以高丽使者及斛斯政告太庙;仍征高丽王元入朝,元竟不至。敕将帅严装,更图后举,竟不果行。 初,开皇之末,国家殷盛,朝野皆以高丽为意,刘炫独以为不可,作《抚夷论》以刺之,至是,其言始验。 十一月,丙申,杀斛斯政于金光门外,如杨积善之法,仍烹其肉,使百官啖之,佞者或啖之至饱,收其馀骨,焚而扬之。 乙巳,有事于南郊,上不斋于次。诘朝,备法驾,至即行礼。是日,大风。上独献上帝,三公分献五帝。礼毕,御马疾驱而归。 乙卯,离石胡刘苗王反,自称天子,众至数万;将军潘长文讨之,不克。 汲郡贼帅王德仁拥众数万,保林虑山为盗。 帝将如东都,太史令庚质谏曰:“比岁伐辽,民实劳弊,陛下宜镇抚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三五年间,四海稍丰实,然后巡省,于事为宜。”帝不悦。质辞疾不从,帝怒,下质狱,竟死狱中。十二月,壬申,帝如东都,赦天下;戊子,入东都。 东海贼帅彭孝才转掠沂水,彭城留守董纯讨擒之。纯战虽屡捷,而盗贼日滋,或谮纯怯懦;帝怒,锁纯诣东都,诛之。 孟让自长白山寇掠诸郡,至盱眙,众十馀万,据都梁宫,阻淮为固。江都丞王世充将兵拒之,为五栅以塞险要,羸形示弱。让笑曰:“世充文法小吏,安能将兵!吾今生缚取,鼓行入江都耳!”时民皆结堡自固,野无所掠,贼众渐馁,乃少留兵,围五栅,分人于南方抄掠;世充伺其懈,纵兵出击,大破之,让以数十骑遁去,斩首万馀级。 齐郡贼帅左孝友众十万屯蹲狗山,郡丞张须陀列营逼之,孝友窘迫出降。须陀威振东夏,以功迁齐郡通守,领河南道十二郡黜陟讨捕大使。涿郡贼帅卢明月众十馀万军祝阿,须陀将万人邀之。相持十馀日,粮尽,将退,谓将士曰:“贼见吾退,必悉众来追,若以千人袭据其营,可有大利。此诚危事,谁能往者?”众莫对,唯罗士信及历城秦叔宝请行。于是须陀委栅而遁,使二人分将千兵伏葭苇中,明月悉众追之。士信、叔宝驰至其栅,栅门闭,二人超升其楼,各杀数人,营中大乱;二人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馀栅,烟焰涨天。明月奔还,须陀回军奋击,大破之,明月以数百骑遁去,所俘斩无算。叔宝名琼,以字行。 炀皇帝中大业十一年(乙亥,公元六一五年) 春,正月,增秘书省官百二十员,并以学士补之。帝好读书著述,自为扬州总管,置正府学士至百人,常令修撰,以至为帝,前后近二十载,修撰未尝暂停;自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乃至蒱博、鹰狗,皆为新书,无不精洽,共成三十一部,万七千馀卷。初,西京嘉则殿有书三十七万卷,帝命秘书监柳顾言等诠次,除其复重猥杂,得正御本三万七千馀卷,纳于东都修文殿。又写五十副本,简为三品,分置西京、东都宫、省、官府,其正御书皆装剪华净,宝轴锦褾。于观文殿前为书室十四间,窗户床褥厨幔,咸极珍丽,每三间开方户,垂锦幔,上有二飞仙,户外地中施机发。帝幸书室,有宫人执香炉,前行践机,则飞仙下,收幔而上,户扉及厨扉皆自启,帝出,则垂闭复故。帝以户口逃亡,盗贼繁多,二月,庚午,诏民悉城居,田随近给。郡县驿亭村坞皆筑城。 上谷贼帅王须拔自称漫天王,国号燕;贼帅魏刀儿自称历山飞:众各十馀万,北连突阙,南寇燕、赵。 初,高祖梦洪水没都城,意恶之,故迁都大兴。申明公李穆薨,孙筠袭爵。叔父浑忿其吝啬,使兄子善衡贼杀之,而证其从父弟瞿昙,使之偿死。浑谓其妻兄左卫率宇文述曰:“若得绍封,当岁奉国赋之半。”述为之言于太子,奏高祖,以浑为穆嗣。二岁之后,不复以国赋与述,述大恨之。帝即位,浑累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改封郕公,帝以其门族强盛,忌之。会有方士安伽陀言“李氏当为天子”,劝帝尽诛海内凡李姓者。浑从子将作监敏,小名洪儿,帝疑其名应谶,常面告之,冀其引决。敏大惧,数与浑及善衡屏人私语;述谮之于帝,仍遣虎贲郎将河东裴会基表告浑反。帝收浑等家,遣尚书左丞元文都、御史大夫裴蕴杂治之,案问数日,不得反状,以实奏闻。帝更遣述穷治之,述诱教敏妻宇文氏为表,诬告浑谋因渡辽,与其家子弟为将领者共袭取御营,立敏为天子。述持入,奏之,帝泣曰:“吾宗社几倾,赖公获全耳。”三月,丁酉,杀浑、敏、善衡及宗族三十二人,自三从以上皆徙边徼。后数月,敏妻亦鸩死。 有二孔雀自西苑飞集宝城朝堂前,亲卫校尉高德儒等十馀人见之,奏以为鸾。时孔雀已飞去,无可得验,于是百僚称贺。诏以德儒诚心冥会,肇见嘉祥,擢拜朝散大夫,赐物百段,馀人皆赐束帛;仍于其地造仪鸾殿。 己酉,帝行幸太原;夏,四月,幸汾阳宫避暑。宫城迫隘,百官士卒布散山谷间,结草为营而居之。 以卫尉少卿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承制黜陟选补郡县文武官,仍发河东兵讨捕群盗。渊行至龙门,击贱帅母端儿,破之。 秋,八月,乙丑,帝巡北塞。 初,裴矩以突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欲以宗女嫁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突厥之臣史蜀胡悉多谋略,为始毕所宠任,矩诈与为互市,诱至马邑下,杀之。遣使诏始毕曰:“史蜀胡悉叛可汗来降,我已相为斩之。”始毕知其状,由是不朝。 戊辰,始毕帅骑数十万谋袭乘舆,义成公主先遣使者告变。壬申,车驾驰入雁门,齐王暕以后军保崞县。癸酉,突厥围雁门,上下惶怖,撤民屋为守御之具,城中兵民十五万口,食仅可支二旬,雁门四十一城,突厥克其三十九,唯雁门、崞不下。突厥急攻雁门,矢及御前;上大惧,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 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劝帝简精锐数千骑溃围而出,纳言苏威曰:“城守则我有馀力,轻骑乃彼之所长,陛下万乘之主,岂宜轻动!”民部尚书樊子盖曰:“陛下乘危徼幸,一朝狼狈,悔之何及!不若据坚城以挫其锐,坐征四方兵使入援。陛下亲抚循士卒,谕以不复征辽,厚为勋格,必人人自奋,何忧不济!”内史侍郎萧瑀以为:“突厥之俗,可贺敦预知军谋;且义成公主以帝女嫁外夷,必恃大国之援。若使一介告之,借使无益,庸有何损。又,将士之意,恐陛下既免突厥之患,还事高丽,若发明诏,谕以赦高丽、专讨突厥,则众心皆安,人自为战矣。”瑀,皇后之弟也。虞世基亦劝帝重为赏格,下诏停辽东之役。帝从之。 帝亲巡将士,谓之曰:“努力击贼,苟能保全,凡在行陈,勿忧富贵,必不使有司弄刀笔破汝勋劳。”乃下令:“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有官以次增益。”使者慰劳,相望于道,于是众皆踊跃,昼夜拒战,死伤甚众。 甲申,诏天下募兵,守令竞来赴难。李渊之子世民,年十六,应募隶屯卫将军云定兴,说定兴多赍旗鼓为疑兵,曰:“始毕敢举兵围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故也。宜昼则引旌旗数十里不绝,夜则钲鼓相应,虏必谓救兵大至,望风遁去。不然,彼众我寡,若悉军来战,必不能支。”定兴从之。 帝遣间使求救于义成公主,公主遣使告始毕云:“北边有急。”东都及诸郡援兵亦至欣口;九月,甲辰,始毕解围去。帝使人出侦,山谷皆空,无胡马,乃遣二千骑追蹑,至马邑,得突厥老弱二千馀人而还。 丁未,车驾还至太原。苏威言于帝曰:“今盗贼不息,士马疲弊,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帝初然之。宇文述曰:“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宜便道向洛阳,自潼关而入。”帝从之。 冬,十月,壬戌,帝至东都,顾眄街衢,谓侍臣曰:“犹大有人在。”意谓向日平杨玄感,杀人尚少故也。苏威追论勋格太重,宜加斟酌,樊子盖固请,以为不宜失信,帝曰:“公欲收物情邪!”子盖惧,不敢对。帝性吝官赏,初平杨玄感,应授勋者多,乃更置戎秩:建节尉为正六品,次奋武、宣惠、绥德、怀仁、秉义、奉诚、立信等尉,递降一阶。将士守雁门者万七千人,至是,得勋者才千五百人,皆准平玄感勋,一战得第一勋者进一阶,其先无戎秩者止得立信尉,三战得第一勋者至秉义尉,其在行陈而无勋者四战进一阶,亦无赐。会仍议伐高丽,由是将士无不愤怨。 初,萧瑀以外戚有才行,尝事帝于东宫,累迁至内史侍郎,委以机务。瑀性刚鲠,数言事忤旨,帝渐疏之。及雁门围解,帝谓群臣曰:“突厥狂悖,势何能为!少时未散,萧瑀遽相恐动,情不可恕!”出为河池郡守,即日遣之。候卫将军杨子崇从帝在汾阳宫,知突厥必为寇,屡请早还京师,帝不纳,及解围,帝怒曰:“子崇怯懦,惊动众心,不可居爪牙之官。”出为离石郡守。子崇,高祖之族弟也。 杨玄感之乱,龙舟水殿皆为所焚,诏江都更造,凡数千艘,制度仍大于旧者。 壬申,卢明月帅众十万寇陈、汝。 东海李子通,有勇力,先依长白山贼帅左才相,群盗皆残忍,而子通独宽仁,由是人多归之,未半岁,有众万人。才相忌之,子通引去,渡淮,与杜伏威合。伏威选军中壮士养为假子,凡三十馀人,济阴王雄诞、临济阚稜为之冠。既而李子通谋杀伏威,遣兵袭之。伏威被重创坠马,雄诞负之逃葭苇中,收散兵复振。将军来整击伏威,破之;其将西门君仪之妻王氏,勇而多力,负伏威以逃,雄诞帅壮士十馀人卫之,与隋兵力战,由是得免。来整又击李子通,破之,子通帅其馀众奔海陵,复收兵得二万人,自称将军。 城父硃粲始为县佐史,从军,遂亡命聚众为盗,谓之“可达寒贼”,自称迦楼罗王,众至十馀万,引兵转掠荆、沔及山南郡县,所过噍类无遗。 十二月,庚寅,诏民部尚书樊子盖发关中兵数万击绛贼敬盘陀等。子盖不分臧否,自汾水之北,村坞尽焚之,贼有降者皆坑之。百姓怨愤,益相聚为盗。诏以李渊代之。有降者,渊引置左右,由是贼众多降,前后数万人,馀党散入它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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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一百七十六 · 陈纪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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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阏逢执徐,尽著雍涒滩,凡五年。 长城公下至德二年(甲辰,公元五八四年) 春,正月,甲子,日有食之。 己巳,隋主享太庙;辛未,祀南郊。 壬申,梁主入朝于隋,服通天冠、绛纱袍,北面受郊劳。及入见于大兴殿,隋主服通天冠、绛纱袍,梁主服远游冠、朝服,君臣并拜。赐缣万匹,珍玩称是。 隋前华州刺史张宾、仪同三司刘晖等造《甲子元历》成,奏之。壬辰,诏颁新历。 癸巳,大赦。 二月,乙巳,隋主饯梁主于灞上。 突厥苏尼部男女万余口降隋。 庚戌,隋主如陇州。 突厥达头可汗请降于隋。 夏,四月,庚子,隋以吏部尚书虞庆则为右仆射。隋上大将军贺娄子干发五州兵击吐谷浑,杀男女万馀口,二旬而还。 帝以陇西频被寇掠,而俗不设村坞,命子干勒民为堡,仍营田积谷。子幹上书曰:“陇右、河西,土旷民稀,边境未宁,不可广佃。比见屯田之所,获少费多,虚役人功,卒逢践暴;屯田疏远者请皆废省。但陇右之人以畜牧为事,若更屯聚,弥不自安。但使镇戍连接,烽堠相望,民虽散居,必谓无虑。”帝从之。以子幹晓习边事,丁巳,以为榆关总管。 五月,以吏部尚书江总为仆射。 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浅不常,漕者苦之,六月,壬子,诏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帅水工凿渠,引渭水,自大兴城东至潼关三百馀里,名曰广通渠。漕运通利,关内赖之。 秋,七月,丙寅,遣兼散骑常侍谢泉等聘于隋。 八月,壬寅,隋邓恭窦炽卒。 乙卯,将军夏侯苗请降于隋,隋主以通和,不纳。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隋主不喜词华,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泗州刺史司马幼之,文表华艳,付所司治罪。治书侍御史赵郡李谔亦以当时属文,体尚轻薄。上书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艺。下之从上,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草,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今朝廷虽有是诏,如闻外州远县,仍踵弊风:躬仁孝之行者,摈落私门,下加收齿;工轻薄之艺者,选充吏职,举送天朝。盖由刺史、县令未遵风教。请普加采察,送台推劾。”又上言:“士大夫矜伐干进,无复廉耻,乞明加罪黜,以惩风轨。”诏以谔前后所奏颁示四方。 突厥沙钵略可汗数为隋所败,乃请和亲。千金公主自请改姓杨氏,为隋主女。隋主遣开府仪同三司徐平和使于沙钵略,更封千金公主为大义公主。晋王广请因衅乘之,隋主不许。 沙钵略遣使致书曰:“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居卢设莫何沙钵略可汗致书大隋皇帝:皇帝,妇父,乃是翁比。此为女夫,乃是儿例。两境虽殊,情义如一。自今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亲好不绝。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羊马,皆皇帝之畜。彼之缯彩,皆此国之物。” 帝复书曰:“大隋天子贻书大突厥沙钵略可汗:得书,知大有善意。既为沙钵略妇翁,今日视沙钵略与儿子不异。时遣大臣往彼省女,复省沙钵略也。”于是遣尚书右仆射虞庆则使于沙钵略,车骑将军长孙晟副之。 沙钵略陈兵列其珍宝,坐见庆则,称病不能起,且曰:“我诸父以来,不向人拜。”庆则责而谕之。千金公主私谓庆则曰:“可汗豺狼性;过与争,将啮人。”长孙晟谓沙钵略曰:“突厥与隋俱大国天子,可汗不起,安敢违意!但可贺敦为帝女,则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不敬妇翁!”沙钵略笑谓其达官曰:“须拜妇翁!”乃起拜顿颡,跪受玺书,以戴于首,既而大惭,与群下相聚恸哭。庆则又遣称臣,沙钵略谓左右曰:“何谓臣?”左右曰:“隋言臣,犹此云奴耳。”沙钵略曰:“得为大隋天子奴,虞仆射之力也。”赠庆则马千匹,并以从妹妻之。 冬,十一月,壬戌,隋主遣兼散骑常侍薛道衡等来聘,戒道衡“当识朕意,勿以言辞相折。” 是岁,上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县楣、栏、槛皆以沈、檀为之,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瑰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 上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宠,迭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不亲政务,日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无复尊卑之序,谓之“狎客”。上每饮酒,使诸妃、嫔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选宫女千馀人习而歌之,分部迭进。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略皆美诸妃嫔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达旦,以此为常。 张贵妃名丽华,本兵家女,为龚贵嫔侍儿,上见而悦之,得幸,生太子深。贵妃发长七尺,其光可鉴,性敏慧,有神彩,进止详华,每瞻视眄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颜色,引荐诸宫女;后宫咸德之,竞言其善。又有厌魅之术,常置淫祀于宫中,聚女巫鼓舞。上怠于政事,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脱儿、李善度进请;上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李、蔡所不能记者,贵妃并为条疏,无所遗脱。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庭。宦官近习,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狱,货赂公行;赏罚之命,不出于外。大臣有不从者,因而谮之。于是孔、张之权熏灼四方,大臣执政皆从风谄附。 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上恶闻过失,每有恶事,孔范必曲为文饰,称扬赞美,由是宠遇优渥,言听计从。群臣有谏者,辄以罪斥之。中书舍人施文庆,颇涉书史,尝事上于东宫,聪敏强记,明闲吏职,心算口占,应时条理,由是大被亲幸。又荐所善吴兴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为中书舍人。客卿有口辩,颇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旧制:军人、士人并无关市之税。上盛修宫室,穷极耳目,府库空虚,有所兴造,恒苦不给。客卿奏请,不问士庶并责关市之征,而又增重其旧。于是以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慧景为尚书金、仓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领,纤毫不差;然皆不达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士民嗟怨。客卿总督之,每岁所入,过于常格数十倍。上大悦,益以施文庆为知人,尤见亲重,小大众事,无不委任。