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荅赵公定

他人共折依依柳,居士但饮薄薄酒。岂其必取齐之姜,又恐不为白也母。
虽然客或许敦庞,惭愧我无白壁双。更向稠桑老人卜,准备买红缠酒缸。
李俊民介绍和李俊民诗词大全

诗人:李俊民

金泽州晋城(今属山西)人,字用章,号鹤鸣,泽州晋城(今属山西)人。 唐高祖李渊第二十二子韩王李元嘉后裔,排行第三。幼年能文。少时得名儒传授程氏之学,即北宋哲学家程颐、程颢兄弟二人所奠定的“理学”,“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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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七十三 · 魏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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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旃蒙单阏,尽强圉大荒落,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三年(乙卯,公元二三五年) 春,正月,戊子,以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帝数问甄后死状于太后,由是太后以忧殂。 汉杨仪既杀魏延,自以为有大功,宜代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密指,以仪狷狭,意在蒋琬。仪至成都,拜中军师,无所统领,从容而已。初,仪事昭烈帝为尚书,琬时为尚书郎。后虽俱为丞相参军、长史,仪每从行,当其劳剧;自谓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愤形于声色,叹咤之音发于五内,时人畏其言语不节,莫敢从也。惟后军师费祎往慰省之,仪对祎恨望,前后云云。又语祎曰:“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军以就魏氏,处世宁当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复及!”祎密表其言。汉主废仪为民,徙汉嘉郡。仪至徙所,复上书诽谤。,辞指激切。遂下郡收仪,仪自杀。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汉主以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费祎代琬为尚书令。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德,不及意远矣。”帝乃为之少有减省。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锹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养;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报曰:“卿辄昌言,他复以闻。”是时猎法严峻,杀禁地鹿者身死,财产没官,有能觉告者,厚加赏赐。柔复上疏曰:“中间以来,百姓供给众役,亲田者既减;加顷复有猎禁,群鹿犯暴,残食生苗,处处为害,所伤不赀,民虽障离,力不能御。至如荥阳左右,周数百里,岁略不收。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损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灾,将无以待之。惟陛下宽放民间,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则众庶永济,莫不悦豫矣。”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卫尉辛毘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定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帝优诏答之。阜复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帝尝著衤冒,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愈严惮之。 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吴。今二敌强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专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颜渊曰‘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帝皆不听。 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矣。” 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促遣民作;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对曰:“《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诏问隆:“吾闻汉武帝之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令宜罢散民役。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扫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帝无子,养二王为子,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还洛阳。 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通引穀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高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大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睹灾悚惧,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罢百役,增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帝为之动容。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宁使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中山恭王兗疾病,令官属曰:“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亟以时营东堂。”堂成,舆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为人君,知乐不知苦,必将以骄奢为失者也。兄弟有不良之行,当造膝谏之,谏之不从,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犹不改,当以奏闻,并辞国土。与其守宠罹祸,不若贫贱全身也。此亦谓大罪恶耳,其微过细故,当掩覆之。”冬,十月,己酉,衮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许昌。 是岁,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韩龙刺杀鲜卑轲比能。自是种落离散,互相侵伐,强者远遁,弱者请服,边陲遂安。 张掖柳谷口水溢涌,宝石负图,状象灵龟,立于川西,有石马七及凤皇、麒麟、白虎、牺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讨曹”。诏书班天下,以为嘉瑞。任令于绰连赍以问巨鹿张臶,臶密谓绰曰:“夫神以知来,不追已往,祥兆先见,而后废兴从之。今汉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兴祥兆乎!此石,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马易珠玑、悲翠、玳瑁于吴,吴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马,孤何爱焉。”皆以与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四年(丙辰,公元二三六年) 春,吴人铸大钱,一当五百。 三月,吴张昭卒,年八十一。昭容貌矜严,有威风,吴主以下,举邦惮之。 夏,四月,汉主至湔,登观阪,观汶水之流,旬日而还。 武都氐王符健请降于汉;其弟不从,将四百户来降。 五月,乙卯,乐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卯,帝还洛阳宫。 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勃于东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将营宫室,则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失业,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军国之费略齐’,民不堪命,皆有怨怒。《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宫室过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恳切之训。当崇孝子祗耸之礼,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数切谏,帝颇不悦。侍中卢毓进曰:“臣闻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闻其过,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颍阴靖侯陈群卒。群前后数陈得失,每上封事,辄削其草,时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论者或讥群居位拱默;正始中,诏撰群臣上书以为《名臣奏议》,朝士乃见群谏事,皆叹息焉。 袁子论曰:或云:“少府杨阜岂非忠臣哉!见人主之非则勃然触之,与人言未尝不道。”答曰:“夫仁者爱人,施之君谓之忠,施于亲谓之孝。今为人臣,见人主失道,直诋其非而播扬其恶,可谓直士,未为忠臣也。故司空陈群则不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外人不知。君子谓群于是乎长者矣。” 乙未,帝行如许昌。 诏公卿举才德兼备者各一人,司马懿以兗州刺史太原王昶应选。昶为人谨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浑,曰深,为书戒之曰:“吾以四者为名,欲使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而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于阙党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夫毁誉者,爱恶之原而祸福之机也。孔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以圣人之德犹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轻毁誉哉!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谚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斯言信矣!”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景初元年(丁巳,公元二三七年) 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高堂隆以为:“魏得土德,故其瑞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变民耳目。”帝从其议。三月,下诏改元,以是月为孟夏四月,服色尚黄,牺牲用白,从地正也。更名《太和历》曰《景初历》。 五月,己巳,帝还洛阳。 己丑,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书令陈矫为司徒,左仆射卫臻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为魏太祖,文皇帝为魏高祖,帝为魏烈祖;三祖之庙,万世不毁。 孙盛论曰:夫谥以表行,庙以存容。未有当年而逆制祖宗,未终而豫自尊显。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东乡贞侯陈矫卒。 公孙渊数对国中宾客出恶言,帝欲讨之,以荆州刺史河东毌丘俭为幽州刺史。俭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未有可书。吴、蜀恃险,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无用之士克定辽东。”光禄大夫卫臻曰:“俭所陈皆战国细术,非王者之事也。吴频岁称兵,寇乱边境,而犹按甲养士,未果致讨者,诚以百姓疲劳故也。渊生长海表,相承三世,外抚戎夷,内修战射,而俭欲以偏军长驱,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听,使俭率诸军及鲜卑、乌桓屯辽东南界,玺书征渊。渊前发兵反,逆俭于辽隧。会天雨十馀日,辽水大涨,俭与战不利,引军还右北平。渊因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置百官,遣使假鲜卑单于玺,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以侵扰北方。 汉张后殂。 九月,冀、兗、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宠于帝,毛后爱弛。帝游后园,曲宴极乐。郭夫人请延皇后,帝弗许,因禁左右使不得宣。后知之,明日,谓帝曰:“昨日游宴北园,乐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杀十馀人。庚辰,赐后死,然犹加谥曰悼。癸丑,葬愍陵。迁其弟曾为散骑常侍。 冬,十月,帝用高堂隆之议,营洛阳南委杰山为圆丘,诏曰:“昔汉氏之初,承秦灭学之后,采摭残缺,以备郊祀,四百馀年,废无禘礼。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于圆丘,以始祖虞舜配;祭皇皇后地于方丘,以舜妃伊氏配;祀皇天之神于南郊,以武帝配;祭皇地之祇于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庐江主薄吕习密使人请兵于吴,欲开门为内应。吴主使卫将军全琮督前将军硃桓等赴之,既至,事露,吴军还。 诸葛恪至丹杨,移书四部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籓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谷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拘执!”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伉缚送言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吴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徙屯庐江皖口。 是岁,徙长安钟虡、橐佗、铜人、承露盘于洛阳。盘折,声闻数十里。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大发铜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又铸黄龙、凤皇各一,龙高四丈,凤高三太馀,置内殿前。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司徒军议掾董寻上疏谏曰:“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黄龙、凤皇、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黑,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秉笔流涕,心与世辞。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将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寻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寻,有诏勿问。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听。隆又上书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亡国这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今天下雕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蓄,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臣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能明,每所非笑。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发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曲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宫庭非员无录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强寇在疆,图危魏室。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雠之心矣!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帝不听。 高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岂伊异人?