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咏菰诗

结根布洲渚,垂叶满皋泽。 匹彼露葵羹,可以留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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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赏轩杂咏八首 其六 来秀桥

石梁跨新绿,源长流愈清。 何须沧浪水,可以濯尘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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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峭篇 · 二十

无事如有事,时提防,可以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销局中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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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航益群社联

不出户庭,可以周知天下事; 欲开风气,固当还责局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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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 · 第七十一章 · 杂守

墨子
禽子问曰:“客众而勇,轻意见威,以骇主人;薪土俱上,以为羊坽,积土为高,以临民,蒙橹俱前,遂属之城,兵弩俱上,为之奈何?” 子墨子曰:子问羊坽之守邪?羊坽者,攻之拙者也,足以劳卒,不足以害城。羊坽之政,远攻则远害,近城则近害,不至城。矢石无休,左右趣射,兰为柱后,□望以固。厉吾锐卒,慎无使顾,守者重下,攻者轻去。养勇高奋,民心百倍,多执数少,卒乃不怠。 作士不休,不能禁御,遂属之城,以御云梯之法应之。凡待烟冲、云梯、临之法,必应城以御之,曰不足,则以木椁之。左百步,右百步,繁下矢、石、沙、炭,以雨之,薪火、水汤以济之。选厉锐卒,慎无使顾,审赏行罚,以静为故,从之以急,无使生虑。恚■高愤,民心百倍,多执数赏,卒乃不怠。冲、临、梯皆以冲冲之。 渠长丈五尺,其埋者三尺,矢长丈二尺。渠广丈六尺,其弟丈二尺,渠之垂者四尺。树渠无傅叶五寸,梯渠十丈一梯,渠、荅大数,里二百五十八,渠、荅百二十九。诸外道可要塞以难寇,其甚害者为筑三亭,亭三隅,织女之,令能相救。诸距阜、山林、沟渎、丘陵、阡陌、郭门若阎术,可要塞及为微职,可以迹知往来者少多即所伏藏之处。 葆民,先举城中官府、民宅、室署,大小调处,葆者或欲从兄弟、知识者许之。外宅粟米、畜产、财物诸可以佐城者,送入城中,事即急,则使积门内。民献粟米、布帛、金钱、牛马、畜产,皆为置平贾,与主券书之。 使人各得其所长,天下事当;钧其分职,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备;强弱有数,天下事具矣。 筑邮亭者圜之,高三丈以上,令侍杀。为辟梯,梯两臂,长三尺,连门三尺,报以绳连之。椠再杂,为县梁。聋灶,亭一鼓。寇烽、惊烽、乱烽,传火以次应之,至主国止,其事急者引而上下之。烽火以举,辄五鼓传,又以火属之,言寇所从来者少多,旦弇还去来属次,烽勿罢。望见寇,举一烽;入境,举二烽;射妻,举三烽一蓝;郭会,举四烽二蓝;城会,举五烽五蓝;夜以火,如此数。守烽者事急。 候无过五十,寇至叶,随去之,唯弇逮。日暮出之,令皆为微职。距阜、山林皆令可以迹,平明而迹,无,迹各立其表,下城之应。候出置田表,斥坐郭内外,立旗帜,卒半在内,令多少无可知。即有惊,举孔表,见寇,举牧表。城上以麾指之,斥步鼓整旗,旗以备战从麾所指。田者男子以战备从斥,女子亟走入。即见放,到,传到城止。守表者三人,更立捶表而望,守数令骑若吏行旁视,有以知为所为。其曹一鼓。望见寇,鼓,传到城止。 斗食,终岁三十六石;参食,终岁二十四石;四食,终岁十八石;五食,终岁十四石四斗;六食,终岁十二石。斗食食五升,参食食参升小半,四食食二升半,五食食二升,六食食一升大半,日再食。救死之时,日二升者二十日,日三升者三十日,日四升者四十日,如是而民免于九十日之约矣。 寇近,亟收诸杂乡金器若铜铁及他可以左守事者。先举县官室居、官府不急者,材之大小长短及凡数,即急先发。寇薄,发屋,伐木,虽有请谒,勿听。入柴,勿积鱼鳞簪,当队,令易取也。材木不能尽入者,燔之,无令寇得用之。积木,各以长短、大小、恶美形相从。城四面外各积其内, 诸木大者皆以为关鼻,乃积聚之。 城守,司马以上父母、昆弟、妻子有质在主所,乃可以坚守。署都司空,大城四人,候二人,县候面一,亭尉、次司空、亭一人。吏侍守所者财足廉信,父母、昆弟、妻子有在葆宫中者,乃得为侍吏。诸吏必有质,乃得任事。守大门者二人,夹门而立,令行者趣其外。各四戟,夹门立,而其人坐其下。吏日五阅之,上逋者名。 池外廉有要有害,必为疑人,令往来行夜者射之,谋其疏者。墙外水中为竹箭,箭尺广二步,箭下于水五寸,杂长短,前外廉三行,外外乡,内亦内乡。三十步一弩庐,庐广十尺,袤丈二尺。 队有急,极发其近者往佐,其次袭其处。 守节:出入使,主节必疏书,署其情,令若其事,而须其还报以剑验之。节出:使所出门者,辄言节出时操者名。 百步一队。 閤通守舍,相错穿室。治复道,为筑墉,墉善其上。 取疏:令民家有三年畜蔬食,以备湛旱、岁不为。常令边县豫种畜芫、芸、乌喙、袾叶,外宅沟井可填塞,不可,置此其中安则示以危,危示以安。 寇至,诸门户令皆凿而类窍之,各为二类,一凿而属绳,绳长四尺,大如指。寇至,先杀牛、羊、鸡、狗、乌、雁,收其皮革、筋、角、脂、脑、羽。彘皆剥之。吏橝桐■,为铁錍,厚简为衡枉。事急,卒不可远,令掘外宅林。谋多少,若治城□为击,三隅之。重五斤已上,诸林木,渥水中,无过一茷。涂茅屋若积薪者,厚五寸已上。吏各举其步界中财物可以左守备者上。 有谗人,有利人,有恶人,有善人,有长人,有谋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有内人者,外人者,有善人者,有善门人者,守必察其所以然者,应名乃内之。民相恶若议吏,吏所解,皆札书藏之,以须告之至以参验之。睨者小五尺,不可卒者,为署吏,令给事官府若舍。 蔺石、厉矢诸材器用皆谨部,各有积分数。为解车以枱,城矣以轺车,轮轱广十尺,辕长丈,为三辐,广三尺。为板箱,长与辕等,高四尺,善盖上治,令可载矢。 子墨子曰:凡不守者有五:城大人少,一不守也;城小人众,二不守也;人众食寡,三不守也;市去城远,四不守也;畜积在外,富人在虚,五不守也。率万家而城方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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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 · 蜀书 · 庞统法正传