转相汲引,珥貂蝉者五十人。 孔范自谓文武才能,举朝莫及,从容白上曰:“外间诸将,起自行伍,匹夫敌耳。深见远虑,岂其所知!”上以问施文庆,文庆畏范,亦以为然;司马申复赞之。自是将帅微有过失,即夺其兵,分配文吏;夺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由是文武解体,以至覆灭。 长城公下至德三年(乙巳,公元五八五年) 春,正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隋主命礼部尚书牛弘修五礼,勒成百卷;戊辰,诏行新礼。 三月,戊午,隋以尚书左仆射高颎为左领军大将军。 丰州刺史章大宝,昭达之子也,在州贪纵,朝廷以太仆卿李晕代之。晕将至,辛酉,大宝袭杀晕,举兵反。 隋大司徒郢公王谊与隋主有旧,其子尚帝女兰陵公主。帝待之恩礼稍薄,谊颇怨望。或告谊自言名应图谶,相表当王;公卿奏谊大逆不道。壬寅,赐谊死。 戊申,隋主还长安。 章大宝遣其将杨通攻建安,不克。台军将至,大宝众溃,逃入山,为追兵所擒,夷三族。 隋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为差,储之当社,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隋主从之。五月,甲申,初诏郡、县置义仓。平,俭之子也。时民间多妄称老、小以免赋役,山东承北齐之弊政,户口租调,奸伪尤多。隋主命州县大索貌阅,户口不实者,里正、党长远配;大功以下,皆令析籍,以防容隐。于是计帐得新附一百六十四万馀口。高颎又言民间课输无定簿,难以推校,请为输籍法,遍下诸州,帝从之,自是奸无所容矣。 诸州调物,每岁河南自潼关,河北自蒲坂,输长安者相属于路,昼夜不绝者数月。 梁主殂,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世宗孝慈俭约,境内安之。太子琮嗣位。 初,突厥阿波可汗既与沙钵略有隙,分而为二,阿波浸强,东距都斤,西越金山,龟兹、铁勒、伊吾及西域诸胡悉附之,号西突厥。隋主亦遣上大将军元契使于阿波以抚之。 秋,七月,庚申,遣散骑常侍王话等聘于隋。 突厥沙钵略既为达头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于隋,请将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隋主许之,命晋王广以兵援之,给以衣食,赐之车服鼓吹。沙钵略因西击阿波,破之。而阿拔国乘虚掠其妻子;官军为击阿拔,败之,所获悉与沙钵略。沙钵略大喜,乃立约,以碛为界,因上表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大隋皇帝,真皇帝也!岂敢阻兵恃险,偷窃名号!今感慕淳风,归心有道,屈膝稽颡,永为籓附。”遣其子库合真入朝。 八月,丙戌,库合真至长安。隋主下诏曰:“沙钵略往虽与和,犹是二国;今作君臣,便成一体。”因命肃告郊庙,普颁远近;凡赐沙钵略诏,不称其名。宴库合真于内殿,引见皇后,赏劳甚厚。沙钵略大悦,自是岁时贡献不绝。 九月,将军湛文彻侵隋和州,隋仪同三司费宝首击擒之。 丙子,隋使李若等来聘。 冬,十月,壬辰,隋以上柱国杨素为信州总管。 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东宫,及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负才使气,人多怨之。施文庆、沈客卿共谮縡受高丽使金,上收縡下狱。 縡于狱中上书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爱下民,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泽被区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色过度,不虔郊庙大神,专媚淫昏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生民如草芥。后宫曳绮绣,厩马馀菽粟,百姓流离,僵尸蔽野,货贿公行,帑藏损耗。神怒民怨,众叛亲离,臣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书奏,上大怒。顷之,意稍解,遣使谓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不?”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庆穷治其事,遂赐死狱中。 上每当郊祀,常称疾不行,故縡言及之。是岁,梁大将军戚昕以舟师袭公安,不克而还。 隋主征梁主叔父太尉吴王岑入朝,拜大将军,封怀义公,因留不遣;复置江陵总管以监之。 梁大将军许世武密以城召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谋泄,梁主杀之。慧纪,高祖之从孙也。 隋主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河,西至绥州,绵历七百里,以遏胡寇。 长城公下至德四年(丙午,公元五八六年) 春,正月,梁改元广运。 甲子,党项羌请降于隋。 庚午,隋颁历于突厥。 二月,隋始令刺史上佐每岁暮更入朝,上考课。 丁亥,隋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 丙申,立皇弟叔谟为巴东王,叔显为临江王,叔坦为新会王,叔隆为新宁王。 庚子,隋大赦。 三月,己未,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隋主为太上皇,传位皇太子。帝曰:“朕承天命,抚育苍生,日旰孜孜,犹恐不逮。岂效近代帝王,传位于子,自求逸乐者哉! 夏,四月,己亥,遣周磻等聘于隋。 五月,丁巳,立皇子庄为会稽王。 秋,八月,隋遣散骑常侍裴豪等来聘。 戊申,隋申明公李穆卒,葬以殊礼。 闰月,丁卯,隋太子勇镇洛阳。 隋上柱国郕公梁士彦讨尉迟迥,所当必破,代迥为相州刺史。隋主忌之,召还长安。上柱国杞公宇文欣与隋主少相厚,善用兵,有威名。隋主亦忌之,以谴去官。与柱国舒公刘昉皆被疏远,闲居无事,颇怀怨望,数相往来,阴谋不轨。 欣欲使士彦于蒲州起兵,己为内应,士彦之甥裴通预其谋而告之。帝隐其事,以士彦为晋州刺史,欲观其意;士彦欣然,谓昉等曰:“天也!”又请仪同三司薛摩儿为长史,帝亦许之。后与公卿朝谒,帝令左右执士彦、欣、昉等于行间。诘之,初犹不伏。捕薛摩儿适至,命之庭对,摩儿具论始末,士彦失色,顾谓摩儿曰:“汝杀我!”丙子,士彦、欣、昉皆伏诛,叔侄、兄弟免死除名。 九月,辛巳,隋主素服临射殿,命百官射三家资物以为诫。 冬,十月,己酉,隋以兵部尚书杨尚希为礼部尚书。隋主每旦临朝,日昃不倦,尚希谏曰:“周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愿陛下举大纲,责成宰辅。繁碎之务,非人主所宜亲也。”帝善之而不能从。 癸丑,隋置山南道行台于襄州;以秦王俊为尚书令。俊妃崔氏生男,隋主喜,颁赐群官。 直秘书内省博陵李文博,家素贫,人往贺之,文博曰:“赏罚之设,功过所存。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也!”闻者愧之。 癸亥,以尚书仆射江总为尚书令,吏部尚书谢伷为仆射。 十一月,己卯,大赦。 吐谷浑可汗夸吕在位百年,屡因喜怒废杀太子。后太子惧,谋执夸吕而降;请兵于隋边吏,秦州总管河间王弘请以兵应之,隋主不许。太子谋泄,为夸吕所杀,复立其少子嵬王诃为太子。叠州刺史杜粲请因其衅而讨之,隋主又不许。 是岁,嵬王诃复惧诛,谋帅部落万五千户降隋,遣使诣阙,请兵迎之。隋主曰:“浑贼风俗,特异人伦,父既不慈,子复不孝。朕以德训人,何有成其恶逆乎!”乃谓使者曰:“父有过失,子当谏争,岂可潜谋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为善事,即称朕心。嵬王既欲归朕,唯教嵬王为臣子之法,不可远遣兵马,助为恶事!”嵬王诃乃止。 长城公下祯明元年(丁未,公元五八七年) 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 癸巳,隋主享太庙。 乙未,隋制诸州岁贡士三人。 二月,丁巳,隋主朝日于东郊。 遣兼散骑常侍王亨等聘于隋。 隋发丁男十万馀人修长城,二旬而罢。夏,四月,于扬州开山阳渎以通运。 突厥沙钵略可汗遣其子入贡于隋,因请猎于恒、代之间,隋主许之,仍遣人赐以酒食。沙钵略帅部落再拜受赐。 沙钵略寻卒,隋为之废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钵略以其子雍虞闾懦弱,遗令立其弟叶护处罗侯。雍虞闾遣使迎处罗侯,将立之,处罗侯曰:“我突厥自木杵可汗以来,多以弟代兄,以庶夺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汝当嗣位,我不惮拜汝!”雍虞闾曰:“叔与我父,共根连体。我,枝叶也,岂可使根本反从枝叶,叔父屈于卑幼乎!且亡父之命,何可废也!愿叔勿疑!”遣使相让者五六,处罗侯竟立,是为莫何可汗。以雍虞闾为叶护。遣使上表言状。 隋使车骑将军长孙晟持节拜之,赐以鼓吹、幡旗。莫何勇而有谋,以隋所赐旗鼓西击阿波;阿波之众以为得隋兵助之,多望风降附。遂生擒阿波,上书请其死生之命。 隋主下其议,乐安公元谐请就彼枭首;武阳公李充请生取入朝,显戮以示百姓。隋主谓长孙晟:“于卿何如?”晟对曰:“若突厥背诞,须齐之以刑。今其昆弟自相夷灭,阿波之恶非负国家。因其困穷,取而为戮,恐非招远之道。不如两存之。”左仆射高颎曰:“骨肉相残,教之蠹也,宜存养以示宽大。”隋主从之。 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杨同等来聘。 五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己丑,隋卫昭王爽卒。 八月,隋主征梁主入朝。梁主帅其群臣二百馀人发江陵;庚申,至长安。 隋主以梁主在外,遣武乡公崔弘度将兵戍江陵。军至都州,梁主叔父太傅安平王岩、弟荆州刺史义兴王献等恐弘度袭之,乙丑,遣其都官尚书沈君公诣荆州刺史宜黄侯慧纪请降。九月,庚寅,慧纪引兵至江陵城下。辛卯,岩等驱文、武、男、女十万口来奔。 隋主闻之,废梁国;遣尚书左仆射高颎安集遗民;梁中宗、世宗各给守冢十户;拜梁主琮上柱国,赐爵莒公。 甲午,大赦。 冬,十月,隋主如同州;癸亥,如蒲州。 十一月,丙子,以萧岩为开府仪同三司、东扬州刺史,萧讠献为吴州刺史。 丁亥,以豫章王叔英兼司徒。 甲午,隋主如冯翊,亲祠故社;戊戌,还长安。 是行也,内史令李德林以疾不从,隋主自同州敕书追之,与议伐陈之计。及还,帝马上举鞭南指曰:“待平陈之日,以七宝装严公,使自山以东无及公者。” 初,隋主受禅以来,与陈邻好甚笃,每获陈谍,皆给衣马礼遣之,而高宗犹不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师入寇;会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师,遣使赴吊,书称姓名顿首。帝答之益骄,书末云:“想彼统内如宜,此宇宙清泰。”隋主不悦,以示朝臣。上柱国杨素以为主辱臣死,再拜请罪。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颎,对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困。 于是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仲方上书曰:“今唯须武昌以下,蕲、和、滁、方、吴、海等州,更帖精兵,密营度计;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蜀、汉二江是其上流,水路冲要,必争之所。贼虽于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置船,然终聚汉口、峡口,以水战大决。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水军鼓行以前。彼虽恃九江、五湖之险,非德无以为固;徒有三吴、百越之兵,无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为基州刺史。 及受萧岩等降,隋主益忿,谓高颎曰:“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使投其柿于江,曰:“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杨素在永安,造大舰,名曰“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次曰“黄龙”,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之官,稽首言陈有三可灭。帝问其状,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隋主劳而遣之。 时江南妖异特众,临平湖草久塞,忽然自开。帝恶之,乃自卖于佛寺为奴以厌之。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未毕,火从中起而焚之。 吴兴章华,好学,善属文。朝臣以华素无伐阅,竞排诋之,除大市令。华郁郁不得志,上书极谏,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虏,世祖东定吴会,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三妃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矣!”帝大怒,即日斩之。 长城公下祯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 春,正月,辛巳,立皇子为东阳王,恬为钱塘王。遣散骑常侍袁雅等聘于隋;又遣骑常侍九江周罗睺将兵屯峡口,侵隋峡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骑常侍程尚贤等来聘。 戊寅,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夺闾阎,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穷奢极侈,俾昼作夜;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欺天造恶,祭鬼求恩;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自古昏乱,罕或能比。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钳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违言,摇荡疆场;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每关听览,有怀伤恻。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在斯一举,永清吴越。”又送玺书暴帝二十恶;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外。 太子胤,性聪敏,好文学,然颇有过失;詹事袁宪切谏,不听。时沈后无宠,而近侍左右数于东宫往来,太子亦数使人至后所,帝疑其怨望,甚恶之。张、孔二贵妃日夜构成后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助之。帝欲立张贵妃子始安王深为嗣,尝从容言之。吏部尚书蔡征顺旨称赞,袁宪厉色折之曰:“皇太子,国家储副,亿兆宅心,卿是何人,轻言废立!”帝卒从征议。夏,五月,庚子,废太子胤为吴兴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深为太子。征,景历之子也。深亦聪惠,有志操,容止俨然,虽左右近侍未尝见其喜愠。帝闻袁宪尝谏胤,即日用宪为尚书仆射。 帝遇沈后素薄,张贵妃专后宫之政,后澹然,未尝有所忌怨,身居俭约,衣服无锦绣之饰,唯寻阅图史及释典为事,数上书谏争。帝欲废之而立张贵妃,会国亡,不果。 冬,十月,己亥,立皇子蕃为吴郡王。 己未,隋置淮南行省于寿春,以晋王广为尚书令。 帝遣兼散骑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骑常侍许善心聘于隋,隋人留于客馆。琬等屡请还,不听。 甲子,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广出六合,俊出襄阳,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凡总管九十,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师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区处支度,无所凝滞。 十一月,丁卯,隋主亲饯将士;乙亥,至定城,陈师誓众。 丙子,立皇弟叔荣为新昌王,叔匡为太原王。 隋主如河东;十二月,庚子,还长安。突厥莫何可汗西击邻国,中流矢而卒。国人立雍虞闾,号颉伽施多那都蓝可汗。 隋军临江,高颎谓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尝闻郭璞有言:‘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今此数将周,一也。主上恭俭勤劳,叔宝荒淫骄侈,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总为相,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势,事在不疑。”