皆明王之胄也。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寺,镇抚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诏深慰劳之。未几而卒。 陈寿评曰: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帝深疾浮华之士,诏吏部尚书卢毓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当疾也。愚臣既不足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其后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今考绩之法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故真伪浑杂,虚实相蒙。”帝纳其言。诏散骑常侍刘邵作考课法。卲作《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诏下百官议。 司隶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课,其文备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吏之职不密哉!方今军旅或猥或卒,增减无常,固难一矣。且万目不张,举其纲,众毛不整,振其领,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远。若大臣能任其职,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乌在考课哉!”黄门侍郎杜恕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诚帝王之盛制也。然历六代而考绩之法不著,关七圣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语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云为,缀京房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新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臣以为便当显其身,用其言,使具为课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古之三公,坐而论道;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办课,可以致雍熙者哉!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欲,虽仲尼为课,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考实,纠励成规,所以治末也。本纲未举而造制末程,国略不崇而考课是先,惧不足以料贤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议久之不决,事竟不行。 臣光曰: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是故求之于毁誉,则爱憎竞进而善恶浑殽;考之于功状,则巧诈横生而真伪相冒。要之,其本在于至公至明而已矣。为人上者至公至明,则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无所复逃矣。苟为不公不明,则考课之法,适足以为曲私欺罔之资也。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状者,迹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难乎!为人上者,诚能不以亲疏贵贱异其心,喜怒好恶乱其志,欲知治经之士,则视其记览博洽,讲论精通,斯为善治经矣;欲知治狱之士,则视其曲尽情伪,无所冤抑,斯为善治狱矣;欲知治财之士,则视其仓库盈产,百姓富给,斯为善治财矣;欲知治兵之士,则视其战胜攻取,敌人畏服,斯为善治兵矣。至于百官,莫不皆然。虽询谋于人而决之在己,虽考求于迹而察之在心,研核其实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书传也,安得豫为之法而悉委有司哉!或者亲贵虽不能而任职,疏贱虽贤才而见遗;所喜所好者败官而不去,所怒所恶者有功而不录,询谋于人,则毁誉相半而不能决;考求于迹,则文具实亡而不能察。虽复为之善法,繁其条目,谨其簿书,安能得其真哉! 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国,内外之官以千万数,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独任其事哉?曰:非谓其然也。凡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属官之上,三公居百执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刺史、太守,奚烦劳之有哉!或曰:考绩之法,唐、虞所为,京房、刘邵述而修之耳,乌可废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专,其立法也宽,其责成也远。是故鲧之治水,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后赏其功;非若京房、刘卲之法,校其米盐之课,责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不可不察也。考绩非可行于唐、虞而不可行于汉、魏,由京房、刘卲不得其本而奔趋其末故也。 初,右仆射卫臻典选举,中护军蒋济遗臻书曰:“汉祖遇亡虏为上将,周武拔渔父为太师,布衣厮养,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试而后用!”臻曰:“不然。子欲同牧野于成、康,喻断蛇于文、景,好不经之举,开拔奇之津,将使天下驰骋而起矣!”卢毓论人及选举,皆先性行而后言才,黄门郎冯翊李丰尝以问毓,毓曰:“才所以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称之有才而不能为善,是才不中器也!”丰服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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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七十五 · 魏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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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柔兆摄提格,尽玄黓涒滩,凡七年。 邵陵厉公中正始七年(丙寅,公元二四六年) 春,二月,吴车骑将军硃然寇柤中,杀略数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俭以高句骊王位宫数为侵叛,督诸军讨之;位宫败走,俭遂屠丸都,斩获首虏以千数。句骊之臣得来数谏位宫,位宫不从,得来叹曰:“立见此地将生蓬蒿。”遂不食而死。俭令诸军不坏其墓,不伐其树,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宫单将妻子逃窜,俭引军还。未几,复击之,位宫遂奔买沟。俭遣玄菟太守王颀追之,过沃沮千有馀里,至肃慎氏南界,刻石纪功而还,所诛、纳八千馀口。论功受赏,侯者百馀人。 秋,九月,吴主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硃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分荆州为二部:以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以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督左部,代陆逊镇武昌。 汉大赦,大司农河南孟光于众中责费祎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贤,百僚称职,何有旦夕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乎!”祎但顾谢,踧而已。 初,丞相亮时,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语赦也。若刘景升、季玉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由是蜀人称亮之贤,知祎不及焉。 陈寿评曰:诸葛亮为政,军旅数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吴人不便大钱,乃罢之。 汉主以凉州刺史姜维为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汶山平康夷反,维讨平之。 汉主数出游观,增广声乐。太子家令巴西谯周上疏谏曰:“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以争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归,未必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于时更始、公孙述等多已广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于为善。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曰:‘当行人所不能为者。’遂务理冤狱,崇节俭,北州歌叹,声布四远。于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素未之识,举兵助之,其馀望风慕德,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襁负而至,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而成帝业。及在洛阳,尝欲小出,铫期进谏,即时还车。及颍川盗起,寇恂请世祖身往临贼,闻言即行。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于急务,欲自安不为;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今汉遭厄运,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臣愿陛下复行人所不能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庙,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时之祀或有不临,而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汉主不听。 邵陵厉公中正始八年(丁卯,公元二四七年) 春,正月,吴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时尚书何晏等朋附曹爽,好变改法度。太尉蒋济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辅政,慎于其朋。夫为国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张其纲维以垂于后,岂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终无益于治,适足伤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职,率以清平,则和气祥瑞可感而致也!” 吴主诏徙武昌宫材瓦缮修建业宫。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岁,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吴主曰:“大禹以卑宫为美。今军事未已,所在赋敛,若更通伐,妨损农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宫。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诸将及州郡皆义作。 大将军爽用何晏、邓飏、丁谧之谋,迁太后于永宁宫;专擅朝政,多树亲党,屡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与爽有隙。五月,懿始称疾,不与政事。 吴丞相步骘卒。 帝好亵近群小,游宴后园。秋,七月,尚书何晏上言:“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后园,宜皆从大臣,询谋政事,讲论经义,为万世法。”冬,十二月,散骑常侍、谏议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绝后园习骑乘马,出必御辇乘车,天下之福,臣子之愿也。”帝皆不听。 吴主大发众集建业,扬声欲入寇。扬州刺史诸葛诞使安丰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陆逊等已死,孙权年老,内无贤嗣,中无谋主。权自出则惧内衅卒起,痈疽发溃;遣将则旧将已尽,新将未信。此不过欲补衤定支党,还自保护耳。”已而吴果不出。 是岁,雍、凉羌胡叛降汉,汉姜维将兵出陇右以应之,与雍州刺史郭淮、讨蜀护军夏侯霸战于洮西。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部落降维,维徙之入蜀。淮进击羌胡馀党,皆平之。 邵陵厉公中正始九年(戊辰,公元二四八年) 春,二月,中书令孙资,癸巳,中书监刘放,三月,甲午,司徒卫臻各逊位,以侯就第,位特进。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为司徒,光禄大夫徐邈为司空。邈叹曰:“三公论道之官,无其人则缺,岂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辞不受。 五月,汉费祎出屯汉中。自蒋琬及祎,虽身居于外,庆赏威刑,皆遥先咨断,然后乃行。祎雅性谦素,当国功名,略与琬比。 秋,九月,以车骑将军王凌为司空。 陪陵夷反,汉车骑将军邓芝讨平之。 大将军爽,骄奢无度,饮食衣服,拟于乘舆;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为伎乐。作窟室,绮疏四周,数与其党何晏等纵酒其中。弟羲深以为忧,数涕泣谏止之,爽不听。爽兄弟数俱出游,司农沛国桓范谓曰:“总万机,典禁兵,不宜并出。若有闭城门,谁复内入者?”爽曰:“谁敢尔邪!” 初,清河、平原争界,八年不能决。冀州刺史孙礼请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时图以决之。爽信清河之诉,云图不可用,礼上疏自辨,辞颇刚切。爽大怒,劾礼怨望,结刑五岁。久之,复为并州刺史,往见太傅懿,有忿色而无言。懿曰:“卿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礼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礼虽不德,岂以官位往事为意邪!本谓明公齐踪伊、吕,匡辅魏室,上报明帝之托,下建万世之勋。今社稷将危,天下凶凶,此礼之所以不悦也!”因涕泣横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胜出为荆州刺史,过辞太傅懿。懿令两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进粥,懿不持杯而饮,粥皆流出沾胸。胜曰:“众情谓明公旧风发动,何意尊体乃尔!”懿使声气才属,说:“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当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兄弟为托。”胜曰:“当还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错乱其辞曰:“君方到并州?”胜复曰:“当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还为本州,盛德壮烈,好建功勋!”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馀气,形神已离,不足虑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复济,令人怆然!”故爽等不复设备。 何晏闻平原管辂明于术数,请与相见。十二月,丙戌,辂往诣晏,晏与之论《易》。时邓飏在坐,谓辂曰:“君自谓善《易》,而语初不及《易》中辞义,何也?”辂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赞之曰:“可谓要言不烦也!”因谓辂曰:“试为作一卦,知位当至三公不?”又问:“连梦见青蝇数十,来集鼻上,驱之不去,何也?”辂曰:“昔元、凯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势重,而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今青蝇臭恶而集之,位峻者颠,轻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愿君侯裒多益寡,非礼不履,然后三公可至,青蝇可驱也。”飏曰:“此老生之常谭。”辂曰:“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辂还邑舍,具以语其舅。舅责辂言太切至,辂曰:“与死人语,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辂为狂。 吴交趾、九真夷贼攻没城邑,交部骚动。吴主以衡阳督军都尉陆胤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万馀家,州境复清。 太傅懿阴与其子中护军师、散骑常侍昭谋诛曹爽。 邵陵厉公中嘉平元年(己巳,公元二四九年) 春,正月,甲午,帝谒高平陵,大将军爽与弟中领军羲、武卫将军训、散骑常侍彦皆从。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闭诸城门,勒兵据武库,授兵出屯洛水浮桥,召司徒高柔假节行大将军事,据爽营,太仆王观行中领军事,据羲营。因奏爽罪恶于帝曰;“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属臣以后事,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则专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易以私人,根据盘互,纵恣日甚,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伺察至尊,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便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太尉臣济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为,留车驾宿伊水南,伐木为鹿角,发屯田兵数千人以为卫。 懿使侍中高阳、许允及尚书陈泰说爽宜早自归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谓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为誓。泰,群之子也。 初,爽以桓范乡里老宿,于九卿中特礼之,然不甚亲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范,欲使行中领军。范欲应命,其子止之曰:“车驾在外,不如南出。”范乃出。至平昌城门,城门已闭。门候司蕃,故范举吏也,范举手中版以示之,矫曰:“有诏召我,卿促开门!”蕃欲求见诏书,范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尔!”乃开之。范出城,顾谓蕃曰:“太傅图逆,卿从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侧。懿谓蒋济曰:“智囊往矣!”济曰:“范则智矣,然驽马恋栈豆,爽必不能用也。” 范至,劝爽兄弟以天子诣许昌,发四方兵以自辅。爽疑未决,范谓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读书何为邪!于今日卿等门户,求贫贱复可得乎!且匹夫质一人,尚欲望活;卿与天子相随,令于天下,谁敢不应也!”俱不言。范又谓羲曰:“卿别营近在阙南,洛阳典农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诣许昌,不过中宿,许昌别库,足相被假;所忧当在谷食,而大司农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从,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于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犭屯犊耳!何图今日坐汝等族灭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诏免己官,奉帝还宫。爽兄弟归家,懿发洛阳吏卒围守之;四角作高楼,令人在楼上察视爽兄弟举动。爽挟弹到后园中,楼上便唱言:“故大将军东南行!”爽愁闷不知为计。 戊戌,有司奏:“黄门张当私以所择才人与爽,疑有奸。”收当付廷尉考实,辞云:“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反逆,须三月中发。”于是收爽、羲、训、晏、飏、谧、轨、胜并桓范皆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马鲁芝留在府,闻有变,将营骑斫津门出赴爽。及爽解印绶,将出,主簿杨综止之曰:“公挟主握权,舍此以至东市乎?”有司奏收芝、综治罪,太傅懿曰:“彼各为其主也。宥之。”顷之,以芝为御史中丞,综为尚书郎。 鲁芝将出,呼参军辛敞欲与俱去。敞,毘之子也,其姊宪英为太常羊耽妻,敞与之谋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莫大焉。且为人任,为人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劝祜应命。祜曰:“委质事人,复何容易!”沈遂行。及爽败,沈以故吏免,乃谓祜曰:“吾不忘卿前语。”祜曰:“此非始虑所及也!” 爽从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无子,其父文宁欲嫁之;令女刀截两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诛,其家上书绝昏,强迎以归,复将嫁之;令女窃入寝室,引刀自断其鼻,其家惊惋,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尔!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此禽兽不行,吾岂为乎!”司马懿闻而贤之,听使乞子字养为曹氏后。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为一时才杰,人莫能及。晏尝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司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闻其语,未同凶其人。”盖欲以神况诸己也。 选部郎刘陶,晔之子也,少有口辩,邓飏之徒称之以为伊、吕。陶尝谓傅玄是“仲尼不圣。何以知之?智者于群愚,如弄一丸于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为圣!”玄不复难,但语之曰:“天下之变无常也,今见卿穷。”及曹爽败,陶退居里舍,乃谢其言之过。 管辂之舅谓辂曰:“尔前何以知何、邓之败?”辂曰:“邓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倾倚,若无手足,此为鬼躁。何之视候则魂不守宅,血不华色,精爽烟浮,容若槁木,此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尤好老、庄之书,与夏侯玄、荀粲及山阳王弼之徒,竞为清谈,祖尚虚无,谓《六经》为圣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争慕效之,遂成风流,不可复制焉。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为丞相,加九锡,懿固辞不受。 初,右将军夏侯霸为曹爽所厚,以其父渊死于蜀,常切齿有报仇之志,为讨蜀护军,屯于陇西,统属征西。征西将军夏侯玄,霸之从子,爽之外弟也。爽既诛,司马懿召玄诣京师,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与淮不叶,以为祸必相及,大惧,遂奔汉。汉主谓曰:“卿父自遇害于行间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维问于霸曰:“司马懿既得彼政,当复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营立家门,未遑外事。有钟士季者,其人虽少,若管朝政,吴、蜀之忧也。”士季者,钟繇之子尚书郎会也。 三月,吴左大司马硃然卒。然长不盈七尺,气候分明,内行修洁,终日钦钦,常若在战场,临急胆定,过绝于人。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然寝疾增笃,吴主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吴主辄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赐布帛。及卒,吴主为之哀恸。 夏,四月,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蒋济与之书,言太傅之旨,不过免官而已。爽诛,济进封都乡侯,上疏固辞,不许。济病其言之失,遂发病,丙子,卒。 秋,汉卫将军姜维寇雍州,依麹山筑二城,使牙门将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质任,侵逼诸郡。征西将军郭淮与雍州刺史陈泰御之。泰曰:“麹城虽固,去蜀险远,当须运粮;羌夷患维劳役,必未肯附。今围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虽其有救,山道阻险,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围麹城,断其运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战,不许,将士困窘,分粮聚雪以引日月。维引兵救之,出自牛头山,与泰相对。泰曰:“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今绝牛头,维无反道,则我之禽也。”敕诸军各坚垒勿与战,遣使白淮,使淮趣牛头截其还路。淮从之,进军洮水。维惧,遁走,安等孤绝,遂降。淮因西击诸羌。邓艾曰:“贼去未远,或能复还,宜分诸军以备不虞。”于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维遣其将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结营。艾谓诸将曰:“维今卒还,吾军人少,法当来渡;而不作桥,此维使化持吾令不得还,维必自东袭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潜军径到。维果来渡,而艾先至据城,得以不败,汉军遂还。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凌之甥也,屯于平阿,甥舅并典重兵,专淮南之任。凌与愚阴谋,以帝暗弱,制于强臣,闻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许昌。九月,愚遣其将张式至白马,与楚王相闻。凌又遣舍人劳精诣洛阳,语其子广。广曰:“凡举大事,应本人情。曹爽以骄奢失民,何平叔虚华不治,丁、毕、桓、邓虽并有宿望,皆专竞于世。加变易朝典,政令数改,所存虽高而事不下接,民习于旧,众莫之从,故虽势倾四海,声震天下,同日斩戮,名士减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马懿情虽难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夙夜菲懈,以恤民为先,父子兄弟,并握兵要,未易亡也。”凌不从。 冬,十一月,令狐愚复遣张式诣楚王,未还,会愚病卒。 十二月,辛卿,即拜王凌为太尉。庚子,以司隶校尉孙礼为司空。 光禄大夫徐邈卒。邈以清节著名,卢钦尝著书称邈曰:“徐公志高行洁,才博气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洁而不介,博而守约,猛而能宽。圣人以清为难,而徐公之所易也。”或问钦:“徐公当武帝之时,人以为通;自为凉州刺史,及还京师,人以为介,何也?”钦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贵清素之士,于时皆变易车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为通。比来天下奢靡,转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与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无常而徐公之有常也。”钦,毓之子也。 邵陵厉公中嘉平二年(庚午,公元二五零年) 夏,五月,以征西将军郭淮为车骑将军。 初,会稽潘夫人有宠于吴主,生少子亮,吴主爱之。全公主既与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结,数称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吴主以鲁王霸结朋党以害其兄,心亦恶之,谓侍中孙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乱乎!”遂有废和立亮之意,然犹沉吟者历年。峻,静之曾孙也。 秋,吴主遂幽太子和。骠骑将军硃据谏曰:“太子,国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归心。昔晋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窃惧太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吴主不听。据与尚书仆射屈晃率诸将吏泥头自缚,连日诣阙请和;吴主登白爵观,见,甚恶之,敕据、晃等“无事匆匆”。无难督陈正、五营督陈象各上书切谏,据、晃亦固谏不已;吴主大怒,族诛正、象。牵据、晃入殿,据、晃犹口谏,叩头流血,辞气不挠。吴主杖之各一百,左迁据为新都郡丞,晃斥归田里,群司坐谏诛放者以十数。遂废太子和为庶人,徙故鄣,赐鲁王霸死。杀杨竺,流其尸于江,又诛全寄、吴安、孙奇,皆以其党霸谮和故也。初,杨竺少获声名,而陆逊谓之终败,劝竺兄穆令与之别族。及竺败,穆以数谏戒竺得免死。硃据未至官,中书令孙弘以诏书追赐死。 冬,十月,庐江太守谯郡文钦伪叛,以诱吴偏将军硃异,欲使异自将兵迎己。异知其诈,表吴主,以为钦不可迎。吴主曰:“方今北土未一,钦欲归命,宜且辽之。若嫌其有谲者,但当设计网以罗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将军吕据督二万人,与异并力至北界,钦果不降。异,桓之子;据,范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孙礼卒。 吴主立子亮为太子。 吴主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东海定王霖卒。 征南将军王昶上言:“孙权流放良臣,适庶分争,可乘衅击吴。”朝廷从之,遣新城太守南阳州泰袭巫、秭归,荆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昶引竹纟亘为桥,渡水击之,吴大将施绩,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与战,乃先遣五军案大道发还,使吴望见而喜;又以所获铠马甲首环城以怒之,设伏兵以待之。绩果来追,昶与战,大破之,斩其将钟离茂、许旻。 汉姜维复寇西平,不克。 邵陵厉公中嘉平三年(辛未,公元二五一年) 春,正月,王基、州泰击吴兵,皆破之,降者数千口。 三月,以尚书令司马孚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为征南大将军。 壬辰,大赦。 太尉王凌闻吴人塞涂水,欲因此发兵,大严诸军,表求讨贼:诏报不听。凌遣将军杨弘以废立事告兗州刺史黄华,华、弘连名以白司马懿,懿将中军乘水道讨凌,先下赦赦凌罪,又为书谕凌,已而大军掩至百尺。凌自知势穷,乃乘船单出迎懿,遣掾王彧谢罪,送印绶、节钺。懿军到丘头,凌面缚水次,懿承诏遣主簿解其缚。 凌既蒙赦,加恃旧好,不复自疑,径乘小船欲趋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馀丈。凌知见外,乃遥谓懿曰:“卿直以折简召我,我当敢不至邪,而乃引军来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简者故也。”凌曰:“卿负我!”懿曰:“我宁负卿,不负国家!”遂遣步骑六百送凌西诣京师,凌试索棺钉以观懿意,懿命给之。五月,甲寅,凌行到项,遂饮药死。 懿进至寿春,张式等皆自首。懿穷治其事,诸相连者悉夷三族。发凌、愚冢,剖棺暴尸于所近市三日,烧其印绶、朝服,亲土埋之。 初,令狐愚为白衣时,常有高志,众人谓愚必兴令狐氏。族父弘农太守邵独以为:“愚性倜傥,不修德而愿大,必灭我宗。”愚闻之,心甚不平。及邵为虎贲中郎将,而愚仕进已多所更历,所在有名称。愚从容谓邵曰:“先时闻大人谓愚为不继,今竟云何邪?”邵熟视而不答,私谓妻子曰:“公治性度,犹如故也。以吾观之,终当败灭,但不知我久当坐之不邪,将逮汝曹耳。”邵没后十馀年而愚族灭。 愚在兗州,辟山阳单固为别驾,与治中杨康并为愚腹心。及愚卒,康应司徒辟,至洛阳,露愚阴事,愚由是败。懿至寿春,见单固,问曰:“令狐反乎?”曰:“无有。”杨康白事,事与固连,遂收捕固及家属皆系廷尉,考实数十,固固云无有。懿录杨康,与固对相诘,固辞穷,乃骂康曰:“老佣!既负使君,又灭我族,顾汝当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后以辞颇参错,亦并斩之。临刑,俱出狱,固又骂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 诏以扬州刺史诸葛诞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吴主立潘夫人为皇后,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赐楚王彪死。尽录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与人交关。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殂。 辛未,以司马孚为太尉。 八月,戊寅,舞阳宣文侯司马懿卒。诏以其子卫将军师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南匈奴自谓其先本汉室之甥,因冒姓刘氏。太祖留单于呼厨泉之鄴,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境内。左贤王豹,单于于扶罗之子也,为左部帅,部族最强。城阳太守邓艾上言:“单于在内,羌夷失统,合散无主。今单于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则胡虏不可不深备也。闻刘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为二国,以分其势。去卑功显前朝而子不继业,宜加其子显号,使居雁门。离国弱寇,追录旧勋,此御边长计也。”又陈“羌胡与民同处者,宜以渐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耻之教,塞奸宄之路。”司马师皆从之。 吴立节中郎将陆抗屯柴桑,诣建业治病。病差,当还,吴主涕泣与别,谓曰:“吾前听用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 是时,吴主颇寤太子和之无罪,冬,十一月,吴主祀南郊还,得风疾,欲召和还;全公主及侍中孙峻、中书令孙弘固争之,乃止。吴主以太子亮幼少,议所付托,孙峻荐大将军诸葛恪可付大事。吴主嫌恪刚很自用,峻曰:“当今朝臣之才,无及恪者。”乃召恪于武昌。恪将行,上大将军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时咸谓之失言。 虞喜论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吕侯,国之元耆,志度经远,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见拒;此元逊之疏,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咨当世之务,闻善速于雷动,从谏急于风移,岂得殒首殿堂,死于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而费祎方与来敏对棋,意无厌倦。敏以为必能办贼,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也。