颎欣然曰:“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 秦王俊督诸军国屯汉口,为上流节度。诏以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之。 杨素引舟师下三峡,军至流头滩。将军戚昕以青龙百馀艘、守狼尾滩,地势险峭,隋人患之。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素新帅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引步卒自南岸击昕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帅甲骑自北岸趣白沙,迟明而至,击之;昕败走,悉俘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 素帅水军东下,舟舻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江滨镇戍闻隋军将至,相继奏闻;施文庆、沈客卿并抑而不言。 初,上以萧岩、萧献,梁之宗室,拥众来奔,心忌之,故远散其众,以岩为东扬州刺史,献为吴州刺史;使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以襟带二州。使南平王嶷镇江州,永嘉王彦镇南徐州。寻召二王赴明年元会,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由是江中无一斗船,上流诸州兵皆阻杨素军,不得至。 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在职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据有上流,阴忌之;自度素与群臣少恩,恐不为用,无可任者,乃擢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仍征叔文还朝。文庆深喜其事,然惧出外之后,执事者持己短长,因进其党沈客卿以自代。 未发间,二人共掌机密。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缘江上下,以为防备。”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为以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施文庆恐无兵从己,废其述职,而客卿又利文庆之任,己得专权,俱言于朝曰:“必有论义,不假面陈;但作文启,即为通奏。”宪等以为然,二人赍启入,白帝曰:“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出人船,必恐惊扰。” 及隋军临江,间谍骤至,宪等殷勤奏请,至于再三。文庆曰:“元会将逼,南郊之日,太子多从;今若出兵,事便废阙。”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后又以货动江总,总内为之游说。帝重违其意,而迫群官之请,乃令付外详议。总又抑宪等,由是议久不决。 帝从容谓侍臣曰:“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都官尚书孔范曰:“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奏伎、纵酒、赋诗不辍。 是岁,吐谷浑裨王拓跋木弥请以千馀家降隋。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之抚育,俱存仁孝。浑贼惛狂,妻子怀怖,并思归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纳。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违拒,又复不仁。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抚,任其自拔,不须出兵应接。其妹夫及甥欲来,亦任其意,不劳劝诱也。” 河南王移兹裒卒,隋主令其弟树归袭统其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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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一百八十一 · 隋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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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著雍执徐,尽玄黓涒滩,凡五年。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四年(戊辰,公元六零八年) 春,正月,乙巳,诏发河北诸军五百馀万众穿永济渠,引沁水南达于河,北通涿郡。丁男不供,始役妇人。 壬申,以太府卿元寿为内史令。 裴矩闻西突厥处罗可汗思其母,请遣使招怀之。二月,己卯,帝遣司朝谒者崔君肃赍诏书慰谕之。处罗见君肃甚倨,受诏不肯起,君肃谓之曰:“突厥本一国,中分为二,每岁交兵,积数十岁而莫能相灭者,明知其势敌耳。然启民举其部落百万之众,卑躬折节,入臣天子者,其故何也?正以切恨可汗,不能独制,欲借兵于大国,共灭可汗耳。群臣咸欲从启民之请,天子既许之,师出有日矣。顾可汗母向夫人惧西国之灭,旦夕守阙,哭泣哀祈,匍匐谢罪,请发使召可汗,令入内属。天子怜之,故复遣使至此。今可汗乃倨慢如是,则向夫人为诳天子,必伏尸都市,传首虏庭。发大隋之兵,资东国之众,左提右挈,以击可汗,亡无日矣!奈何爱两拜之礼,绝慈母之命,惜一语称臣,使社稷为墟乎!”处罗矍然而起,流涕再拜,跪受诏书,因遣使者随君肃贡汗血马。 三月,壬戌,倭王多利思比孤遣使入贡,遗帝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无礼者,勿复以闻。” 乙丑,车驾幸五原,因出塞巡长城。行宫设六合板城,载以枪车。每顿舍,则外其辕以为外围,内布铁菱;次施弩床,皆插钢锥,外向;上施旋机弩,以绳连机,人来触绳,则弩机旋转,向所触而发。其外又以矰周围,施铃柱、槌磐以知所警。 帝募能通绝域者,屯田主事常骏等请使赤土,帝大悦。丙寅,命骏等赍物五千段,以赐其五。赤土者,南海中远国也。 帝无日不治宫室,两京及江都,苑囿亭殿虽多,久而益厌。每游幸,左右顾瞩,无可意者,不知所适。乃备责天下山川之图,躬自历览,以求胜地可置宫苑者。夏,四月,诏于汾州之北汾水之源,营汾阳宫。 初,元德太子薨,河南尹齐王暕次当为嗣,元德吏兵二万馀人,悉隶于柬,帝为之妙选僚属,以光禄少卿柳謇之为齐王长史,且戒之曰:“齐王德业修备,富贵自钟卿门;若有不善,罪亦相及。”謇之,庆之从子也。暕宠遇日隆,百官趋谒,阗咽道路。暕以是骄恣,昵近小人,所为多不法。遣左右乔令则、库狄仲锜、陈智伟求声色。令则等因此放纵,访人家有美女,辄矫暕命呼之,载入暕第,淫而遣之。仲锜、智伟诣陇西,挝炙诸胡,责其名马,得数匹以进暕;暕令还主,仲锜等诈言王赐,取归其家,暕不知也。乐平公主尝奏帝,言柳氏女美,帝未有所答。久之,主复以柳氏进暕,暕纳之。其后,帝问主:“柳氏女安在?”主曰:“在齐王所。”帝不悦。暕从帝幸汾阳宫,大猎,诏暕以千骑入围,暕大获糜鹿以献;而帝未有得也,乃怒从官,皆言为暕左右所遏,兽不得前。帝于是发怒,求暕罪失。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有伊阙令皇甫诩,得幸于暕,违禁,携之至汾阳宫。御史韦德裕希旨劾奏暕,帝令甲士千馀人大索暕第,因穷治其事。暕妃韦氏早卒,暕与妃姊元氏妇通,产一女。暕召相工令遍视后庭,相工指妃姊曰:“此产子者当为皇后。”暕以元德太子有三子,恐不得立,阴挟左道为厌胜,至是皆发。帝大怒,斩令则等数人,赐妃姊死,暕府僚皆斥之边远。柳謇之坐不能匡正,除名。时赵王杲尚幼,帝谓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暕自是恩宠日衰,虽为京尹,不复关预时政。帝恒令虎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暕有微失,虎贲辄奏之。帝亦常虑暕生变,所给左右,皆以老弱,备员而已。太史令庚质,季才之子也,其子为齐王属。帝谓质曰:“汝不能一心事我,乃使儿事齐王,何向背如此!”对曰:“臣事陛下,子事齐王,实是一心,不敢有二。”帝犹怒,出为合水令。 乙卯,诏以突阙启民可汗遵奉朝化,思改戎俗,宜于万寿戌置城造屋,其帷帐床褥以上,务从优厚。 秋,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馀万筑长城,自榆谷而东。 裴矩说铁勒,使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伏允东走,入西平境内,遣使请降求救;帝遣安德王雄出浇河,许公宇文述出西平迎之。述至临羌城,吐谷浑畏述兵盛,不敢降,帅众西遁,述引兵追之,拔曼头、赤水二城,斩三千馀级,获其王公以下二百人,虏男女四千口而还。伏允南奔雪山,其故地皆空,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皆为隋有,置州、县、镇、戍,天下轻罪徙居之。 八月,辛酉,上亲祠恒岳,赦天下。河北道郡守毕集,裴矩所致西域十馀国皆来助祭。 九月,辛未,征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 冬,十月,乙卯,颁新式。 常骏等至赤土境,赤土王利富多塞遣使以三十舶迎之,进金鏁以缆骏船,凡泛海百馀日,入境月馀,乃至其都。其王居处器用,穷极珍丽,待使者礼亦厚,遣其子那邪迦随骏入贡。 帝以右翊卫将军河东薛世雄为玉门道行军大将,与突阙启民可汗连兵击伊吾,师出玉门,启民不至。世雄孤军度碛,伊吾初谓隋军不能至,皆不设备;闻世雄军已度碛,大惧,请降。世雄乃于汉故伊吾城东筑城,留银青光禄大夫王威以甲卒千馀人戌之而还。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五年(己巳,公元六零九年) 春,正月,丙子,改东京为东都。 突阙启民可汗来朝,礼赐益厚。 癸未,诏天下均田。 戊子,上自东都西还。 己丑,制民间铁叉、搭钩、刃之类皆禁之。 二月,戊申,车驾至西京。 三月,己巳,西巡河右;乙亥,幸扶风旧宅。夏,四月,癸亥,出临津关,渡黄河,至西平,陈兵讲武,将击吐谷浑。五月,乙亥,上大猎于拔延山,长围周亘二十里。庚辰,入长宁谷,度星岭;丙戌,至浩亹川。以桥未成,斩都水使者黄亘及督役者九人,数日,桥成,乃行。 吐谷浑可汗伏允帅众保覆袁川,帝分命内史元寿南屯金山,兵部尚书段文振屯北雪山,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四面围之。伏允以数十骑遁出,遣其名王诈称伏允,保车我真山。壬辰,诏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往捕之。定和轻其众少,不被甲,挺身登山,吐谷浑伏兵射杀之;其亚将柳武建击吐谷浑,破之。甲午,吐谷浑仙头王穷蹙,帅男女十馀万口来降。六月,丁酉,遣左光禄大夫梁默等追讨伏允,兵败,为伏允所杀。卫尉卿刘权出伊吾道,击吐谷浑,至青海,虏获千馀口,乘胜追奔,至伏俟城。 辛丑,帝谓给事郎蔡征曰:“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而江东诸帝多傅脂粉,坐深宫,不与百姓相见,此何理也?”对曰:“此其所以不能长世。”丙午,至张掖。帝之将西巡也,命裴矩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召使入朝。壬子,帝至燕支山,伯雅、吐屯设等及西域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帝复令武威、张掖士女盛饰纵观,衣服车马不鲜者,郡县督课之。骑乘嗔咽,周亘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吐屯设献西域数千里之地,上大悦。癸丑,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谪天下罪人为戌卒以守之。命刘权镇河源郡积石镇,大开屯田,捍御吐谷浑,以通西域之路。 是时天下凡有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有奇。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帝谓裴矩有绥怀之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自西京诸县及西北诸郡,皆转输塞外,每岁钜亿万计;经途险远及遇寇钞,人畜死亡不达者,郡县皆征破其家。由是百姓失业,西方先困矣。 初,吐谷浑伏允使其子顺来朝,帝留顺不遣。伏允败走,无以自资,帅数千骑客于党项。帝立顺为可汗,送至玉门,令统其馀众;以其大宝王尼洛周为辅。至西平,其部下杀洛周,顺不果入而还。 丙辰,上御观风殿,大备文物,引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升殿宴饮,其馀蛮夷使者陪阶庭者二十馀国,奏九部乐及鱼龙戏以娱之,赐赉有差。戊午,赦天下。 吐谷浑有青海,俗传置牝马于其上,得龙种。秋,七月,置马牧于青海,纵牝马二千匹于川谷以求龙种,无效而止。 车驾东还,行经大斗拔谷,山路隘险,鱼贯而出,风雪晦冥,文武饥馁沾湿,夜久不逮前营,士卒冻死者太半,马驴什八九,后宫妃、主或狼狈相失,与军士杂宿山间。九月,癸未,车驾入西京。冬,十一月,丙子,复幸东都。 民部侍郎裴蕴以民间版籍,脱漏户口及诈注老小尚多,奏令貌阅,若一人不实,则官司解职。又许民纠得一丁者,令被纠之家代输赋役。是岁,诸郡计帐进丁二十四万三千,新附口六十四万一千五百。帝临朝鉴状,谓百官曰:“前代无贤才,致此罔冒;今户口皆实,全由裴蕴。”由是渐见亲委,未几,擢授御史大夫,与裴矩、虞世基参掌机密。蕴善候伺人主微意,所欲罪者,则曲法锻成其罪;所欲宥者,则附从轻典,因而释之。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刑部、大理莫敢与争,必禀承进止,然后决断。蕴有机辩,言若悬河,或重或轻,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时人不能致诘。 突厥启民可汗卒,上为之废朝三日,立其子咄吉,是为始毕可汗;表请尚公主,诏从其俗。 初,内史侍郎薛道衡以才学有盛名,久当枢要,高祖末,出为襄州总管;帝即位,自番州刺史召之,欲用为秘书监。道衡既至,上《高祖文皇帝颂》,帝览之,不悦,顾谓苏威曰:“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拜司隶大夫,将置之罪。司隶刺史房彦谦劝道衡杜绝宾客,卑辞下气,道衡不能用。会议新令,久不决,道衡谓朝士曰:“向使高颎不死,令决当久行。”有人奏之,帝怒曰:“汝忆高颎邪!”付执法者推之。裴蕴奏:“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推恶于国,妄造祸端。论其罪名,似如隐昧;原其情意,深为悖逆。”帝曰:“然。我少时与之行役,轻我童稚,与高颎、贺若弼等外擅威权;及我即位,怀不自安,赖天下无事,未得反耳。公论其逆,妙体本心。”道衡自以所坐非大过,促宪司早断,冀奏日帝必赦之,敕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及奏,帝令自尽,道衡殊不意,未能引决。宪司重奏,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天下冤之。 帝大阅军实,称器甲之美,宇文述因进言:“此皆云定兴之功。”帝即擢定兴为太府丞。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六年(庚午,公元六一零年) 春,正月,癸亥朔,未明三刻,有盗数十人,素冠练衣,焚香持华,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既而夺卫士仗,将为乱;齐王暕遇而斩之。于是都下大索,连坐者千余家。 帝以诸蕃酋长毕集洛阳,丁丑,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达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诸蕃请入丰都市交易,帝许之。先命整饰店肆,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胡客或过酒食店,悉令邀廷就坐,醉饱而散,不取其直,绐之曰:“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胡客皆惊叹。其黠者颇觉之,见以缯帛缠树,曰:“中国亦有贫者,衣不盖形,何如以此物与之,缠树何为?”市人惭不能答。 帝称裴矩之能,谓群臣曰:“裴矩大识联意,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未发之顷,矩辄以闻;自非奉国尽心,孰能若是!”是时矩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斐蕴、光禄大夫郭衍皆以谄谀有宠。述善于供奉,容止便辟,侍卫者咸取则焉。郭衍尝劝帝五日一视朝,曰:“无效高祖,空自勤苦。”帝益以为忠,曰:“唯有郭衍心与朕同。” 帝临朝凝重,发言降诏,辞义可观;而内存声色,其在两都及巡游,常以僧、尼、道士、女官自随,谓之四道场。梁公萧矩,琮之弟子;千牛左右宇文皛,庆之孙也;皆有宠于帝。帝每日于苑中林亭间盛陈酒馔,敕燕王倓与钜、皛及高祖嫔御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为一席,帝与诸宠姬为一席,略相连接,罢朝即从之宴饮,更相劝侑,酒酣殽乱,靡所不至,以是为常。