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蜀为蕞尔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斯乃祎性之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循所害,岂非兆见于彼而祸成于此哉!往闻长宁之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皆足以为世鉴也。 恪至建业,见吴主于卧内,受诏床下,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孙弘领少傅;诏有司诸事一统于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制群官百司拜揖之仪,各有品序。又以会稽太守北海滕胤为太常。胤,吴主婿也。 十二月,以光禄勋荥阳郑冲为司空。 汉费祎还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乃复北屯汉寿。 是岁,汉尚书令吕乂卒,以侍中陈祗守尚书令。 邵陵厉公中嘉平四年(壬申,公元二五二年) 春,正月,癸卯,以司马师为大将军。 吴主立故太子和为南阳王,使居长沙;仲姬子奋为齐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后张氏,大赦。后,故凉州刺史既之孙,东莞太守缉之女也。召缉拜光禄大夫。 吴人改元神凤,大赦。 吴潘后性刚戾,吴主疾病,后使人问孙弘以吕后称制故事。左右不胜其虐,伺其昏睡,缢杀之,托言中恶。后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吴主病困,召诸葛恪、孙弘、滕胤及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入卧内,属以后事。夏,四月,吴主殂。孙弘素与诸葛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不发丧,欲矫诏诛恪。孙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杀之。乃发丧。谥吴主曰大皇帝。太子亮即位,大赦,改元建兴。闰月,以诸葛恪为太傅,滕胤为卫将军,吕岱为大司马。恪乃命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恪不欲诸王处滨江兵马之地,乃徙齐王奋于豫章,琅邪王休于丹杨。奋不肯徙,又数越法度,恪为笺以遗奋曰:“帝王之尊,与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雠有善,不得不举,亲戚有恶,不得不诛,所以承天理物,先国后身,盖圣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汉初兴,多王子弟,至于太强,辄为不轨,上则几危社稷,下则骨肉相残,其后惩戒以为大讳。自光武以来,诸王有制,惟得自娱于宫内,不得临民,干与政事,其与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则前世得失之验也。大行皇帝览古戒今,防牙遏萌,虑于千载,是以寝疾之日,分遣诸王各早就国,诏策勤渠,科禁严峻,其所戒敕,无所不至。诚欲上安宗庙,下全诸王,使百世相承,无凶国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顺父之志,中念河间献王、东海王强恭顺之节,下存前世骄恣荒乱之王以为警戒。而闻顷至武昌以来,多违诏敕,不拘制度,擅发诸将兵治护宫室。又左右常从有罪过者,当以表闻,公付有司;而擅私杀,事不明白。中书杨融,亲受诏敕,所当恭肃,乃云‘正自不听禁,当如我何!’闻此之日,小大惊怪,莫不寒心。里语曰:‘明鉴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鲁王为戒,改易其行,战战兢兢,尽礼朝廷,如此,则无求不得。若弃忘先帝法教,怀轻慢之心,臣下宁负大王,不敢负先帝遗诏;宁为大王所怨疾,岂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诏敕不行于籓臣邪!向使鲁王早纳忠直之言,怀惊惧之虑,则享祚无穷,岂有灭亡之祸哉!夫良药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达者能受之。今者恪等忄娄忄娄,欲为大王除危殆于萌芽,广福庆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愿蒙三思!”王得笺,惧,遂移南昌。 初,吴大帝筑东兴堤以遏巢湖,其后入寇淮南,败,以内船,遂废不复治。冬,十月,太傅恪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将军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东城,引军而还。 镇东将军诸葛诞言于大将军师曰:“今因吴内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羁吴之上流;然后简精卒攻其两城,比救至,可大获也。”是时征南大将军王昶、征东将军胡遵、镇南将军毋丘俭等各献征吴之计。朝廷以三征计异,诏问尚书傅嘏。嘏对曰:“议者或欲泛舟径济,横行江表;或欲四道并进,攻其城垒;或欲大佃疆场,观衅而动;诚皆取贼之常计也。然自治兵以来,出入三载,非掩袭之军也。贼之为寇,几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丧其元帅,上下忧危,设令列船津要,坚城据险,横行之计,其殆难捷。今边壤之守,与贼相远,贼设罗落,又特重密,间谍不行,耳目无闻。夫军无耳目,校察未详,而举大众以临巨险,此为希幸徼功,先战而后求胜,非全军之长策也。唯有进军大佃,最差完牢;可诏昶、遵等择地居险,审所错置,及令三方一时前守。夺其肥壤,使还脊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钞不犯,二也;招怀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罗落远设,间构不来,四也;贼退其守,罗落必浅,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积谷,士不运输,六也;衅隙时闻,讨袭速决,七也;凡此七者,军事之急务也。不据则贼擅便资,据之则利归于国,不可不察也。夫屯垒相逼,形势已交,智勇得陈,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计,角之而知有馀不足,虏之情伪,将焉所逃!夫以小敌大,则役烦力竭;以贫敌富,则敛重财匮。故曰:‘敌逸能劳之,饱能饥之’,此之谓也。”司马师不从。 十一月,诏王昶等三道击吴。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毋丘俭向武昌,胡遵、诸葛诞率众七万攻东兴。甲寅,吴太傅恪将兵四万,晨夜兼行,救东兴。胡遵等敕诸军作浮桥以度,陈于坻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诸葛恪使冠军将军丁奉与吕据、留赞、唐咨为前部,从山西上。奉谓诸将曰:“今诸军行缓,若贼据便地,则难以争锋,我请趋之。”乃辟诸军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径进。时北风,奉举帆二日,即至东关,遂据徐塘。时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会。奉见其前部兵少,谓其下曰:“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铠,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堨。魏人望见,大笑之,不即严兵。吴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据等继至。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韩综、乐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数万。综故吴叛将,数为吴害,吴大帝常切齿恨之,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庙。获车乘、牛马、骡驴各以千数,资器山积,振旅而归。 初,汉姜维寇西平,获中郎将郭循,汉人以为左将军。循欲刺汉主,不得亲近,每因上寿,且拜且前,为左右所遏,事辄不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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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六十七 · 汉纪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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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阏逢敦牂,尽柔兆涒滩,凡三年。 孝献皇帝壬建安十九年(甲午,公元二一四年) 春,马超从张鲁求兵,北取凉州,鲁遣超还围祁山。姜叙等告急于夏侯渊,诸将议欲须魏公操节度。渊曰:“公在鄴,反覆四千里,比报,叙等必败,非救急也。”遂行,使张郃督步骑五千为前军。超败走。韩遂在显亲,渊欲袭取之,遂走。渊追至略阳城,去遂三十馀里,诸将欲攻之,或言当攻兴国氐。渊以为:“遂兵精,兴国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袭长离诸羌。长离诸羌多在遂军,必归救其家。若舍羌独守则孤,救长离则官兵得与野战,必可虏也。”渊乃留督将守辎重,自将轻兵到长离,攻烧羌屯,遂果救长离。诸将见遂兵众,欲结营作堑乃与战。渊曰:“我转斗千里,今复作营堑,则士众罢敝,不可复用。贼虽众,易与耳。”乃鼓之,大破遂军。进围兴国。氐王千万奔马超,馀众悉降。转击高平、屠各,皆破之。 三月,诏魏公操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 夏,四月,旱。五月,雨水。初,魏公操遣庐江太守硃光屯皖,大开稻田。吕蒙言于孙权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众必增,宜早除之。”闰月,权亲攻皖城。诸将欲作土山,添攻具,吕蒙曰:“治攻具及土山,必历日乃成;城备既修,外救必至,不可图也。且吾乘雨水以入,若留经日,水必向尽,还道艰难,蒙窃危之。今观此城,不能甚固,以三军锐气,四面并攻,不移时可拔;及水以归,全胜之道也。”权从之。蒙荐甘宁为升城督,宁手持练,身缘城,为士卒先;蒙以精锐继之,手执枹鼓,士卒皆腾踊。侵晨进攻,食时破之,获硃光及男女数万口。既而张辽至夹石,闻城已拔,乃退。权拜吕蒙为庐江太守,还屯寻阳。 诸葛亮留关羽守荆州,与张飞、赵云将兵溯流克巴东。至江州,破巴郡太守严颜,生获之。飞呵颜曰:“大军既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战!”颜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飞怒,令左右牵去斫头。颜容止不变,曰:“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分遣赵云从外水定江阳、犍为,飞定巴西、德阳。 刘备围雒城且一年,庞统为流矢所中,卒。法正笺与刘璋,为陈形势强弱,且曰:“左将军从举兵以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璋不答。雒城溃,备进围成都。诸葛亮、张飞、赵云引兵来会。马超知张鲁不足与计事,又鲁将杨昂等数害其能,超内怀于邑。备使建宁督邮李恢往说之,超遂从武都逃入氐中,密书请降于备。使人止超,而潜以兵资之。超到,令引军屯城北,城中震怖。备围城数十日,使从事中郎涿郡简雍入说刘璋。时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馀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开城,与简雍同舆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备迁璋于公安,尽归其财物,佩振威将军印绶。 备入成都,置酒,大飨士卒。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备领益州牧,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益州太守南郡董和为掌军中郎将,并置左将军府事,偏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军议校尉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裨将军南阳黄忠为讨虏将军,从事中郎麋竺为安汉将军,简雍为昭德将军,北海孙乾为秉忠将军,广汉长黄权为偏将军,汝南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羲为司马,李严为犍为太守,费观为巴郡太守,山阳伊籍为从事中郎,零陵刘巴为西曹掾,广汉彭羕为益州治中从事。 初,董和在郡,清俭公直,为民夷所爱信,蜀中推为循吏,故备举而用之。备之自新野奔江南也,荆楚群士从之如云,而刘巴独北诣魏公操。操辟为掾,遣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会备略有三郡,巴事不成,欲由交州道还京师。时诸葛亮在临蒸,以书招之,巴不从,备深以为恨。巴遂自交趾入蜀依刘璋。及璋迎备,巴谏曰:“备,雄人也,入必为害。”既入,巴复谏曰:“若使备讨张鲁,是放虎于山林也。”璋不听,巴闭门称疾。备攻成都,令军中曰:“有害巴者,诛及三族。”及得巴,甚喜。是时益州郡县皆望风景附,独黄权闭城坚守,须璋稽服,乃降。于是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吴懿、费观等,璋之婚亲也;彭羕,璋之所摈弃也;刘巴,宿昔之所忌恨也;备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益州之民,是以大和。初,刘璋以许靖为蜀郡太守。成都将溃,靖谋逾城降备,备以此薄靖,不用也。法正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宜加敬重,以慰远近之望。”备乃礼而用之。 成都之围也,备与士众约:“若事定,府库百物,孤无预焉。”及拔成都,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军用不足,备甚忧之,刘巴曰:“此易耳。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价,令吏为官市。”备从之。数月之间,府库充实。时议者欲以成都名田宅分赐诸将。赵云曰:“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今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须天下都定,各反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不宜夺之以私所爱也。”备从之。 备之袭刘璋也,留中郎将南郡霍峻守葭萌城。张鲁遣杨昂诱峻求共守城。峻曰:“小人头可得,城不可得!”昂乃退。后璋将扶禁、向存等帅万馀人由阆水上,攻围峻,且一年。峻城中兵才数百人,伺其怠隙,选精锐出击,大破之,斩存。备既定蜀,乃分广汉为梓潼郡,以峻为梓潼太守。 法正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飧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邪!”诸葛亮佐备治蜀,颇尚严峻,人多怨叹者。法正谓亮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愿缓刑弛禁以慰其望。”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刘璋暗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累,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土人土,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宠之以位,位极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所以致敝,实由于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而著矣。”刘备以零陵蒋琬为广都长。备尝因游观,奄至广都,见琬众事不治,时又沉醉。备大怒,将加罪戮。诸葛亮请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备雅敬亮,乃不加罪,仓卒但免官而已。 秋,七月,魏公操击孙权,留少子临菑侯植守鄴。操为诸子高选官属,以刑颙为植家丞。颙防闲以礼,无所屈挠,由是不合。庶子刘桢美文辞,植亲爱之。桢以书谏植曰:“君侯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愚实惧焉。” 魏尚书令荀攸卒。攸深密有智防,自从魏公操攻讨,常谋谟帷幄,时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操尝称:“荀文若之进善,不进不休;荀公达之去恶,不去不止。”又称:“二荀令之论人,久而益信,吾没世不忘。” 初,枹罕宋建因凉州乱,自号河首平汉王,改元,置百官,三十馀年。冬,十月,魏公操使夏侯渊自兴国讨建,围枹罕,拔之,斩建。渊别遣张郃等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诸羌皆降,陇右平。 帝自都许以来,守位而已,左右侍卫莫非曹氏之人者。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魏公操恶而杀之。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惧,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不尔,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俯仰求出。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自后不复朝请。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求贵人杀之。帝以贵人有妊,累为请,不能得。伏皇后由是怀惧,乃与父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完不敢发。至是,事乃泄,操大怒,十一月,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后。后闭户,藏壁中。歆坏户发壁,就牵后出。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遂将后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馀人。 十二月,魏公操至孟津。 操以尚书郎高柔为理曹掾。旧法:军征士亡,考竟其妻子。而亡者犹不息。操欲更重其刑,并及父母、兄弟,柔启曰:“士卒亡军,诚在可疾,然窃闻基中时有悔者。愚谓乃宜贷其妻子,一可使诱其还心。正如前科,固已绝其意望;而猥复重之,柔恐自今在军之士,见一人亡逃,诛将及己,亦且相随而走,不可复得杀也。此重刑非所以止亡,乃所以益走耳!”操曰:“善!”即止不杀。 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年(乙未,公元二一五年) 春,正月,甲子,立贵人曹氏为皇后;魏公操之女也。三月,魏公操自将击张鲁,将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遣张郃、硃灵等攻破之。夏,四月,操自陈仓出散关至河池,氐王窦茂众万馀人恃险不服,五月,攻屠之。四平、金城诸将麹演、蒋石等共斩送韩遂首。 初,刘备在荆州,周瑜、甘宁等数劝孙权取蜀。权遣使谓备曰:“刘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则荆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张鲁,一统南方,虽有十操,无所忧也。”备报曰:“益州民富地险,刘璋虽弱,足以自守。今暴师于蜀、汉,转运于万里,欲使战克攻取,举不失利,此孙、吴所难也。议者见曹操失利于赤壁,谓其力屈,无复远念。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将欲饮马于沧海,观兵于吴会,何肯守此坐须老乎!而同盟无故自相攻伐,借枢于操,使敌承其隙,非长计也。且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今璋得罪于左右,备独悚惧,非所敢闻,愿加宽贷。”权不听,遣孙瑜率水军往夏口。备不听军过,谓瑜曰:“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也。”使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南郡,备自住孱陵,权不得已召瑜还。及备西攻刘璋,权曰:“猾虏,乃敢挟诈如此!”备留关羽守江陵,鲁肃与羽邻界;羽数生疑贰,肃常以欢好抚之。及备已得益州,权令中司马诸葛瑾以备求荆州诸郡。备不许,曰:“吾方图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相与耳。”权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虚辞引岁也。”遂置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长吏。关羽尽逐之。权大怒,遣吕蒙督兵二万以取三郡。蒙移书长沙、桂阳,皆望风归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刘备闻之,自蜀亲至公安,遣关羽争三郡。孙权进住陆口,为诸军节度;使鲁肃将万人屯曾阳以拒羽;飞书召吕蒙,使舍零陵急还助肃。蒙得书,秘之,夜,召诸将授以方略;晨,当攻零陵,顾谓郝普故人南阳邓玄之曰:“郝子太闻世间有忠义事,亦欲为之,而不知时也。今左将军在汉中为夏侯渊所围;关羽在南郡,至尊身自临之。彼方首尾倒县,救死不给,岂有馀力复营此哉!今吾计力度虑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后,身死,何益于事,而令百岁老母戴白受诛,岂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问,谓援可恃,故至于此耳。君可见之,为陈祸福。”玄之见普,具宣蒙意,普惧而出降。蒙迎,执其手与俱下船,语毕,出书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见书,知备在公安而羽在益阳,惭恨入地。蒙留孙河,委以后事,即日引军赴益阳。 鲁肃欲与关羽会语,诸将疑恐有变,议不可往。肃曰:“今日之事,宜相开譬。刘备负国,是非未决,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羽以不返三郡,羽曰:“乌林之役,左将军身在行间,戮力破敌,岂得徒劳,无一塊土,而足下来欲收地邪!”肃曰:“不然。始与豫州觐于长阪,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计穷虑极,志势摧弱,图欲远窜,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无有处所,不爱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廕以济其患;而豫州私独饰情,愆德堕好。今已藉手于西州矣,又欲剪并荆州之土,斯盖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领人物之主乎!”羽无以答。会闻魏公操将攻汉中,刘备惧失益州,使使求和于权。权令诸葛瑾报命,更寻盟好。遂分荆州,以湘水为界;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权,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备。诸葛瑾每奉使至蜀,与其弟亮但公会相见,退无私面。 秋,七月,魏公操至阳平。张鲁欲举汉中降,其弟卫不肯,率众数万人拒关坚守,横山筑城十馀里。初,操承凉州从事及武都降人之辞,说“张鲁易攻,阳平城下南北山相远,不可守也”,信以为然。及往临履,不如所闻,乃叹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阳平山上诸屯,山峻难登,既不时拔,士卒伤夷者多,军食且尽,操意沮,便欲拔军截山而还,遣大将军夏侯惇、将军许褚呼山上兵还。会前军夜迷惑,误入张卫别营,营中大惊退散。侍中辛毘、主簿刘晔等在兵后,语惇、褚,言“官兵已据得贼要屯,贼已散走”,犹不信之。惇前自见,乃还白操,进兵攻卫,卫等夜遁。张鲁闻阳平已陷,欲降,阎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轻;不如依杜濩赴朴胡,与相拒,然后委质,功必多。”乃奔南山入巴中。左右欲悉烧宝货仓库,鲁曰:“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得达。今之走避锐锋,非有恶意。宝货仓库,国家之有。”遂封藏而去。操入南郑,甚嘉之。又以鲁本有善意,遣人慰喻之。 丞相主簿司马懿言于操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而远争江陵,此机不可失也。今克汉中,益州震动,进兵临之,势必瓦解。圣人不能违时,亦不可失时也。”操曰:“人苦无足,既得陇,复望蜀邪!”刘晔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若小缓之,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民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矣。今不取,必为后忧。”操不从。居七日,蜀降者说“蜀中一日数十惊,守将虽斩之而不能安也。”操问晔曰:“今尚可击不?”晔曰:“今已小定,未可击也。”乃还。以夏侯渊为都护将军,督张郃、徐晃等守汉中;以丞相长史杜袭为驸马都尉,留督汉中事。袭绥怀开导,百姓自乐出徙洛、鄴者八万馀口。 八月,孙权率众十万围合肥。时张辽、李典、乐进将七千馀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征张鲁也,为教与合肥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及权至,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以众寡不敌,疑之。张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进等莫对。辽怒曰:“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若疑,辽将独决之。”李典素与辽不睦,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请从君而出。”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飨。明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阵,杀数十人,斩二大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权大惊,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急击围开,将麾下数十人得出。馀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乃还修守备,众心遂安。权守合肥十馀日,城不可拔,彻军还。兵皆就路,权与诸将在逍遥津北,张辽觇望知之,即将步骑奄至。甘宁与吕蒙等力战扞敌,凌统率亲近扶权出围,复还与辽战,左右尽死,身亦被创,度权已免,乃还。权乘骏马上津桥,桥面已彻,丈馀无版;亲近监谷利在马后,使权持鞍缓控,利于后着鞭以助马势,遂得超度。贺齐率三千人在津南迎权,权由是得免。权入大船宴饮,贺齐下席涕泣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今日之事,几致祸败。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之诫!”权自前收其泪曰:“大惭谨已刻心,非但书绅也。” 九月,巴、賨夷帅朴胡、杜濩、任约,各举其众来附。于是分巴郡,以胡为巴东太守,濩为巴西太守,约为巴郡太守,皆封列侯。 冬,十月,始置名号侯以赏军功。 十一月,张鲁将家属出降。魏公操逆拜鲁镇南将军,待以客礼,封阆中侯,邑万户。封鲁五子及阎圃等皆为列侯。 习凿齿论曰:阎圃谏鲁勿王,而曹公追封之,将来之人,孰不思顺!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谓与!若乃不明于此,而重焦烂之功,丰爵厚赏止于死战之士,则民利于有乱,俗竞于杀伐,阻兵杖力,干戈不戢矣。曹公之此封,可谓知赏罚之本矣。 程银、侯选、庞惪皆随鲁降,魏公操复银、选官爵,拜惪立义将军。 张鲁之走巴中也,黄权言于刘备曰:“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也。”备乃以权为护军,率诸将迎鲁;鲁已降,权遂击朴胡、杜濩、任约,破之。魏公操使张郃督诸军徇三巴,欲徙其民于汉中,进军宕渠。刘备使巴西太守张飞与郃相拒,五十馀日,飞袭击郃,大破之。郃走还南郑,备亦还成都。 操徙出故韩遂、马超等兵五千馀人,使平难将军殷署等督领,以扶风太守赵俨为关中护军。操使俨发千二百兵助汉中守御,殷署督送之,行者不乐。俨护送至斜谷口,还,未至营,署军叛乱。俨自随步骑百五十人,皆叛者亲党也,闻之,各惊,被甲持兵,不复自安。俨徐谕以成败,慰励恳切,皆慷慨曰:“死生当随护军,不敢有二!”前到诸营,各召料简诸奸结叛者八百馀人,散在原野。俨下令惟取其造谋魁率治之,馀一不问,郡县所收送皆放遣,乃即相率还降。俨密白:“宜遣将诣大营,请旧兵镇守关中。”魏公操遣将军刘柱将二千人往,当须到乃发遣。俄而事露,诸营大骇,不可安谕。俨遂宣言:“当差留新兵之温厚者千人,镇守关中,其馀悉遣东。”便见主者内诸营兵名籍,立差别人。留者意定,与俨同心,其当去者亦不敢动。俨一日尽遣上道,因使所留千人分布罗落之。东兵寻至,乃复胁谕,并徙千人,令相及共东。凡所全致二万馀口。 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一年(丙申,公元二一六年) 春,二月,魏公操还鄴。 夏,五月,进魏公操爵为王。 初,中尉崔琰荐巨鹿杨训于操,操礼辟之。及操进爵,训发表称颂功德。或笑训希世浮伪,谓琰为失所举。琰从训取表草视之,与训书曰:“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琰本意讥论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也,时有与琰宿不平者,白琰“傲世怨谤,意指不逊”,操怒,收琰付狱,髡为徒隶。前白琰者复白之云:“琰为徒,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瞋。”遂赐琰死。尚书仆射毛玠伤琰无辜,心不悦。人复白玠怨谤,操收玠付狱,侍中桓阶、和洽皆为之陈理,操不听。阶求案实其事。王曰:“言事者白,玠不但谤吾也,乃复为崔琰觖望。此捐君臣恩义,妄为死友怨叹,殆不可忍也。”洽曰:“如言事者言,玠罪过深重,非天地所覆载。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伦也,以玠历年荷宠,刚直忠公,为众所惮,不宜有此。然人情难保,要宜考玠,两验其实。今圣恩不忍致之于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操曰:“所以不考,欲两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对曰:“玠信有谤主之言,当肆之市朝;若玠无此言,言事者加诬大臣以误主听,不加检覈,臣窃不安。”操卒不穷治,玠遂免黜,终于家。是时西曹掾沛国丁仪用事,玠之获罪,仪有力焉;群下畏之侧目。尚书仆射何夔及东曹属东莞徐弈独不事仪,仪谮弈,出为魏郡太守,赖桓阶左右之得免。尚书傅选谓何夔曰:“仪已害毛玠,子宜少下之。”夔曰:“为不义,适足害其身,焉能害人!且怀奸佞之心,立于明朝,其得久乎!”崔琰从弟林,尝与陈群共论冀州人士,称琰为首,群以智不存身贬之。林曰:“大丈夫为有邂逅耳,即如卿诸人,良足贵乎”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代郡乌桓三大人皆称单于,恃力骄恣,太守不能治。魏王操以丞相仓曹属裴潜为太守,欲授以精兵。潜曰:“单于自知放横日久,今多将兵往,必惧而拒境,少将则不见惮,宜以计谋图之。”遂单车之郡,单于惊喜。潜抚以恩威,单于詟服。 初,南匈奴久居塞内,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议者恐其户口滋蔓,浸难禁制,宜豫为之防。秋,七月,南单于呼厨泉入朝于魏,魏王操因留之于鄴,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单于岁给绵、绢、钱、谷如列侯,子孙传袭其号。分其众为五部,各立其贵人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 八月,魏以大理钟繇为相国。 冬,十月,魏王操治兵击孙权;十一月,至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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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六十五 · 汉纪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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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柔兆阉茂,尽著雍困敦,凡三年。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一年(丙戌,公元二零六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北斗。 曹操自将击高幹,留其世子丕守鄴,使别驾从事崔琰傅之。操围壶关,三月,壶关降。高幹自入匈奴求救,单于不受。幹独与数骑亡,欲南奔荆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斩之,并州悉平。曹操使陈郡梁习以别部司马领并州刺史。时荒乱之馀,胡、狄雄张,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拥众,各为寇害。习到官,诱喻招纳,皆礼如其豪右,稍稍荐举,使诣幕府;豪右已尽,次发诸丁强以为义从;又因大军出征,令诸将分清以为勇力。吏兵已去之后,稍移其家,前后送鄴凡数万口;其不从命者,兴兵致讨,斩首千数,降附者万计。单于恭顺,名王稽颡,服事供职,同于偏户。边境肃清,百姓布野,勤劝农桑,令行禁止。长老称咏,以为自所闻识,刺史未有如习者。习乃贡达名士,避地州界者河内常林、杨俊、王象、荀纬及太原王凌之徒,操悉以为县长,后皆显名于世。初,山阳仲长统游学至并州,过高幹,幹善遇之,访以世事。统谓幹曰:“君有雄志而无雄才,好士而不能择人,所以为君深戒也。”幹雅自多,不悦统言,统遂去之。幹死,荀彧举统为尚书郎。著论曰《昌言》,其言治乱,略曰:“豪杰之当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无天下之分,故战争者竞起焉。角智者皆穷,角力者皆负,形不堪复伉,势不足复校,乃始羁首系颈,就我之衔绁耳。及继体之时,豪杰之心既绝,士民之志已定,贵有常家,尊在一人。当此之时,虽下愚之才居之,犹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周、孔数千无所复角其圣,贲、育百万无所复奋其勇矣。彼后嗣之愚主,见天下莫敢与之违,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骋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恶,荒废庶政,弃忘人物。信任亲爱者,尽佞谄容说之人也;宠贵隆丰者,尽后妃姬妾之家也。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民之骨髓,怨毒无聊,祸乱并起,中国扰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为我哺乳之子孙者,今尽是我饮血之冠雠也。至于运徙势去,犹不觉悟者,岂非富贵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存亡以之失代,治乱从此周复,天道常然之大数也。” 秋,七月,武威太守张猛杀雍州刺史邯郸商;州兵讨诛之。猛,奂之子也。 八月,曹操东讨海贼管承,至淳于,遣将乐进、李典击破之,承走入海岛。 昌豨复叛,操遣于禁讨斩之。 是岁,立故琅邪王容子熙为琅邪王。齐、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济阴、平原八国皆除。 乌桓乘天下乱,略有汉民十馀万户,袁绍皆立其酋豪为单于,以家人子为己女,妻焉。辽西乌桓踏顿尤强,为绍所厚,故尚兄弟归之,数入塞为寇,欲助尚复故地。曹操将击之,凿平虏渠、泉州渠以通运。 孙权击山贼麻、保二屯,平之。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二年(丁亥,公元二零七年) 春,二月,曹操自淳于还鄴。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馀人,皆为列侯。因表万岁亭侯荀彧功状;三月,增封彧千户。