杨氏妇女之美者,往往进御。皛出入宫掖,不限门禁,至于妃嫔、公主皆有丑声,帝亦不之罪也。 帝复遣硃宽招抚流求,流求不从。帝遣虎贲郎将庐江陈稜,朝请大夫同安张镇周发东阳兵万馀人,自义安泛海击之。行月余,至其国,以镇周为先锋。流求王渴刺兜遣兵逆战;屡破之,遂至其都。渴刺兜自将出战,又败,退入栅;棱等乘胜攻拔之,斩渴刺兜,虏其民万馀口而还。二月,己巳,棱等献流求俘,颁赐百官,进棱位右光禄大夫,镇周金紫光禄大夫。 己卯,诏以“近世茅土妄假,名实相乖,自今唯有功勋乃得赐封;仍令子孙承袭。”于是旧赐五等爵,非有功者皆除之。 康申,以所征周、齐、梁、陈散乐悉配太常,皆置博士弟子以相传授,乐工至三万馀人。 三月,癸亥,帝幸江都宫。 初,帝欲大营汾阳宫,令御史大夫张衡具图奏之。衡承间进谏曰:“比年劳役繁多,百姓疲弊,伏愿留神,稍加抑损。”帝意甚不平,后日衡谓侍臣曰:“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有天下也。”乃录齐王暕携皇甫诩从驾及前幸涿郡祠恒岳时,父老谒见者衣冠多不整,谴衡以宪司不能举正,出为榆林太守。久之,衡督役筑楼烦城,因帝巡幸,得谒帝。帝恶衡不损瘦,以为不念咎,谓衡曰:“公甚肥泽,宜且还郡。”复遣之榆林。未几,敕衡督役江都宫。礼部尚书杨玄感使至江都,衡谓玄感曰:“薛道衡真为枉死。”玄感奏之;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频减顿具。帝于是发怒,锁诣江都市,将斩之,久乃得释,除名为民,放还田里。以王世充领江都宫监。 世充本西域胡人,姓支氏。父收,幼从其母嫁王氏,因冒其姓。世充性谲诈,有口辩,颇涉书传,好兵法,习律令。帝数幸江都,世充能伺候颜色为阿谀,雕饰池台,奏献珍物,由是有宠。 夏,六月,甲寅,制江都太守秩同京尹。 冬,十二月,己未,文安宪侯牛弘卒。弘宽厚恭俭,学术精博,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者,唯弘一人而已。弟弼,好酒而句,尝因醉射杀弘驾车牛。弘来还宅,其妻迎谓之曰:“叔射杀牛。”弘无所怪问,直答云:“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弘曰:“已知之矣。”颜色自若,读书不辍。 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馀杭,八百馀里,广十馀丈,使可通龙舟,并置驿宫、草顿,欲东巡会稽。 上以百官从驾皆服袴褶,于军旅间不便,是岁,始诏“从驾涉远者,文武官皆戎衣,五品以上,通着紫袍,六品以下,兼用绯绿,胥史以青,庶人以白,屠商以皁,士卒以黄。” 帝之幸启民帐也,高丽使者在启民所。启民不敢隐,与之见帝。黄门侍郎裴矩说帝曰:“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令乃不臣,别为异域。先帝欲征之久矣,但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者亲见启民举国从化,可因其恐惧,胁使入朝。”帝从之,敕牛弘宣旨曰:“朕以启民诚心奉国,故亲至其帐。明年当往涿郡,尔还日,语高丽王:宜早来朝,勿自疑惧,存育之礼,当如启民。苟或不朝,将帅启民往巡彼土。”高丽王元惧。籓礼颇阙,帝将讨之;课天下富人买武马,匹至十万钱;简阅器仗,务令精新,或有滥恶,则使者立斩。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七年(辛未,公元六一一年) 春,正月,壬寅,真定襄侯郭衍卒。 二月,己未,上升钓台,临杨子津,大宴百僚。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御龙舟,渡河入永济渠,仍敕选部、门下、内史、御史四司之官于前船选补,其受选者三千余人,或徒步随船三千馀里,不得处分,冻馁疲顿,因而致死者什一二。 壬午,下诏讨高丽。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先是,诏总征天下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于是四远奔赴如流。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馀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 山东、河南大水,漂没三十馀郡。冬,十月,乙卯,底柱崩,偃河逆流数十里。 初,帝西巡,遣侍御兄韦节召西突厥处罗可汗,令与车驾会大斗拔谷,国人不从,处罗谢使者,辞以他故。帝大怒,无如之何。会其酋长射匮遣使来求婚,裴矩因奏曰:“处罗不朝,恃强大耳。臣请以计弱之,分裂其国,即易制也。射匮者,都六之子,达头之孙,世为可汗,君临西面,今闻其失职,附属处罗,故遣使来以结援耳,愿厚礼其使,拜为大可汗,则突厥势分,两从我矣。”帝曰:“公言是也。”因遣矩朝夕至馆,微讽谕之。帝于仁风殿召其使者,言处罗不顺之状,称射匮向善,吾将立为大可汗,令发兵诛处罗,然后为婚。帝取桃竹白羽箭一枚以赐射匮,因谓之曰:“此事宜速,使疾如箭也。”使者返,路径处罗,处罗爱箭,将留之,使者谲而得免。射匮闻而大喜,兴兵袭处罗;处罗大败,弃妻子,将左右数千骑东走,缘道被劫,寓于高昌,东保时罗漫山。高昌王麹伯雅上状。帝遣裴矩与向氏亲要左右驰至玉门关晋昌城,晓谕处罗使入朝。十二月,己未,处罗来朝于临朔宫,帝大悦,接以殊礼。帝与处罗宴,处罗稽首,谢入见之晚。帝以温言慰芝之,备设天下珍膳,盛陈女乐,罗绮丝竹,眩曜耳目,然处罗终有怏怏之色。 帝自去岁谋讨高丽,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又发民夫运米,积于泸河、怀远二镇,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田畴多荒。加之饥馑,谷价踊贵,东北边尤甚,斗米直数百钱。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而偿之。又发鹿车夫六十馀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餱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重以官吏贪残,因缘侵渔,百姓困穷,财力俱竭,安居则不胜冻馁,死期交急,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征役者多往归之。 平原东有豆子,负海带河,地形深阻。自高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有刘霸道者,家于其旁,累世仕宦,赀产富厚。霸道喜游侠,食客常数百人。及群盗起,远近多往依之,有众十馀万,号“阿舅贼”。 漳南人窦建德,少尚气侠,胆力过人,为乡党所归附。会募人征高丽,建德以勇敢选为二百人长。同县孙安祖亦以骁勇选为征士,安祖辞以家为水所漂,妻子馁死,县令怒笞之。安祖刺杀令,亡抵建德,建德匿之。官司逐捕,踪迹至建德家,建德谓安祖曰:“文皇帝时,天下殷盛,发百万之众以伐高丽,尚为所败。今水潦为灾,百姓困穷,加之往岁西征,行者不归,疮痍未复;主上不恤,乃更发兵亲击高丽,天下必大乱。丈夫不死,当立大功,岂可但为亡虏邪!”乃集无赖少年,得数百人,使安祖将之,入高鸡泊中为群盗,安祖自号将军。时鄃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蓚人高士达聚众于清河境内为盗。群县疑建德与贼通,悉收其家属,杀之。建德帅麾下二百人亡归士达,士达自称东海公,以建德为司兵。顷之,孙安祖为张金称所杀,其众尽归建德,建德兵至万馀人。建德能倾身接物,与士卒均劳逸,由是人争附之,为之致死。 自是所在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徒众多者至万馀人,攻陷城邑。甲子,敕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随获斩决;然莫能禁止。 炀皇帝上之下大业八年(壬申,公元六一二年) 春,正月,帝分西突厥处罗可汗之众为三,使其弟阙度设将羸弱万馀口,居于会宁,又使特勒大奈别将馀众居于楼烦,命处罗将五百骑常从车驾巡幸,赐号曷婆那可汗,赏赐甚厚。 初,嵩高道士潘诞自言三百岁,为帝合炼金丹。帝为之作嵩阳观,华屋数百间,以童男童女各一百二十人充给使,位视三品;常役数千人,所费巨万。云金丹应用石胆、石髓,发石工凿嵩高大石深百尺者数十处。凡六年,丹不成。帝诘之,诞对以“无石胆、石髓,若得童男女胆髓各三斛六斗,可以代之。”帝怒,锁诣涿郡,斩之。且死,语人曰:“此乃天子无福,值我兵解时至,我应生梵摩天”云。 四方兵皆集涿郡,帝征合水令庚质,问曰:“高丽之众不能当我一郡,今朕以此众伐之,卿以为克不?”对曰:“伐之可克。然臣窃有愚见,不愿陛下亲行。”帝作色曰:“朕今总兵至此,岂可未见贼而先自退邪?”对曰:“战而未克,惧损威灵。若车驾留此,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其不意,克之必矣。事机在速,缓则无功。”帝不悦,曰:“汝既惮行,自可留此。”右尚方署监事耿询上书切谏,帝大怒,命左右斩之,何稠苦救,得免。 壬午,诏左十二军出镂方,长岑、溟海、盖马、建安、南苏、辽东、玄菟、扶馀、朝鲜、沃沮、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黏蝉、含资、浑弥、临屯、候城、提奚、踏顿、肃慎、碣石、东施、带方、襄平等道,骆驿引途,总集平壤,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二百万,其馈运者倍之。宜社于南桑干水上,类上帝于临朔宫南,祭马祖于蓟城北。帝亲授节度:每军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队百人,十队为团,步卒八十队,分为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其铠胄、缨拂、旗幡,每团异色;受降使者一人,承诏慰扶,不受大将节制;其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使步卒挟之而行;进止立营,皆有次叙仪法。癸未,第一军发;日遣一军,相去四十里,连营渐进;终四十日,发乃尽,首尾相继,鼓角相闻,旌旗亘九百六十里。御营内合十一卫、三台、五省、九寺,分隶内、外、前、后、左、右六军,次后发,又亘八十里。近古出师之盛,未之有也。 甲辰,内史令元寿薨。 二月,壬戌,观德王雄薨。 北平襄侯段文振为兵部尚书,上表,以为帝“宠待突厥太厚,处之塞内,资以兵食,戎狄之性,无亲而贪,异日必为国患。宜以时谕遣,令出塞外,然后明设烽候,缘边镇防,务令严重,此万岁之长策也。”兵曹郎斛斯政,椿之孙也,以器干明司,为帝所宠任,使专掌兵事。文振知政险薄,不可委以机要,屡言于帝,帝不从。及征高丽,以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文振于道中疾笃,上表曰:“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多诈,深须防拟,口陈降款,毋宜遽受。水潦方降,不可淹迟。唯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馀城自克;如不时定,脱遇秋霖,深为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三月,辛卯,文振卒,帝甚惜之。 癸巳,上始御师,进至辽水。众军总会,临水为大陈,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兵不得济。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谓人曰:“丈夫性命自有所在,岂能然艾灸頞,瓜蒂歕鼻,治黄不差,而卧死儿女手中乎!”乃自请为前锋,谓其三子曰:“吾荷国恩,今为死日!我得良杀,汝当富贵。”帝命工部尚书宇文恺造浮桥三道于辽水西岸,既成,引桥趣东岸,桥短不及岸丈馀。高丽兵大至,隋兵骁勇者争赴水接战,高丽兵乘高击之,隋兵不得登岸,死者甚众。麦铁杖跃登岸,与虎贲郎将钱士雄、孟叉等皆战死。乃敛兵,引桥复就西岸。诏赠铁杖宿公,使其子孟才袭爵,次子仲才、季才并拜正议大夫。更命少府监何稠接桥,二日而成,诸军相次继进,大战于东岸,高丽兵大败,死者万计。诸军乘胜进围辽东城,即汉之襄平城也。车驾渡辽,引曷萨那可汗及高昌王伯雅观战处以慑惮之,因下诏赦天下。命刑部尚书卫文升、尚书右丞刘士龙抚辽左之民,给复十年,建置郡县,以相统摄。 夏,五月,壬午,纳言杨达薨。 诸将之东下也,帝亲戒之曰:“今者吊民伐罪,非为功名。诸将或不识朕意,欲轻兵掩袭,孤军独斗,立一身之名以邀勋赏,非大军行法。公等进军,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三道相知,毋得轻军独进,以致失亡。又,凡军事进止,皆须奏闻待报,毋得专擅。”辽东数出战不利,乃婴城固守,帝命诸军攻之。又敕诸将,高丽若降,即宜抚纳,不得纵兵。辽东城将陷,城中人辄言请降;诸将奉旨不敢赴机,先令驰奏,比报至,城中守御亦备,随出拒战。如此再三,帝终不悟。既而城久不下,六月,己未,帝幸辽东城南,观其城池形势,因召诸将诘责之曰:“公等自以官高,又恃家世,欲以暗懦待我邪!在都之日,公等皆不愿我来,恐见病败耳。我今来此,正欲观公等所为,斩公辈耳!公今畏死,莫肯尽力,谓我不能杀公邪!”诸将咸战惧失色。帝因留止城西数里,御六合城。高丽诸城各坚守不下。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帅江、淮水军,舳舻数百里,浮海先进,入自浿水,去平壤六十里,与高丽相遇,进击,大破之。护儿欲乘胜趣其城,副总管周法尚止之,请俟诸军至俱进。护儿不听,简精甲四万,直造城下。高丽伏兵于罗郭内空寺中,出兵与护儿战而伪败,护儿逐之入城,纵兵俘掠,无复部伍。伏兵发,护儿大败,仅而获免,士卒还者不过数千人。高丽追至船所,周法尚整陈待之,高丽乃退。护儿引兵还屯海浦,不敢复留应接诸军。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馀道,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菟道,右御卫将军张瑾出襄平道,右武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出遂城道,检校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出增地道,皆会于鸭绿水西。述等兵自泸河、怀远二镇,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重莫能胜致。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士卒皆于幕下掘坑埋之,才行及中路,粮已将尽。 高丽遣大臣乙支文德诣其营诈降,实欲观虚实。于仲文先奉密旨:“若遇高元及文德来者,必擒之。”仲文将执之,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固止之。仲文遂听文德还,既而悔之,遣人绐文德曰:“更欲有言,可复来。”文德不顾,济鸭绿水而去。仲文与述等既失文德,内不自安,述以粮尽,欲还。仲文议以精锐追文德,可以有功。述固止之,仲文怒曰:“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且仲文此行,固知无功,何则?古之良将能成功者,军中之事,决在一人。今人各有心,何以胜敌!”时帝以仲文有计划,令诸军咨禀节度,故有此言。由是述等不得已而从之,与诸将渡水追文德。文德见述军士有饥色,故欲疲之,每战辄走。述一日之中,七战皆捷,既恃骤胜,又逼群议,于是遂进,东济萨水,去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文德复遣使诈降,请于述曰:“若旋师者,当奉高元朝行在所。”述见士卒疲弊,不可复战,又平壤城险固,度难猝拔,遂因其诈而还。述等为方陈而行,高丽四面钞击,述等且战且行。秋,七月,壬寅,至萨水,军半济,高丽自后击其后军,左屯卫将军辛世雄战死。于是诸军俱溃,不可禁止。将士奔还,一日一夜至鸭绿水,行四百五十里。将军天水王仁恭为殿,击高丽,却之。来护儿闻述等败,亦引还。唯卫文升一军独全。 初,九军渡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帝大怒,锁系述等。癸卯,引还。 初,百济王璋遣使请讨高丽,帝使之觇高丽动静,璋内与高丽潜通。隋军将出,璋使其臣国智牟来请师期。帝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告以期会。及隋军度辽,百济亦严兵境上,声言助隋,实持两端。 是行也,唯于辽水西拔高丽武历逻,置辽东郡及通定镇而已。八月,敕运黎阳、洛阳、太原等仓谷向望海顿,使民部尚书樊子盖留守涿郡。九月,庚寅,车驾至东都。 冬,十月,甲寅,工部尚书宇文恺卒。 十一月,己卯,以宗女为华容公主,嫁高昌。 宇文述素有宠于帝,且其子士及尚帝女南阳公主,故帝不忍诛。甲申,与于仲文等皆除名为民,斩刘士龙以谢天下。萨水之败,高丽追围薛世雄于白石山,世雄奋击,破之,由是独得免官。以卫文升金为紫光禄大夫。诸将皆委罪于于仲文,帝既释诸将,独系仲文。仲文忧恚,发病困笃,乃出之,卒于家。 是岁,大旱,疫,山东尤甚。 张衡既放废,帝每令亲人觇衡所为。帝还自辽东,衡妾告衡怨望,谤讪朝政,诏赐尽于家。衡临死大言曰:“我为人作何等事,而望久活!”