又欲授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陈让,至于十数,乃止。 曹操将击乌桓,诸将皆曰:“袁尚亡虏耳,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深入征之,刘备必说刘表以袭许,万一为变,事不可悔。”郭嘉曰:“公虽威震天下,胡恃其远,必不设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乌桓之资,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动,民夷俱应,以生踏顿之心,成凯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操从之。行至易,郭嘉曰:“兵贵神速。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趋利,且彼闻之,必为备。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初,袁绍数遣使召田畴于无终,又即绶将军印,使安辑所统,畴皆拒之。及曹操定冀州,河间邢颙谓畴曰:“黄巾起来,二十馀年,海内鼎沸,百姓流离。今闻曹公法令严。民厌乱矣,乱极则平,请以身先。”遂装还乡里。畴曰:“邢颙,天民之先觉者也。”操以颙为冀州从事。畴忿乌桓多杀其本郡冠盖,意欲讨之而力未能。操遣使辟畴,畴戒其门下趣治严。门人曰:“昔袁公慕君,礼命五至,君义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畴笑曰:“此非君所识也。”遂随使者到军,拜为蓚令,随军次无终。 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操患之,以问田畴。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踏顿可不战而禽也。”操曰:“善!”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 操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堑山堙谷,五百馀里,经白檀,历平冈,步鲜卑庭,东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虏乃知之。尚、熙与踏顿及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将数万骑逆军。八月,操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操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操登高,望虏阵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踏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馀万口。辽东单于速仆丸与尚、熙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其众尚有教千骑。或劝操遂击之,操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还。公孙康欲取尚、熙以为功,乃先置精勇于厩中,然后请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斩尚、熙,并速仆丸首送之。诸将或问操:“公还而康斩尚、熙,何也?”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操枭尚首,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牵招独设祭悲哭,操义之,举为茂才。时天寒且旱,二百里无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入三十馀丈方得水。既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人皆惧。操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虽得之,天所佐也,顾不可以为常。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 冬,十月,辛卯,有星孛于鹑尾。 乙巳,黄巾杀济南王赟。 十一月,曹操至易水,乌桓单于代郡普富卢、上郡那楼皆来贺。师还,论功行赏,以五百户封田畴为亭侯。畴曰:“吾始为刘公报仇,率众遁逃,志义不立,反以为利,非本志也。”固让不受。操知其至心,许而不夺。 操之北伐也,刘备说刘表袭许,表不能用。及闻操还,表谓备曰:“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备曰:“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若能应之于后者,则此未足为恨也。” 是岁,孙权西击黄祖,虏其人民而还。 权母吴氏疾笃,引见张昭等,属以后事而卒。 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谓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 刘备在荆州,访士于襄阳司马徽。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徐庶见备于新野,备器之。庶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备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备由是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并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备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不悦,备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司马徽,清雅有知人之鉴。同县庞德公素有重名,徽兄事之。诸葛亮每至德公家,独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德公从子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惟德公与徽重之。德公常谓孔明为卧龙,士元为凤雏,德操为水鉴;故德操与刘备语而称之。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三年(戊子,公元二零八年) 春,正月,司徒赵温辟曹操子丕。操表“温辟臣子弟,选举故不以实”,策免之。 曹操还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师。 初,巴郡甘宁将僮客八百人归刘表,表儒人,不习军事,宁观表事势终必无成,恐一朝众散,并受其祸,欲东入吴。黄祖在夏口,军不得过,乃留,依祖三年,祖以凡人畜之。孙权击祖,祖军败走,权校尉凌操将兵急追之。宁善射,将兵在后,射杀操,祖由是得免。军罢,还营,待宁如初。祖都督苏飞数荐宁,祖不用。宁欲去,恐不免;飞乃白祖,以宁为邾长。宁遂亡奔孙权。周瑜、吕蒙共荐达之,权礼异,同于旧臣。宁献策于权曰:“今汉祚日微,曹操终为篡盗。南荆之地,山川形便,诚国之西势也。宁观刘表,虑既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也。至尊当早图之,不可后操。图之之计,宜先取黄祖。祖今昏耄已甚,财谷并乏,左右贪纵,吏士心怨,舟船战具,顿废不修,怠于耕农,军无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军,鼓行而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可渐规巴、蜀矣。”权深纳之。张昭时在坐,难曰:“今吴下业业,若军果行,恐必致乱。”宁谓昭曰:“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忧乱,奚以希慕古人乎!”权举酒属宁曰:“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卿但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则卿之功,何嫌张长史之言乎!” 权遂西击黄祖。祖横两蒙冲,挟守沔口,以拼闾大绁系石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飞矢雨下,军不得前。偏将军董袭与别部司马凌统俱为前部,各将敢死百人,人被两铠,乘大舸,突入蒙冲里。袭身以刀断两绁,蒙冲乃横流,大兵遂进。祖令都督陈就以水军逆战。平北都尉吕蒙勒前锋,亲枭就首。于是将士乘胜,水陆并进,傅其城,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斩之,虏其男女数万口。 权先作两函,欲以盛祖及苏飞首。权为诸将置酒,甘宁下席叩头,血涕交流,为权言飞畴昔旧恩,“宁不值飞,固已损骸于沟壑,不得致命于麾下。今飞罪当夷戮,特从将军乞其首领。”权感其言,谓曰:“今为君置之。若走去何?”宁曰:“飞免分裂之祸,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岂当图亡哉!若尔,宁头当代入函。”权乃赦之。凌统怨宁杀其父操,常欲杀宁,权命统不得仇之,令宁将兵屯于它所。 夏,六月,罢三公官,复置丞相、御史大夫。癸巳。以曹操为丞相。操以冀州别驾从事崔琰为丞相西曹掾,司空东曹掾陈留毛玠为丞相东曹掾,元城令河内司马朗为主簿,弟懿为文学掾,冀州主簿卢毓为法曹议令史。毓,植之子也。琰、玠并典选举,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拔敦实,斥华伪,进冲逊,抑阿党。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至乃长吏还者,垢面羸衣,独乘柴车,军吏入府,朝服徒行。吏洁于上,俗移于下。操闻之,叹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为哉!” 司马懿,少聪达,多大略。崔琰谓其兄朗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操闻而辟之,懿辞以风痹。操怒,欲收之,懿惧,就职。 操使张辽屯长社,临发,军中有谋反者,夜,惊乱起火,一军尽扰。辽谓左右曰:“勿动!是不一营尽反,必有造变者,欲以惊动人耳。”乃令军中:“其不反者安坐!”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陈而立,有顷,皆定,即得首谋者,杀之。辽在长社,于禁顿颍阴,乐进屯阳翟,三将任气,多共不协。操使司空主簿赵俨并参三军,每事训谕,遂相亲睦。 初,前将军马腾与镇西将军韩遂结为异姓兄弟,后以部曲相侵,更为仇敌。朝廷使司隶校尉钟繇、凉州刺史韦端和解之,征腾入屯槐里。曹操将征荆州,使张既说腾,令释部曲还朝,腾许之。已而更犹豫,既恐其为变,乃移诸县促储亻待,二千石郊迎,腾不得已,发东。操表腾为卫尉,以其子超为偏将军,统其众,悉徙其家属诣鄴。 秋,七月,曹操南击刘表。 八月,丁未,以光禄勋山阳郗虑为御史大夫。 壬子,太中大夫孔融弃市。融恃其才望,数戏侮曹操,发辞偏宕,多致乖忤。操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内甚嫌之。融又上书言:“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操疑融所论建渐广,益惮之。融与郗虑有隙,虑承操风旨,构成其罪,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奏:“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操遂收融,并其妻子皆杀之。初,京兆脂习与融善,每戒融刚直太过,必罹世患。及融死,许下莫敢收者。习往抚尸曰:“文举舍我死,吾何用生为!”操收习,欲杀之,既而赦之。 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日相与毁琦而誉琮。琦不自宁,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后乃共升高楼,因令去梯,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阴规出计。会黄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表病甚,琦归省疾。瑁、允恐其见表而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乃谓琦曰:“将军命君抚临江夏,其任至重;今释众擅来,必见谴怒。伤亲之欢,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于户外,使不得见。琦流涕而去。表卒,瑁、允等遂以琮为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将因奔丧作难。会曹操军至,琦奔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及东曹掾傅巽等劝刘琮降操,曰:“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必危也;以刘备而敌曹公,不当也。三者皆短,将何以待敌?且将军自料何如刘备?若备不足御曹公,则虽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若足御曹公,则备不为将军下也。”琮从之。九月,操至新野,琮遂举州降,以节迎操。诸将皆疑其诈,娄圭曰:“天下扰攘,各贪王命以自重,今以节来,是必至诚。”操遂进兵。时刘备屯樊,琮不敢告备。备久之乃觉,遣所亲问琮,琮令其官属宋忠诣备宣旨。时曹操已在宛,备乃大惊骇,谓忠曰:“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引刀向忠曰:“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丈夫临别复杀卿辈。”遣忠去。乃呼部曲共议。或劝备攻琮,荆州可得。备曰:“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备将其众去,过襄阳,驻马呼琮;琮惧,不能起。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备。备过辞表墓,涕泣而去。比到当阳,众十馀万人,辎重数千两,日行十馀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或谓备曰:“宜速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备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习凿齿论曰: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刘琮将王威说琮曰:“曹操闻将军既降,刘备已走,必懈弛无备,轻先单进。若给威奇兵数千,徼之于险,操可获也。获操,即威震四海,非徒保守今日而已。”琮不纳。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刘备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备已过,操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及于当阳之长坂。备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操大获其人众辎重。 徐庶母为操所获,庶辞备,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操。张飞将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操兵无敢近者。或谓备:“赵云已北走。”备以手戟擿之曰:“子龙不弃我走也。”顷之,云身抱备子禅,与关羽船会,得济沔,遇刘琦众万馀人,与俱到夏口。曹操进军江陵,以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并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释韩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礼,使条品州人优劣,皆擢而用之。以嵩为大鸿胪,蒯越为光禄勋,刘先为尚书,邓羲为侍中。荆州大将南阳文聘别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与俱。聘曰:“聘不能全州,当待罪而已!”操济汉,聘乃诣操。操曰:“来何迟邪?”聘曰:“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荆州虽没,常愿据守汉川,保全土境。生不负于孤弱,死无愧于地下。而计不在己,以至于此,实怀悲惭,无颜早见耳!”遂歔欷流涕。操为之怆然,字谓之曰:“仲业,卿真忠臣也!”厚礼待之,使统本兵,为江夏太守。 初,袁绍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西平和洽,以为冀州土平民强,英桀所利,四战之地,不如荆州土险民弱,易依倚也,遂从刘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从本初,辟争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黩近,久而不去,谗慝将兴。”遂南之武陵。表辟南阳刘望之为从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谗毁为表所诛,望之又以正谏不合,投传告归。望之弟廙谓望之曰:“赵杀鸣犊,仲尼回轮。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尘于内,则宜模范蠡迁化于外,坐而自绝于时,殆不可也。”望之不从,寻复见害,廙奔扬州。南阳韩暨避袁术之命,徙居山都山。刘表又辟之,遂遁居孱陵。表深恨之,暨惧,应命,除宜城长。河东裴潜亦为表所礼重,潜私谓王畅之子粲及河内司马芝曰:“刘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处,其败无日矣!”遂南适长沙。于是操以暨为丞相士曹属,潜参丞相军事,洽、廙、粲皆为掾属,芝为管令,从人望也。 冬,十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初,鲁肃闻刘表卒,言于孙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今刘表新亡,二子不协,军中诸将,各有彼此。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坂。肃宣权旨,论天下事势,致殷勤之意,且问备曰:“豫州今欲何至?”