监刑者塞耳,促令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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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一百八十六 · 唐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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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著雍摄提格八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中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八月,薛举遣其子仁果进围宁州,刺史胡演击却之。郝瑗言于举曰:“今唐兵新破,关中骚动,宜乘胜直取长安。”举然之,会有疾而止。辛巳,举卒。太子仁果立,居于折墌城,谥举曰武帝。 上欲与李轨共图秦、陇,遣使潜诣凉州,招抚之,与之书,谓之从弟。轨大喜,遣其弟懋入贡。上以懋为大将军,命鸿胪少卿张俟德册拜轨为凉州总管,封凉王。 初,朝廷以安阳令吕珉为相州刺史,更以相州刺史王德仁为岩州刺史。德仁由是怨愤,甲申,诱山东大使宇文明达入林虑山而杀之,叛归王世充。 已丑,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击薛仁果。 丁酉,临洮等四郡来降。 隋江都太守陈稜求得炀帝之柩,取宇文化及所留辇辂鼓吹,粗备天子仪卫,改葬于江都宫西吴公台下,其王公以下,皆列瘗于帝茔之侧。宇文化及之发江都也,以杜伏威为历阳太守;伏威不受,仍上表于隋,皇泰主拜伏威为东道大总管,封楚王。沈法兴亦上表于皇泰主。自称大司马、录尚书事、天门公,承制置百官,以陈杲仁为司徒,孙士汉为司空,蒋元超为左仆射,殷芊为左丞,徐令言为右丞,刘子翼为选部侍郎,李百药为府椽。百药,德林之子也。 九月,隋襄国通守陈君宾来降,拜邢州刺史。君宾,伯山之子也。 虞州刺史韦义节攻隋河东通守尧君素,久不下,军数不利;壬子,以工部尚书独孤怀恩代之。 初,李密既杀翟让,颇自骄矜,不恤士众;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无以为赏;又厚抚初附之人,众心颇怨。徐世勣尝因宴会刺讥其短;密不怿,使世勣出镇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之。 密开洛口仓散米,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轥践;群盗来就食者并家属近百万口,无甕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密喜,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闰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窃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密谢之,即以闰甫判司仓参军事。 密以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朝夕可平。王世充既专大权,厚赏将士,缮治器械,亦阴图取密。时隋军乏食,而密军少衣,世充请交易,密难之;长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劝密许之。先是,东都人归密者,日以百数;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弊击之,恐人心不壹,乃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梦周公,令宣意于世充,当勒兵相助击贼。乃为周公立庙,每出兵,辄先祈祷。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请战。世充简练精锐得二万馀人,马二千馀匹,壬子,出师击密,旗幡之上皆书永通字,军容甚盛。癸丑,至偃师,营于通济渠南,作三桥于渠上。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还,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之!”魏征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拂衣而起。 程知节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将外马军营于偃师城北。世充遣数百骑渡通济渠攻雄信营,密遣裴行俨与知节助之。行俨先驰赴敌,中流矢,附于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追者,与行俨俱免。会日暮,各敛兵还营。密骁将孙长乐等十馀人皆被重创。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世充夜遣二百馀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甲寅旦,将战,世充誓众曰:“今日之战,非直争胜负;死生之分,在此一举。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迟明,引兵薄密。密出兵应之,未及成列,世充纵兵击之。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世充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匿之。战方酣,使牵以过陈前,噪曰:“已获李密矣!”士卒皆呼万岁。其伏兵发,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纵火焚其庐舍。密众大溃,其将张童仁、陈智略皆降,密与万馀人驰向洛口。 世充夜围偃师;郑颋守偃师,其部下翻城纳世充。初,世充家属在江都,随宇文化及至滑台,又随王轨入李密,密留于偃师,欲以招世充。及偃师破,世充得其兄世伟、子玄应、虔恕、琼等,又获密将佐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人。世充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郑虔象母及密诸将子弟,皆抚慰之,令潜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为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于瓦冈;让以其尝为吏,使掌书记。及密开幕府,妙选时英,让荐元真为长史;密不得已用之,行军谋画,未尝参预。密西拒世充,留元真守洛口仓。元真性贪鄙,宇文温谓密曰:“不杀元真,必为公患。”密不应。元真知之,阴谋叛密;杨庆闻之,以告密,密固疑焉。至是,密将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密知而不发,因与众谋,待世充兵半济洛水,然后击之。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单雄信等又勒兵自据;密自度不能支,帅麾下轻骑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骁捷,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军中号曰“飞将”。彦藻以雄信轻于去就,劝密除之;密爱其才,不忍也。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将如黎阳,或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自虎牢归之,引诸将共议。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进取。诸将皆曰:“今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尽。又人情不愿,难以成功。”密曰:“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欲自刎以谢众。伯当抱密号绝,众皆悲泣,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府掾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畴昔之好;虽不陪起兵,然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此亦公之功也。”众咸曰:“然。”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伯当曰:“昔萧何尽帅子弟以从汉王,伯当恨不兄弟俱从,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乎!纵身分原野,亦所甘心!”左右莫不感激,从密入关者凡二万人。于是密之将帅、州县多降于隋。硃粲亦遣使降隋,皇泰主以粲为楚王。 甲寅,秦州总管窦轨击薛仁果,不利;骠骑将军刘感镇泾州,仁果围之。城中粮尽,感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城垂陷者数矣,会长平王叔良将士至泾州,仁果乃扬言食尽,引兵南去;乙卯,又遣高墌人伪以城降。叔良遣感帅众赴之,己未,至城下,扣城中人曰:“贼已去,可逾城入。”感命烧其门,城上下水灌之。感知其诈,遣步兵先还,自帅精兵为殿。俄而城上举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战于百里细川,唐军大败,感为仁果所擒。仁果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不如早降。”感许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馁,亡在朝夕,秦王帅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优,勉之!”仁果怒,执感,于城旁埋之至膝,驰骑射之;至死,声色逾厉。叔良婴城固守,仅能自全。感,丰生之孙也。 庚申,陇州刺史陕人常达击薛仁果于宜禄川,斩首千余级。 上遣从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郑元璹以女妓遗始毕可汗。壬戌,始毕复遣骨咄禄特勒来。 癸亥,白马道士傅仁均造《戊寅历》成,奏上,行之。 薛仁果屡攻常达,不能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诈降,达厚抚之。乙丑,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降于仁果。达见仁果,词色不屈,仁果壮而释之。奴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乎?”达曰:“汝逃死奴贼耳!”贵怒,欲杀之,人救之,获免。 辛未,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 宇文化及至魏县,张恺等谋去之;事觉,化及杀之。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化及醉,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弑君之名,天下所不容。今者灭族,岂不由汝乎!”持其两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窦建德!”数相斗阋,言无长幼;醒而复饮,以此为恒。其众多亡,化及自知必败,叹曰:“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鸩杀秦王浩,即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改元天寿,署置百官。 冬,十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戊寅,宴突厥骨咄禄,引骨咄禄升御坐以宠之。 李密将至,上遣使迎劳,相望于道。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此,遣使招之,亦当尽至;比于窦融,功亦不细,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己卯,至长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众心颇怨。既而以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密既不满望,朝臣又多轻之,执政者或来求贿,意甚不平;独上亲礼之,常呼为弟,以舅子独孤氏妻之。 庚辰,诏右翊卫大将军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安扶大使,山东诸军并受节度;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副。 邓州刺史吕子臧与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破之。子臧言于元规曰:“粲新败,上下危惧,请并力击之,一举可灭。若复迁延,其徒稍集,力强食尽,致死于我,为患方深。”元规不从。子臧请独以所部兵击之,元规不许。既而粲收集余众,兵复大振,自称楚帝于冠军,改元昌达,进攻邓州。子臧抚膺谓元规曰:“老夫今坐公死矣!”粲围南阳,会霖雨城坏,所亲劝子臧降。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帅麾下赴敌而死。俄而城陷,元规亦死。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宝及将卒十余万人还东都,陈于阙下。乙酉,皇泰主大赦。丙戌,以世充为太尉、尚书令,内外诸军事,仍使之开太尉府,备置官属,妙选人物。世充以裴仁基父子骁勇,深礼之。徐文远复入东都,见世充,必先拜。或问曰:“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文远曰:“魏公,君子也,能容贤士;王公,小人也,能杀故人,吾何敢不拜!” 李密总管李育德以武陟来降,拜陟州刺史。育德,谔之孙也。其余将佐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或以城邑,或帅众,相继来降。 初,北海贼帅綦公顺帅其徒三万攻郡城,已克其外郭,进攻子城;城中食尽,公顺自谓克在旦夕,不为备。明经刘兰成纠合城中骁健百余人袭击之,城中见兵继之,公顺大败,弃营走,郡城获全。于是郡官及望族分城中民为六军,各将之,兰成亦将一军。有宋书佐者,离间诸军曰:“兰成得众心,必为诸人不利,不如杀之。”众不忍杀,但夺其兵以授宋书佐。兰成恐终及祸,亡奔公顺。公顺军中喜噪,欲奉以为主,固辞,乃以为长史,军事咸听焉。居五十余日,兰成简军中骁健者百五十人,往抄北海。距城四十里,留十人,使多芟草,分为百余积;二十里,又留二十人,各执大旗;五六里,又留三十人,伏险要;兰成自将十人,夜,距城一里许潜伏;余八十人分置便处,约闻鼓声即抄取人畜亟去,仍一时焚积草。明晨,城中远望无烟尘,皆出樵牧。日向中,兰成以十人直抵城门,城上钲鼓乱发;伏兵四出,抄掠杂畜千余头及樵牧者而去。兰成度抄者已远,徐步而还。城中虽出兵,恐有伏兵,不敢急追;又见前有旌旗、烟火,遂不敢进而还。既而城中知兰成前者众少,悔不穷追。居月余,兰成谋取郡城,更以二十人直抵城门。城中人竞出逐之,行未十里,公顺将大军总至。郡兵奔驰还城,公顺进兵围之,兰成一言招谕,城中人争出降。兰成抚存老幼,礼遇郡官,见宋书佐,亦礼之如旧,仍资送出境,内外安堵。 时海陵贼帅臧君相闻公顺据北海,帅其众五万来争之;公顺众少,闻之大惧。兰成为公顺画策曰:“君相今去此尚远,必不为备,请将军倍道袭击其营。”公顺从之,自将骁勇五千人,赍熟食,倍道袭之。将至,兰成与敢死士二十人前行,距君相营五十里,见其抄者负担向营,兰成亦与其徒负担蔬米、烧器,诈为抄者,择空而行听察,得其号及主将姓名;至暮,与贼比肩而入,负担巡营,知其虚实,得其更号。乃于空地燃火营食,至三鼓,忽于主将幕前交刀乱下,杀百余人,贼众惊扰;公顺兵亦至,急攻之,君相仅以身免,俘斩数千,收其资粮甲仗以还。由是公顺党众大盛。及李密据洛口,公顺以众附之,密败,亦来降。 隋末群盗起,冠军司兵李袭誉说西京留守阴世师遣兵据永丰仓,发粟以赈穷乏,出库物赏战士,移檄郡县,同心讨贼;世师不能用。乃求募兵山南,世师许之。上克长安,自汉中召还,为太府少卿;乙未,附袭誉籍于宗正。袭誉,袭志之弟也。 丙申,硃粲寇淅州,遣太常卿郑元璹帅步骑一万击之。 是月,纳言窦抗罢为左武候大将军。 十一月,乙巳,凉王李轨即皇帝位,改元安乐。戊申,王轨以滑州来降。 薛仁果之为太子也,与诸将多有隙;及即位,众心猜惧。郝瑗哭举得疾,遂不起,由是国势浸弱。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罗睺将兵拒之;罗侯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出。诸将咸请战,世民曰:“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心,宜闭垒以待之。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乃令军中曰:“敢言战者斩!”相持六十余日,仁果粮尽,其将梁胡郎等帅所部来降。世民知仁果将士离心,命行军总管梁实营于浅水原以诱之。罗侯大喜,尽锐攻之,梁实守险不出;营中无水,人马不饮者数日。罗侯攻之甚急;世民度贼已疲,谓诸将曰:“可以战矣!”迟明,使右武候大将军宠玉陈于浅水原。罗侯并兵击之,玉战,几不能支,世民引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罗侯引兵还战。