备曰:“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欲往投之。”肃曰:“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以共济世业。而欲投吴巨,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托乎!”备甚悦。肃又谓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乱江东,为孙权长史。备用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诸葛亮谓刘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鲁肃俱诣孙权。亮见权于柴桑,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抗此难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近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与其群下谋之。 是时,曹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权以示群下,莫不响震失色。长史张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愚谓大计不如迎之。”鲁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 时周瑜受使至番阳,肃劝权召瑜还。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今又盛寒,马无稿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乃罢会。 是夜,瑜复见权曰:“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愿将军勿虑!”权抚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遂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备并力逆操;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刘备在樊口,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备遣人慰劳之。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傥能屈威,诚副其所望。”备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备欲呼鲁肃等共会语,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备深愧喜。 进,与操遇于赤壁。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系于其尾。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去北军二里馀,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坏。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周瑜、程普将数万众,与曹仁隔江未战。甘宁请先径进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将袭肃举军降,周瑜表以肃兵益横野中郎将吕蒙。蒙盛称:“肃有胆用,且慕化远来,于义宜益,不宜夺也。”权善其言,还肃兵。曹仁遣兵围甘宁,宁困急,求救于周瑜,诸将以为兵少不足分,吕蒙谓周瑜、程普曰:“留凌公绩于江陵,蒙与君行,解围释急,势亦不久。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瑜从之,大破仁兵于夷陵,获马三百匹而还。于是将士形势自倍。瑜乃渡江,顿北岸,与仁相距。十二月,孙权自将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不克。 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引兵南徇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降。庐江营帅雷绪率部曲数万口归备。备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以偏将军赵去领桂阳太守。 益州牧刘璋闻曹操克荆州,遣别驾张松致敬于操。松为人短小放荡,然识达精果。操时已定荆州,走刘备,不复存录松。主簿杨修白操辟松,操不纳;松以此怨,归,劝刘璋绝操,与刘备相结,璋从之。 习凿齿论曰: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 曹操追念田畴功,恨前听其让,曰:“是成一人之志而亏王法大制也。”乃复以前爵封畴。畴上疏陈诚,以死自誓。操不听,欲引拜之,至于数四,终不受。有司劾畴:“狷介违道,苟立小节,宜免官加刑。”操下世子及大臣博议。世子丕以“畴同于子文辞禄,由胥逃赏,宜勿夺以优其节。”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钟繇,亦以为可听。操犹欲侯之,畴素与夏侯惇善,操使惇自以其情喻之。惇就畴宿而劝之,畴揣知其指,不复发言。惇临去,固邀畴,畴曰:“畴,负义逃窜之人耳;蒙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塞以易赏禄哉!纵国私畴,畴独不愧于心乎!将军雅知畴者,犹复如此,若必不得已,请愿效死,刎首于前。”言未卒,涕泣横流。惇具以答操,操喟然,知不可屈,乃拜为议郎。 操幼子仓舒卒,操伤惜之甚。司空掾邴原女早亡,操欲求与仓舒合葬,原辞曰:“嫁殇,非礼也。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若听明公之命,则是凡庸也,明公焉以为哉!”操乃止。 孙权使威武中郎将贺齐讨丹杨黟、歙贼。黟帅陈仆、祖山等二万户屯林历山,四面壁立,不可得攻,军住经月。齐阴募轻捷士,于隐险处,夜以铁戈拓山潜上,县布以援下人。得上者百馀人,令分布四面,鸣鼓角。贼大惊,守路者皆逆走,还依众。大军因是得上,大破之。权乃分其地为新都郡,以齐为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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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 · 卷六十八 · 汉纪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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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强围作噩,尽屠维大渊献,凡三年。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二年(丁酉,公元二一七年) 春,正月,魏王操军居巢,孙权保濡须,二月,操进攻之。初,右护军蒋钦屯宣城,芜湖令徐盛收钦屯吏,表斩之。及权在濡须,钦与吕蒙持诸军节度,钦每称徐盛之善。权问之,钦曰:“盛忠而勤强,有胆略器用,好万人督也。今大事未定,臣当助国求才,岂敢挟私恨以蔽贤乎!”权善之。三月,操引军还,留伏波将军夏侯惇都督曹仁、张辽等二十六军屯居巢。权令都尉徐详诣操请降,操报使修好,誓重结婚。权留平虏将军周泰督濡须;硃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以泰寒门,不服。权会诸将,大为酣乐,命泰解衣,权手自指其创痕,问以所起,泰辄记昔战斗处以对。毕,使复服;权把其臂流涕曰:“幼平,卿为孤兄弟,战如熊虎,不惜躯命,被创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坐罢,住驾,使泰以兵马道从,鸣鼓角作鼓吹而出。于是盛等乃服。 夏,四月,语魏王操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六月,魏以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 冬,十月,命魏王操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魏以五官中郎将丕为太子。 初,魏王操娶丁夫人,无子;妾刘氏,生子昂;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王使丁夫人母养昂。昂死于穰,丁夫人哭泣无节,操怒而出之,以卞氏为继室。植性机警,多艺能,才藻敏赡,操爱之。操欲以女妻丁仪,丕以仪目眇,谏止之。仪由是怨丕,与弟黄门侍郎廙及丞相主簿杨修,数称临菑侯植之才,劝操立以为嗣。修,彪之子也。操以函密访于外,尚书崔琰露板答曰:“《春秋》之义,立子以长。加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婿也。尚书仆射毛玠曰:“近者袁绍以嫡庶不分,覆宗灭国。废立大事,非所宜闻。”东曹掾邢颙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愿殿下深察之。”丕使人问太中大夫贾诩以自固之术。诩曰:“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丕从之,深自砥砺。它日,操屏人问诩,诩嘿然不对。操曰:“与卿言,而不答,何也?”诩曰:“属有所思,故不即对耳。”操曰:“何思?”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操大笑。操尝出征,丕、植并送路侧,植称述功德,发言有章,左右属目,操亦悦焉。丕怅然自失,济阴吴质耳语曰:“王当行,流涕可也。”及辞,丕涕泣而拜,操及左右咸歔欷,于是皆以植多华辞而诚心不及也。植既任性而行,不自雕饰,五官将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称说,故遂定为太子。左右长御贺卞夫人曰:“将军拜太子,天下莫不喜,夫人当倾府藏以赏赐。”夫人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为嗣。我但当以免无教导之过为幸耳,亦何为当重赐遗乎?”长御还,具以语操,操悦,曰:“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故最为难。”太子抱议郎辛毘颈而言曰:“辛君知我喜不?”毘以告其女宪英,宪英叹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宜惧,而反以为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久之,临菑侯植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操大怒,公车令坐死。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植妻衣绣,操登台见之,以违制命,还家赐死。 法正说刘备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策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必可克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备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辨。魏王操遣都护将军曹洪拒之。 鲁肃卒,孙权以从事中郎彭城严畯代肃,督兵万人镇陆口。众人皆为畯喜,畯固辞以“朴素书生,不闲军事”,发言恳恻,至于流涕。权乃以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兼汉昌太守以代之。众嘉严畯能以实让。 定威校尉吴郡陆逊言于孙权曰:“方今克敌宁乱,非众不济;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权从之,以为帐下右都督。会丹杨贼帅费栈作乱,扇动山越。权命逊讨栈,破之。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魏王操使丞相长史王必典兵督许中事。时关羽强盛,京兆金祎睹汉祚将移,乃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太医令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谋杀必,挟天子以攻魏,南引关羽为援。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三年(戊戌,公元二一八年) 春,正月,吉邈等率其党千馀人,夜攻王必,烧其门,射必中肩,帐下督扶必奔南城。会天明,邈等众溃,必与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共讨斩之。 三月,有星孛于东方。 曹洪将击吴兰,张飞屯固山,声言欲断军后,众议狐疑。骑都尉曹休曰:“贼实断道者,当伏兵潜行;今乃先张声势,此其不能,明矣。宜及其未集,促击兰。兰破,飞自走矣。”洪从之,进,击破兰,斩之。三月,张飞、马超走。休,魏王族子也。 夏,四月,代郡、上谷乌桓无臣氐等反。先是,魏王操召代郡太守裴潜为丞相理曹掾,操美潜治代之功,潜曰:“潜于百姓虽宽,于诸胡为峻。今继者必以潜为治过严而事加宽惠。彼素骄恣,过宽必弛;既弛,又将摄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势料之,代必复叛。”于是操深悔还潜之速。后数十日,三单于反问果至。操以其子鄢陵侯彰行骁骑将军,使讨之。彰少善射御,膂力过人。操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 刘备屯阳平关,夏侯渊、张郃、徐晃等与之相拒。备遣其将陈式等绝马鸣阁道,徐晃击破之。张郃屯广石,备攻之不能克,急书发益州兵。诸葛亮以问从事犍为杨洪,洪曰:“汉中,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发兵何疑!”时法正从备北行,亮于是表洪领蜀郡太守;众事皆办,遂使即真。初,犍为太守李严辟洪为功曹,严未去犍为而洪已为蜀郡;洪举门下书佐何只有才策,洪尚在蜀郡,而祗已为广汉太守。是以西土咸服诸葛亮能尽时人之器用也。 秋,七月,魏王操自将击刘备;九月,至长安。 曹彰击代郡乌桓,身自搏战,铠中数箭,意气益厉;乘胜逐北,至桑干之北,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时鲜卑大人轲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见彰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北方悉平。 南阳吏民苦繇役,冬,十月,宛守将侯音反。南阳太守东里衮与功曹应余迸窜得出;音遣骑追之,飞矢交流,余以身蔽衮,被七创而死,音骑执衮以归。时征南将军曹仁屯樊以镇荆州,魏王操命仁还讨音。功曹宗子卿说音曰:“足下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然执郡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音从之。子卿因夜逾城从太守收馀民围音,会曹仁军至,共攻之。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四年(己亥,公元二一九年) 春,正月,曹仁屠宛,斩侯音,复屯樊。 初,夏侯渊战虽数胜,魏王操常戒之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及渊与刘备相拒逾年,备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营于定军山。渊引兵争之。法正曰:“可击矣。”备使讨虏将军黄忠乘高鼓噪攻之,渊军大败,斩渊及益州刺史赵颙。张郃引兵还阳平。是时新失元帅,军中扰扰,不知所为。督军杜袭与渊司马太原郭淮收敛散卒,号令诸军曰:“张将军国家名将,刘备所惮。今日事急,非张将军不能安也。”遂权宜推郃为军主。郃出,勒兵按陈,诸将皆受郃节度,众心乃定。明日,备欲渡汉水来攻;诸将以众寡不敌,欲依水为陈以拒之。郭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敌,非算也。不如远水为陈,引而致之,半济而后击之,备可破也。”既陈,备疑,不渡。淮遂坚守,示无还心。以状闻于魏王操,操善之,遣使假郃节,复以淮为司马。 二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三月,魏王操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以临汉中。刘备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乃敛众拒险,终不交锋。操运米北山下,黄忠引兵欲取之,过期不还。翊军将军赵云将数十骑出营视之,值操扬兵大出,云猝与相遇,遂前突其陈,且斗且却。魏兵散而复合,追至营下,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魏兵疑云有伏,引去;云雷鼓震天,惟以劲弩于后射魏兵。魏兵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中死者甚多。备明旦自来,至云营,视昨战处,曰:“子龙一身都为胆也!”操与备相守积月,魏军士多亡。夏,五月,操悉引出汉中诸军还长安,刘备遂有汉中。操恐刘备北取武都氐以逼关中,问雍州刺史张既,既曰:“可劝使北出就谷以避贼,前至者厚其宠赏,则先者知利,后必慕之。”操从之,使既之武都,徙氐五万馀落出居扶风、天水界。 武威颜俊、张掖和鸾、酒泉黄华、西平麹演等,各据其郡,自号将军,更相攻击。俊遣使送母及子诣魏王操为质以求助。操问张既,既曰:“俊等外假国威,内生傲悖,计定势足,后即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两存而斗之,犹卞庄子之刺虎,坐收其敝也。”王曰:“善!”岁馀,鸾遂杀俊,武威王祕又杀鸾。 刘备遣宜都太守扶风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杀房陵太守蒯祺。又遣养子副军中郎将刘封自汉中乘沔水下,统达军,与达会攻上庸,上庸太守申耽举郡降。备加耽征北将军,领上庸太守,以耽弟仪为建信将军、西城太守。 秋,七月,刘备自称汉中王,设坛场于沔阳,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乃拜受玺绶,御王冠。因驿拜章,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立子禅为王太子。拔牙门将军义阳魏延为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以镇汉川。