世民帅骁骑数十先陷陈,唐兵表里奋击,呼声动地。罗侯士卒大溃,斩首数千级。世民帅二千余骑追之,窦轨叩马苦谏曰:“仁果犹据坚城,虽破罗侯,未可轻进,请且按兵以观之。”世民曰“吾虑之久矣,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舅勿复言!”遂进。仁果陈于城下,世民据泾水临之,仁果骁将浑幹等数人临陈来降。仁果惧,引兵入城拒守。日向暮,大军继至,遂围之。夜半,守城者争自投下。仁果计穷,己酉,出降;得其精兵万馀人,男女五万口。 诸将皆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轻骑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世民曰:“罗侯所将皆陇外之人,将骁卒悍;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果抚而用之,未易克也;急之,则散归陇外。折墌虚弱,仁果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众皆悦服。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罗侯、翟长孙等将之,与之射猎,无所疑间。贼畏威衔恩,皆愿效死。世民闻褚亮名,求访,获之,礼遇甚厚,引为王府文学。 上遣使谓世民曰:“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其党以谢冤魂。”李密谏曰:“薛举虐杀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怀服之民,不可不抚。”乃命戮其谋首,余皆赦之。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诏以员外散骑常侍姜謩为秦州刺史,謩抚以恩信,盗贼悉归首,士民安之。 徐世勣据李密旧境,未有所属。魏征随密至长安,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勣书,劝之早降。世勣遂决计西向,谓长史阳翟郭孝恪曰:“此众土地,皆魏公有也;吾若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之。”乃遣孝恪诣长安,又运粮以饷淮安王神通。上闻世勣使者至,无表,止有启与密,甚怪之。孝恪具言世勣意,上乃叹曰:“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赐姓李。以孝恪为宋州刺史,使与世勣经营虎牢以东,所得州县,委之选补。 癸丑,独孤怀恩攻尧君素于蒲坂。行军总管赵慈景尚帝女桂阳公主,为君素所擒,枭首城外,以示无降意。 癸亥,秦王世民至长安,斩薛仁果于市,上赐常达帛三百段。赠刘感平原郡公,谥忠壮。扑杀仵士政于殿庭。以张贵尤淫暴,腰斩之。上享劳将士,因谓群臣曰:“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使王世充得志,公等岂有种乎!如薛仁果君臣,岂可不以为前鉴也!”己巳,以刘文静为户部尚书,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复殷开山爵位。 李密骄贵日久,又自负归国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乐。尝遇大朝会,密为光禄卿,当进食,深以为耻;退,以告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伯当心亦怏怏,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无报效;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凭藉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上闻密故将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群臣多谏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鱼于泉,放虎于山,必不返矣!”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今使二贼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辛未,遣密诣山东,收其馀众之未下者。密请与贾闰甫偕行,上许之,命密及闰甫同升御榻,赐食,传饮卮酒曰:“吾三人同饮是酒,以明同心;善建功名,以副朕意。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有人确执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间也。”密、闰甫再拜受命。上又以王伯当为密副而遣之。 有大鸟五集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乃去。窦建德以为己瑞,改元五凤。宗城人有得玄圭献于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会稽孔德绍皆曰:“此天所以赐大禹也,请改国号曰夏。”建德从之,以正本为纳言,德绍为内史侍郎。 初,王须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将魏刀儿代领其众,据深泽,掠冀、定之间,众至十万,自称魏帝。建德伪与连和,刀儿弛备,建德袭击破之,遂围深泽;其徒执刀儿降,建德斩之,尽并其众。 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麹稜不下,稜婿崔履行,暹之孙也,自言有奇术,可使攻者自败,稜信之。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斗,曰:“贼虽登城,汝曹勿怖,吾将使贼自缚。”于是为坛,夜,设章醮,然后自衣衰绖,杖竹登北楼恸哭;又令妇女升屋四向振裙。建德攻之急,稜将战,履行固止之。俄而城陷,履行哭犹未已。建德见稜,曰:“卿忠臣也!”厚礼之,以为内史令。 十二月,壬申,诏以秦王世民为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诸府兵马并受节度。 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来降。 隋将尧君素守河东,上遣吕绍宗、韦义节、独孤怀恩相继攻之,俱不下。时外围严急,君素为木鹅,置表于颈,具论事势,浮之于河;河阳守者得之,达于东都。皇泰主见而叹息,拜君素金紫光禄大夫。宠玉、皇甫无逸自东都来降,上悉遣诣城下,为陈利害,君素不从。又赐金券,许以不死。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妇人所知!”引弓射之,应弦而倒。君素亦自知不济,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谓将士曰:“吾昔事主上于籓邸,大义不得不死。必若隋祚永终,天命有属,自当断头以付诸君,听君等持取富贵。今城池甚固,仓储丰备,大事犹未可知,不可横生心也!”君素性严明,善御众,下莫敢叛。久之,仓粟尽,人相食;又获外人,微知江都倾覆。丙子,君素左右薛宗、李楚客杀君素以降,传首长安。君素遣朝散大夫解人王行本将精兵七百在它所,闻之,赴救,不及,因捕杀君素者党与数百人,悉诛之,复乘城拒守。独孤怀恩引兵围之。 丁酉,隋襄平太守邓暠以柳城、北平二郡来降;以暠为营州总管。 辛巳,太常卿郑元璹击硃粲于商州,破之。 初,宇文化及遣使招罗艺,艺曰:“我,隋臣也!”斩其使者,为炀帝发丧,临三日。窦建德、高开道各遣使招之,艺曰:“建德、开道,皆剧贼耳。吾闻唐公已定关中,人望归之。此真吾主也,吾将从之,敢沮议者,斩!”会张道源慰抚山东,艺遂奉表,与渔阳、上谷等诸郡皆来降。癸未,诏以艺为幽州总管。薛万均,世雄之子也,与弟万彻俱以勇略为艺所亲待,诏以万均为上柱国、永安郡公,万彻为车骑将军、武安县公。 窦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帅众十万寇幽州。艺将逆战,万均曰:“彼众我寡,出战必败。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为陈,彼必渡水击我。万均请以精骑百人伏于城旁,俟其半渡击之,蔑不胜矣。”艺从之。建德果引兵渡水,万均邀击,大破之。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县;艺复邀击,败之。凡相拒百余日,建德不能克,乃还乐寿。 艺得隋通直谒者温彦博,以为司马。艺以幽州归国,彦博赞成之;诏以彦博为幽州总管府长史,未几,征为中书侍郎。兄大雅,时为黄门侍郎,与彦博对居近密,时人荣之。 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为归义王。曷娑那献大珠,上曰:“珠诚至宝;然朕宝王赤心,珠无所用。”竟还之。 乙酉,车驾幸周氏陂,过故墅。 初,羌豪旁企地以所部附薛举,及薛仁果败,企地来降,留长安,企地不乐,帅其众数千叛,入南山,出汉川,所过杀掠。武候大将军宠玉击之,为企地所败。行至始州,掠女子王氏,与俱醉卧野外;王氏拔其佩刀,斩首送梁州,其众遂溃。诏赐王氏号崇义夫人。 壬辰,王世充帅众三万围谷州,刺史任瑰拒却之。 上使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华州,将其半出关。长史张宝德预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上封事,言其必叛。上意乃中变,又恐密惊骇,乃降敕书劳来,令密留所部徐行,单骑入朝,更受节度。 密至稠桑,得敕,谓贾闰甫曰:“敕遣我去,无故复召我还,天子向云,‘有人确执不许’,此谮行矣。吾今若还,无复生理,不若破桃林县,收其兵粮,北走渡河。比信达熊州,吾已远矣。苟得至黎阳,大事必成。公意如何?”闰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况国家姓名,著在图谶,天下终当一统。明公既已委质,复生异图,任瑰、史万宝据熊、穀二州,此事朝举,彼兵夕至,虽克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人!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元无异心,自然浸润不行;更欲出就山东,徐思其便可也。”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且谶文之应,彼我所共。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纵使唐遂定关中,山东终为我有。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若不同心,当斩而后行!”闰甫泣曰:“明公虽云应谶,近察天人,稍已相违。今海内分崩,人思自擅,强者为雄;明公奔亡甫尔,谁相听受!且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彼必虑公见夺,逆相拒抗,一朝失势,岂有容足之地哉!自非荷恩殊厚者,讵能深言不讳乎!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苟明公有所措身,闰甫亦何辞就戮!”密大怒,挥刃欲击之;王伯当等固请,乃释之。闰甫奔熊州。伯当亦止密,以为未可,密不从。伯当乃曰:“义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公必不听,伯当与公同死耳,然终恐无益也。” 密因执使者,斩之。庚子旦,密绐桃林县官曰:“奉诏暂还京师,家人请寄县舍。”乃简骁勇数十人,著妇人衣,戴羃,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帅之入县舍。须臾,变服突出,因据县城。驱掠徒众,直趣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襄城张善相,令以兵应接。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熊州,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伯当,今决策而叛,殆不可当也。”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万宝曰:“公以何策能尔?”彦师曰:“兵法尚诈,不可为公言之。”即帅众逾熊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夹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贼半渡,一时俱发。”或问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彦师曰:“密声言向洛,实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张善相耳。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彦师以功赐爵葛国公,仍领熊州。 李世勣在黎阳,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状。世勣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诏归其尸。世勣为之行服,备君臣之礼。大具仪卫,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南。密素得士心,哭者多欧血。 隋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守北平,高开道围之,岁余不能克。辽西太守邓暠将兵救之,景帅其众迁于柳城;后将还幽州,于道为盗所杀。开道遂取北平,进陷渔阳郡,有马数千匹,众且万,自称燕王,改元始兴,都渔阳。 怀戎沙门高昙晟因县令设斋,士民大集,昙晟与僧五千人拥斋众而反,杀县令及镇将,自称大乘皇帝,立尼静宣为邪输皇后,改元法轮。遣使招开道,立为齐王。开道帅众五千人归之,居数月,袭杀昙晟,悉并其众。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杀之。监察御史李素立谏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下共也;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臣忝法司,不敢奉诏。”上从之。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所司拟雍州司户,上曰:“此官要而不清。”又拟秘书郎。上曰:“此官清而不要。”遂擢授侍御史。素立,义深之曾孙也。 上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虽贤如子野、师襄,皆终身继世不易其业。唯齐末封曹妙达为王,安马驹为开府,有国家者以为殷鉴。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擢舞胡为五品,使鸣玉曳组,趋翔廊庙,非所以规模后世也。”上不从,曰:“吾业已授之,不可追也。” 陈岳论曰:受命之主,发号施令,为子孙法;一不中理,则为厉阶。今高祖曰:“业已授之,不可追”,苟授之而是,则已;授之而非,胡不可追欤!君人之道,不得不以“业已授之”为诫哉! 李轨吏部尚书梁硕,有智略,轨常倚之以为谋主。硕见诸胡浸盛,阴劝轨宜加防察,由是与户部尚书安修仁有隙。轨子仲琰尝诣硕,硕不为礼,乃与修仁共谮硕于轨,诬以谋反,轨鸩硕,杀之。有胡巫谓轨曰:“上帝当遣玉女自天而降。”轨信之,发民筑台以候玉女,劳费甚广。河右饥,人相食,轨倾家财以赈之;不足,欲发仓粟,召群臣议之。曹珍等皆曰:“国以民为本,岂可爱仓粟而坐视其死乎!”谢统师等皆故隋官,心终不服,密与群胡为党,排轨故人,乃诟珍曰:“百姓饿者自是羸弱,勇壮之士终不至此。国家仓粟以备不虞,岂可散之以饲羸弱!仆射苟悦人情,不为国计,非忠臣也。”轨以为然,由是士民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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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一百八十四 · 隋纪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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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强阏赤奋若六月,不满一年。 恭皇帝下 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 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晋阳。 刘文静劝李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云:“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始毕得启,谓其大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助之。”即命以此意为复书。使者七日而返,将佐皆喜,请从突厥之言,渊不可。裴寂、刘文静等皆曰:“今义兵虽集而戎马殊乏,胡兵非所须,而马不可失;若复稽回,恐其有悔。”渊曰:“诸君宜更思其次。”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县;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钟’,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乃许之,遣使以此议告突厥。 西河郡不从渊命,甲申,渊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命太原令太原温大有与之偕行,曰:“吾儿年少,以卿参谋军事;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时军士新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近道菜果,非买不食,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皆感悦。至西河城下,民有欲入城者,皆听其入。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己丑,攻拔之。执德儒至军门,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遂斩之。自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各尉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建成等引兵还晋阳,往返凡九日。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遂定入关之计。 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渊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癸巳,建大将军府;以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仍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及武城崔善为、太原张道源为户曹,晋阳长上邽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高平王长谐、天水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自馀文武,随才授任。又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世民为敦煌公,右三统军隶焉各置官属。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咨议谯人刘赡领西河通守。道源名河,开山名峤,皆以字行。开山,不害之孙也。 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诣李渊为互市,许发兵送渊入关,多少随所欲。丁酉,渊引见康鞘利等,受可汗书,礼容尽恭,赠遣康鞘利等甚厚。择其马之善者,止市其半;义士请以私钱市其馀,渊曰:“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汝不能市也。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乙巳,灵寿贼帅郗士陵帅众数千降于渊,渊以为镇东将军、燕郡公,仍置镇东府,补僚属,以招抚山东郡县。己巳,康鞘利北还。渊命刘文静使于突厥以请兵,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藉之以为声势耳。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霁,世康之子也。 壬子,李渊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后事悉委之。癸丑,渊帅甲士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并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西突厥阿史那大奈亦帅其众以从。甲寅,遣通议大夫张纶将兵徇稽胡。丙辰,渊至西河,慰劳吏民,赈赡穷乏;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馀豪俊,随才授任,口询功能,手注官秩,一日除千馀人;受官皆不取告身,各分渊所书官名而去。渊入雀鼠谷;壬戌,军贾胡堡,去霍邑五十馀里。代王侑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会积雨,渊不得进,遣府佐沈叔安等将羸兵还太原,更运一月粮。乙丑,张纶克离石,杀太守杨子崇。 刘文静至突厥,见始毕可汗,请兵,且与之约曰:“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公,金玉缯帛归突厥。”始毕大喜,丙寅,遣其大臣级失特勒先至渊军,告以兵已上道。 渊以书招李密。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己巳,使祖君彦复书曰:“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且欲使渊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渊得书,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乃使温大雅复书曰:“吾虽庸劣,幸承馀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密得书甚喜。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雨久不止,渊军中粮乏;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晋阳;渊召将佐谋北还。裴寂等皆曰:“宋老生、屈突通连兵据险,未易猝下。李密虽云连和,奸谋难测。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视。武周,事胡者也。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优乏粮!老生轻躁,一战可擒。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下。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李建成亦以为然。渊不听,促令引发。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世民不得入,号哭于外,声闻帐中。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渊乃悟,曰:“军已发,奈何?”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左军虽去,计亦未远,请自追之。”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尔,知复何言,唯尔所为。”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还。丙子,太原运粮亦至。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家富,好任侠。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硕、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必来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不若相与并力拒之,保据河右以待天下之变。”众皆以为然,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今轨在谋中,乃天命也。”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丙辰,轨令修仁集诸胡,轨结民间豪杰,共起兵,执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诸人既逼以为主,当禀其号令。今兴义兵以救生民,乃杀人取货,此群盗耳,将何以济!”于是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太府卿。西突厥阙达度设据会宁川,自称阙可汗,请降于轨。 薛举自称秦帝,立其妻鞠氏为皇后,子仁果为皇太子。遣仁果将兵围天水,克之,举自金城徙都之。仁果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然性贪而好杀。尝获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悬之,以醋灌鼻,责其金宝。举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办事,然苛虐无恩,终当覆我国家。” 举遣晋王仁越将兵趋剑口,至河池郡;太守萧瑀拒却之。又遣其将常仲兴济河击李轨,与轨将李赟战于昌松,仲兴举军败没。轨欲纵遣之,斌曰:“力战获俘,复纵以资敌,将焉用之!不如尽坑之。”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我有;若其无成,留此何益!”乃纵之。未几,攻张掖、敦煌、西平、包罕,皆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剪。世雄行至河间,军于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惧,悉拔诸城南遁,声言还入豆子<卤亢>。世雄以为畏己,不复设备,建德谋还袭之。其处去世雄营百四十里,建德帅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馀众续发,建德与其士众约曰:“夜至,则击其营;已明,则降之。”未至一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议降;会天大雾,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赞我也!”遂突入其营击之,世雄士卒大乱,皆腾栅走。世雄不能禁,与左右数十骑遁归涿郡,惭恚发病卒。建德遂围河间。 八月,己卯,雨霁。庚辰,李渊命军中曝铠仗行装。辛巳旦,东南由山足细道趣霍邑。渊恐宋老生不出,李建成、李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脱其固守,则诬以贰于我。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渊曰:“汝测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渊与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以待步兵,使建成、世民将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且诟之。老生怒,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渊使殷开山趣召后军。后军至,渊欲使军士先食而战,世民曰:“时不可失。”渊乃与建成陈于城东,世民陈于城南。渊、建成战小却,世民与军头临淄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驰下,冲老生陈,出其背,世民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渊兵复振,因传呼曰:“已获老生矣!”老生兵大败,渊兵先趣其门,门闭,老生下马投堑,刘弘基就斩之,僵尸数里。日已暮,渊即命登城,时无攻具,将士肉薄而登,遂克之。 渊赏霍邑之功,军吏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壬午,渊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丁壮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宫,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丙戌,渊入临汾郡,慰抚如霍邑。庚寅,宿鼓山。绛郡通守陈叔达拒守;辛卯,进攻,克之。叔达,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渊礼而用之。 癸巳,渊至龙门,刘文静、康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渊喜其来缓,谓文静曰:“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 汾阳薛大鼎说渊:“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渊将从之。诸将请先攻河东,乃以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瑰说渊曰:“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瑰在冯翊积年,知其豪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萧造文吏,必望尘请服。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渊说,以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时关中群盗,孙华最强。丙申,渊至汾阴,以书招之。己亥,渊进军壶口,河滨之民献舟者日以百数,乃置水军。壬寅,孙华自郃阳轻骑渡河见渊。渊握手与坐,慰奖之,以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其徒有功者,委华以次授官,赏赐甚厚。使之先济;继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柰将步骑六千自梁山济,营于河西以待大军。以任瑰为招慰大使,瑰说韩城,下之。渊谓长谐等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馀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然通畏罪,不敢不出。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后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骁果从炀帝在江都者多逃去,帝患之,以问裴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帝从之。九月,悉召江都境内寡妇、处女集宫下,恣将士所取;或先与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 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宝藏使其客巨鹿魏征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征少孤贫,好读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元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宝藏深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返;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徐世勣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窦建德、硃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总管、邓公。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乙卯,张纶徇龙泉、文成等郡,皆下之,获文成太守郑元璹。元璹,译之子也。 屈突通遣虎牙郎将桑显和将骁果数千人夜袭王长谐等营,长谐等战不利,孙华、史大柰以游骑自后击显和,大破之。显和脱走入城,仍自绝河梁。丙辰,冯翊大守萧造降于李渊。造,修之子也。 戊午,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 将佐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从之。时河东未下,三辅豪杰至者日以千数。渊欲引兵西趣长安,犹豫未决。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李世民曰:“不然。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而西。 朝邑法曹武功靳孝谟,以蒲津、中氵单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仍应接河西诸军。孝常,圆通之子也。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唯王隆后期不至。