备还治成都,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馀皆进位有差。遣益州前部司马犍为费诗即授关羽印授,羽闻黄忠位与己并,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诗谓羽曰:“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昔萧、曹与高祖少小亲旧,而陈、韩亡命后至;论其班列,韩最居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中王以一时之功隆崇汉室;然意之轻重,宁当与君侯齐乎!且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愚谓君侯不宜计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为意也。仆一介之使,衔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还,但相为惜此举动,恐有后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诏以魏王操夫人卞氏为王后。 孙权攻合肥。时诸州兵戍淮南。扬州刺史温恢谓兗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然不足忧。今水潦方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猾,正恐征南有变耳。”已而关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众攻曹仁于樊。仁使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屯樊北。八月,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数丈,于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穷迫,遂降。庞德在堤上,被甲持弓,箭不虚发,自平旦力战,至日过中,羽攻益急;矢尽,短兵接,德战益怒,气愈壮,而水浸盛,吏士尽降。德乘小船欲还仁营,水盛船覆,失弓矢,独抱船覆水中,为羽所得,立而不跪。羽谓曰:“卿兄在汉中,我欲以卿为将,不早降何为!”德骂羽曰:“竖子,何谓降也!魏王带甲百万,威振天下。汝刘备庸才耳,岂能敌邪!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羽杀之。魏王操闻之流涕曰:“吾知于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及庞德邪!”封德二子为列侯。羽急攻樊城,城得水,往往崩坏,众皆恟惧。或谓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围未合,乘轻船夜走。”汝南太守满庞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闻羽遣别将已在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羽所以不敢遂进者,恐吾军掎其后耳。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复国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乃沉白马与军人盟誓,同心固守。城中人马才数千人,城不没者数板。羽乘船临城,立围数重,外内断绝。羽又遣别将围将军吕常于襄阳。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皆降于羽。 初,沛国魏讽有惑众才,倾动鄴都,魏相国钟繇辟以为西曹掾。荥阳任览,与讽友善。同郡郑袤,泰之子也,每谓览曰:“讽奸雄,终必为乱。”九月,讽潜结徒党,与长乐卫尉陈祎谋袭鄴;未及期,祎惧而告之。太子丕诛讽,连坐死者数千人,钟繇坐免官。 初,丞相主簿杨修与丁仪兄弟谋立曹植为魏嗣,五官将丕患之,以车载废簏内朝歌长吴质,与之谋。修以白魏王操,操未及推验。丕惧,告质,质曰:“无害也。”明日,复以簏载绢以入,修复白之,推验,无人;操由是疑焉。其后植以骄纵见疏,而植故连缀修不止,修亦不敢自绝。每当就植,虑事有阙,忖度操意,豫作答教十馀条,敕门下,“教出,随所问答之”,于是教裁出,答已入;操怪其捷,推问,始泄。操亦以修袁术之甥,恶之,乃发修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收杀之。 魏王操以杜袭为留府长史,驻关中。关中营帅许攸拥部曲不归附,而有慢言,操大怒,先欲伐之。群臣多谏宜招怀攸,共讨强敌;操横刀于膝,作色不听。袭入欲谏,操逆谓之曰:“吾计已定,卿勿复言!”袭曰:“若殿下计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计非邪,虽成,宜改之。殿下逆臣令勿言,何待下之不阐乎!”操曰:“许攸慢吾,如何可置!”袭曰:“殿下谓许攸何如人邪?”操曰:“凡人也。”袭曰:“夫惟贤知贤,惟圣知圣,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当路而狐狸是先,人将谓殿下避强攻弱;进不为勇,退不为仁。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今区区之许攸,何足以劳神武哉!”操曰:“善!”遂厚抚攸,攸即归复。 冬,十月,魏王操至洛阳。 陆浑民孙狼等作乱,杀县主簿,南附关羽。羽授狼印,给兵,还为寇贼,自许以南,往往遥应羽,羽威震华夏。魏王操议徙许都以避其锐,丞相军司马司马懿、西曹属蒋济言于操曰:“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操从之。 初,鲁肃尝劝孙权以曹操尚存,宜且抚辑关羽,与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吕蒙代肃屯陆口,以为羽素骁雄,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密言于权曰:“今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权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后取羽,何如?”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易为守也。”权善之。权尝为其子求昏于羽,羽骂其使,不许昏;权由是怒。及羽攻樊,吕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蒙下至芜湖,定威校尉陆逊谓蒙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也。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以代蒙。逊至陆口,为书与羽,称其功美,深自谦抑,为尽忠自托之意。羽意大安,无复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羽得于禁等人马数万,粮食乏绝,擅取权湘关米;权闻之,遂发兵袭羽。权欲令征虏将军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权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可也。” 魏王操之出汉中也,使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以助曹仁;及于禁陷没,晃前至阳陵陂。关羽遣兵屯偃城,晃既到,诡道作都堑,示欲截其后,羽兵烧屯走。晃得偃城,连营稍前。操使赵俨以议郎参曹仁军事,与徐晃俱前,馀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围,而诸将呼责晃,促救仁。俨谓诸将曰:“今贼围素固,水潦犹盛,我徒卒单少,而仁隔绝,不得同力,此举适所以敝内外耳。当今不若前军逼围,遣谍通仁,使知外救,以励将士。计北军不过十日,尚足坚守,然后表里俱发,破贼必矣。如有缓救之戮,馀为诸君当之。”诸将皆喜。晃营距羽围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飞书与仁,消息数通。孙权为笺与魏王操,请以讨羽自效,及乞不漏,令羽有备。操问群臣,群臣咸言宜密之。董昭曰:“军事尚权,期于合宜。宜应权以密,而内露之。羽闻权上,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对衔持,坐待其敝。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又,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怖惧。傥有他意,为难不小。露之为便。且羽为人强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操曰:“善!”即敕徐晃以权书射著围里及羽屯中,围里闻之,志气百倍;羽果犹豫不能去。魏王操自雒阳南救曹仁,群下皆谓:“王不亟行,今败矣。”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遗力邪?”曰:“不然。”“然则何为自往?”曰:“吾恐虏众多,而徐晃等势不便耳。”阶曰:“今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案六军以示馀力,何忧于败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前后遣殷署、硃盖等凡十二营诣晃。关羽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晃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晃击之,退走。羽围堑鹿角十重,晃追羽,与俱入围中,破之,傅方、胡修皆死,羽遂撤围退,然舟船犹据沔水,襄阳隔绝不通。 吕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冓鹿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糜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轻己,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及,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惧。于是蒙令故骑都尉虞翻为书说仁,为陈成败,仁得书即降。翻谓蒙曰:“此谲兵也,当将仁行,留兵备城。”遂将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开门出降。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与蒙同郡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 关羽闻南郡破,即走南还。曹仁会诸将议,咸曰:“今因羽危惧,可追禽也。”赵俨曰:“权遨羽连兵之难,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承其两疲,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孤迸,更宜存之以为权害。若深入追北,权则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矣,王必以此为深虑。”仁乃解严。魏王操闻羽走,恐诸将追之,果疾敕仁如俨所策。 关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 会权至江陵,荆州将吏悉皆归附;独治中从事武陵潘濬称疾不见。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权呼其字与语,慰谕恳恻,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濬起,下地拜谢。即以为治中,荆州军事一以谘之。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备。外白差督督万人往讨之,权不听;特召问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以擒伷。”权曰:“卿何以轻之?”濬曰:“伷南阳旧姓,颇能弄脣吻,而实无才略。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馀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权大笑,即遣濬将五千人往,果斩平之。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以陆逊领宜都太守。 十一月,汉中王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逊。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击蜀将詹晏等及秭归大姓拥兵者,皆破降之,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屯夷陵,守峡口。关羽自知孤穷,乃西保麦城。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才十馀骑。权先使硃然、潘璋断其径路。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乡,斩之,遂定荆州。 初,偏将军吴郡全琮,上疏陈关羽可取之计,权恐事泄,寝而不答;及已禽羽,权置酒公安,顾谓琮曰:“君前陈此,孤虽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于是封琮阳华亭侯。权复以刘璋为益州牧,驻秭归,未几,璋卒。 吕蒙未及受封而疾发,权迎置于所馆之侧,所以治护者万方。时有加钅咸,权为之惨戚。欲数见其颜色,又恐劳动,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昔,夜不能寐。病中瘳,为下赦令,群臣毕贺,已而竟卒,年四十二。权哀痛殊甚,为置守冢三百家。权后与陆逊论周瑜、鲁肃及蒙曰:“公瑾雄烈,胆略兼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邈焉寡俦。子敬因公瑾致达于孤,孤与宴语,便及大略帝王之业,此一快也。后孟德因获刘琮之势,张言方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孤普请诸将,咨问所宜,无适先对;至张子布、秦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子敬即驳言不可,劝孤急呼公瑾,付任以众,逆而击之,此二快也。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损其二长也。周公不求备于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贵其长,常以比方邓禹也。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图取关羽,胜于子敬。子敬答孤书云:‘帝王之起,皆有驱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办,外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责也。然其作军屯营,不失令行禁止,部界无废负,路无拾遗,其法亦美矣。”孙权与于禁乘马并行,虞翻呵禁曰:“汝降虏,何敢与吾君齐马首乎!”抗鞭欲击禁,权呵止之。 孙权之称籓也,魏王操召张辽等诸军悉还救樊,未至而围解。徐晃振旅还摩陂,操迎晃七里,置酒大会。王举酒谓晃曰:“全樊、襄阳,将军之功也。”亦厚赐桓阶,以为尚书。操嫌荆州残民及其屯田在汉川者,皆欲徙之。司马懿曰:“荆楚轻脆易动,关羽新破,诸为恶者藏窜观望,徙其善者,既伤其意,将令去者不敢复还。”操曰:“是也。”是后诸亡者悉还出。 魏王操表孙权为票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权遣校尉梁寓入贡,又遣硃光等归,上书称臣于操,称说天命。操以权书示外曰:“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侍中陈群等皆曰:“汉祚已终,非适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群生注望,故孙权在远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殿下宜正大位,复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臣光曰:教化,国家之急务也,而俗吏慢之;风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识长虑,然后知其为益之大而收功之远也。光武遭汉中衰,群雄糜沸,奋起布衣,绍恢前绪,征伐四方,日不暇给,乃能敦尚经术,宾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礼乐。武功既成,文德亦洽。继以孝明、孝章,遹追先志,临雍拜老,横经问道。自公卿、大夫至于郡县之吏,咸选用经明行修之人,虎贲卫士皆习《孝经》,匈奴子弟亦游太学,是以教立于上,俗成于下。其忠厚清修之士,岂唯取重于搢绅,亦见慕于众庶。愚鄙污秽之人,岂唯不容于朝廷,亦见弃于乡里。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贵戚擅权,嬖幸用事,赏罚无章,贿赂公行,贤愚浑殽,是非颠倒,可谓乱矣。然犹绵绵不至于亡者,上则有公卿、大夫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李膺之徒面引廷争,用公义以扶其危,下则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范滂、许邵之流,立私论以救其败。是以政治虽浊而风俗不衰,至有触冒斧钺,僵仆于前,而忠义奋发,继起于后,随踵就戮,视死如归。夫岂特数子之贤哉,亦光武、明、章之遗化也!当是之时,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则汉氏之祚犹未可量也。不幸承陵夷颓敝之馀,重以桓、灵之昏虐:保养奸回,过于骨肉;殄灭忠良,甚于寇雠;积多士之愤,蓄四海之怒。于是何进召戎,董卓乘衅,袁绍之徒从而构难,遂使乘舆播越,宗庙丘墟,王室荡覆,烝民涂炭,大命陨绝,不可复救。然州郡拥兵专地者,虽互相吞噬,犹未尝不以尊汉为辞。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之不欲哉?犹畏名义而自抑也。由是观之,教化安可慢,风俗安可忽哉!

复制 司马光 《资治通鉴 · 卷六十八 · 汉纪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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