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宠玉等帅偃师兵,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罔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密怒,囚之。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出至营门,翟让杀之。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叛,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贼!”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属,乃杀之。季珣,祥子之子也。 庚申,李渊帅诸军济河;甲子,至朝邑,舍于长春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丙寅,渊遣世子建成、司马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屯永丰仓,守潼关以备东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度;敦煌公世民帅刘弘基等诸军数万人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受其节度。轨,琮之兄也。 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弟长孙无忌谒见渊于长春宫。师古名籀,以字行。志宁,宣敏之兄子;师古,之推之孙也;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略。渊皆礼而用之,以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 屈突通闻渊西入,署鹰扬郎将汤阳尧君素领河东通守,使守蒲坂,自引兵数万趣长安,为刘文静所遏。将军刘纲戍潼关,屯都尉南城,通欲往依之,王长谐先引兵袭斩纲,据城以拒通,通退保北城。渊遣其将吕绍宗等攻河东,不能克。 柴绍之自长安赴太原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今偕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李氏曰:“君弟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绍遂行。李氏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渊从弟神通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以应渊。西域商胡何潘仁入司竹园为盗,有众数万,劫前尚书右卫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会与之就神通,合势攻鄠县,下之。神通众逾一万,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以前东城长令狐德棻为记室。德棻,熙之子也。李氏又使马三宝说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皆帅众从之。仲文,密之从父;师利,和之子也。西京留守屡遣兵讨潘仁等,皆为所败。李氏徇盩厔、武功、始平,皆下之,众至七万。左亲卫段纶,文振之子也,娶渊女,亦聚徒于蓝田,得万馀人。及渊济河,神通、李氏、纶各遣使迎渊。渊以神通为光禄大夫,子道彦为朝请大夫,纶为金紫光禄大夫;使柴绍将数百骑并南山迎李氏。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于渊,渊一一以书慰劳授官,使各居其所,受敦煌公世民节度。 刑部尚书领京兆内史卫文开年老,闻渊兵向长安,忧惧成疾,不复预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己巳,渊如蒲津;庚午,自临晋济渭,至永丰仓劳军,开仓赈饥民。辛未,还长春宫;壬申,进屯冯翊。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盗归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营于泾阳,胜兵九万。李氏将精兵万馀会世民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 先是,平凉奴贼数万围扶风太守窦璡,数月不下,贼军食尽。丘师利遣其弟行恭帅五百人负米麦持牛酒诣奴贼营,奴帅长揖,行恭手斩之,谓其众曰:“汝辈皆良人,何故事奴为主,使天下谓之奴贼!”众皆俯伏曰:“愿改事公。”行恭即帅其众与师得共谒世民于渭北,世民以为光禄大夫。璡,琮之从子也。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 渊命刘弘基、殷开山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长安故城。城中出战,弘基逆击,破之。世民引兵趣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皆帅众从之,顿于阿城,胜兵十三万,军令严整,秋毫不犯。乙亥,世民自盩厔遣使白渊,请期日赴长安。渊曰:“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乃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自新丰趣长乐宫,世民帅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至并听教。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于渊。丙子,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还其亲属。冬,十月,辛巳,渊至长安,营于春明门之西北,诸军皆集,合二十馀万。渊命各依垒壁,毋得入村落侵暴。屡遣使至城下谕卫文升等以欲尊隋之意,不报。辛卯,命诸军进围城。甲午,渊迁馆于安兴坊。 巴陵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瓚、徐德基、郭华、沔阳张绣等谋据郡叛隋,推景珍为主。景珍曰:“吾素寒贱,不为众所服。罗川令萧铣,梁室之后,宽仁大度,请奉之以从众望。”乃遣使报铣。铣喜从之,声言讨贼,召募得数千人。铣,岩之孙也。 会颍川贼帅沈柳生寇罗川,铣与战不利,因谓其众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行,巴陵豪杰起兵,欲奉吾为主。若从其请以号令江南,可以中兴梁祚,以此召柳生,亦当从我矣。”众皆悦,听命,乃自称梁公,改隋服色旗帜皆如梁旧。柳生即帅众归之,以柳生为车骑大将军。起兵五日,远近归附者至数万人,遂帅众向巴陵。景珍遣徐德基帅郡中豪杰数百人出迎,未及见铣,柳生与其党谋曰:“我先奉梁公,勋居第一。今巴陵诸将,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返出其下。不如杀德基,质其首领,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遂杀德基。入白铣,铣大惊曰:“今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因步出军门。柳生大惧,伏地请罪,铣责而赦之,陈兵入城。景珍言于铣曰:“徐德基建义功臣,而柳生无故擅杀之,此而不诛,何以为政!且柳生为盗日久,今虽从义,凶悖不移,共处一城,势必为变。失今不取,后悔无及!”铣又从之。景珍收柳生,斩之,其徒皆溃去。丙申,铣筑坛燔燎,自称梁王,改元鸣凤。 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李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月城,世充追围之。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狼狈自救;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甲辰,李渊命诸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孙华中流矢卒。十一月,丙辰,军头雷永吉先登,遂克长安。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侍侧。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诃之曰:“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众皆愕然,布立庭下。渊迎王于东宫,迁居大兴殿后,听思廉扶王至顺阳阁下,泣拜而去。思廉,察之子也。渊还,舍于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 渊之起兵也,留守官发其坟墓,毁其五庙。至是,卫文升已卒,戊午,执阴世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死者十馀人,馀无所问。 马邑郡丞三原李靖,素与渊有隙,渊入城,将斩之。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丙辰,世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世充逐之,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让兄柱国荥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总管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颋曰:“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无所及。”密乃从之,置酒召让。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彦藻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密曰:“听司徒进止。”让应曰:“甚佳。”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食未进,密出良弓,与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之。徐世勣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左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命扶徐世勣置幕下,亲为傅创。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勣、雄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得从而乘之。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壬戌,李渊备法驾迎代王即皇帝位于天兴殿,时年十三,大赦,改元,遥尊炀帝为太上皇。甲子,渊自长乐宫入长安。以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日于虔化门视事。乙丑,榆林、灵武、平凉、安定诸郡皆遣使请命。丙寅,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唯郊祀天地,四时禘礻合奏闻。置丞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何潘仁使李纲入见,渊留之,以专掌选事。又以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威,炽之子也。渊倾府库以赐勋人,国用不足,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以为“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苏贵而布帛贱;请伐六街及苑中树为樵,以易布帛,可得数十万匹。”渊从之。己巳,以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河南诸郡尽附李密,唯荥阳太守郇王庆、梁郡太守杨汪尚为隋守。密以书招庆,为陈厉害,且曰:“王之先世,本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芝焚蕙叹,事不同此。”初,庆祖父元孙早孤,随母郭氏养于舅族。及武元帝从周文帝起兵关中,元孙在鄴,恐为高氏所诛,冒姓郭氏,故密云然。庆得书惶恐,即以郡降密,复姓郭氏。 十二月,癸未,追谥唐王渊大父襄公为景王;考仁公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 薛举遣其子仁果寇扶风,唐弼据汧源拒之。举遣使招弼,弼乃杀李弘芝,请降于举,仁果乘其无备,袭破之,悉并其众。弼以数百骑走诣扶风请降,扶风太守窦璡杀之。举势益张,众号三十万,谋取长安;闻丞相渊已定长安,遂围扶风。渊使李世民将兵击之。又使姜謩、窦轨俱出散关,安抚陇右;左光禄大夫李孝恭招慰山南;府户曹张道源招慰山东。孝恭,渊之从父兄子也。 癸巳,世民击薛仁果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垅坻而还。薛举大惧,问其群臣曰:“自古天子有降事乎?”黄门侍郎钱唐褚亮曰:“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萧琮,至今犹贵。转祸为福,自古有之。”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汉高祖屡经奔败,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业;陛下奈何以一战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乃厚赏瑗,引为谋主。 乙未,平凉留守张隆,丁酉,河池太守萧瑀及扶风汉阳郡相继来降。以窦璡为工部尚书、燕国公,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 姜謩、窦轨进至长道,为薛举所败,引还。渊使通议大夫醴泉刘世让安集唐弼馀党,与举相遇,战败,为举所虏。 李孝恭击破硃粲,诸将请尽杀其俘,孝恭曰:“不可,自是以往,谁复肯降矣!”皆释之。于是自金川出巴、蜀,檄书所至,降附者三十馀州。 屈突通与刘文静相持月馀,通复使桑显和夜袭其营,文静与左光禄大夫段志玄悉力苦战,显和败走,尽俘其众,通势益蹙。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恩顾甚厚。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丞相渊遣其家僮召之,通立斩之。及闻长安不守,家属悉为渊所虏,乃留显和镇潼关,引兵东出,将趣洛阳。通适去,显和即以城降文静。文静遣窦琮等将轻骑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通结陈自固,窦琮遣通子寿往谕之。通骂曰:“此贼何来!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命左右射之。显和谓其众曰:“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众皆释仗而降。通知不免,下马,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礻氏实知之!”军人执通送长安,渊以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渊遣通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见通,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乃更为人作说客邪!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通曰:“吁!君素,我力屈而来。”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 东都米斗三千,人饿死者什二三。 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军士曰:“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世充屡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侗以兵七万益之。 刘文静等引兵东略地,取弘农郡,遂定新安以西。 甲辰,李渊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乙巳,方与帅张善安袭陷庐江郡,因渡江,归林士弘于豫章;士弘疑之,营于南塘上。善安恨之,袭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萧铣遣其将苏胡儿袭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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