庞统字士元,襄阳人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为南州士之冠冕,由是渐显。后郡命为功曹。性好人伦,勤于长养。每所称述,多过其才,时人怪而问之,统答曰:“当今天下大乱,雅道陵迟,善人少而恶人多。方欲兴风俗,长道业,不美其谭即声名不足慕企,不足慕企而为善者少矣。今拔十失五,犹得其半,而可以崇迈世教,使有志者自劢,不亦可乎?”吴将周瑜助先主取荆州,因领南郡太守。瑜卒,统送丧至吴,吴人多闻其名。及当西还,并会昌门,陆绩、顾劭、全琮皆往。统曰:“陆子可谓驽马有逸足之力,顾子可谓驽牛能负重致远也。”谓全琮曰:“卿好施慕名,有似汝南樊子昭。虽智力不多,亦一时之佳也。”绩、劭谓统曰:“使天下太平,当与卿共料四海之士。”深与统相结而还。 先主领荆州,统以从事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吴将鲁肃遣先主书曰:“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诸葛亮亦言之于先主,先主见与善谭,大器之,以为治中从事。亲待亚于诸葛亮,遂与亮并为军师中郎将。亮留镇荆州。统随从入蜀。 益州牧刘璋与先主会涪,统进策曰:“今因此会,便可执之,则将军无用兵之劳而坐定一州也。”先主曰:“初入他国,恩信未着,此不可也。”璋既还成都,先主当为璋北征汉中,统复说曰:“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璋既不武,又素无预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仗强兵,据守关头,闻数有笺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将军未至,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计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若沉吟不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先主然其中计,即斩怀、沛,还向成都,所过辄克。于涪大会,置酒作乐,谓统曰:“今日之会,可谓乐矣。”统曰:“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先主醉,怒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卿言不当,宜速起出!”于是统逡巡引退。先主寻悔,请还。统复故位,初不顾谢,饮食自若。先主谓曰:“向者之论,阿谁为失?”统对曰:“君臣俱失。”先主大笑,宴乐如初。 进围雒县,统率众攻战,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先主痛惜,言则流涕。拜统父为议郎,迁谏议大夫,诸葛亮亲为之拜。追赐统爵关内侯,谥曰靖侯。统子宏,字巨师,刚简有臧否,轻傲尚书令陈祗,为祗所抑,卒于涪陵太守。统弟林,以荆州治中从事参镇北将军黄权征吴,值军败,随权入魏,魏封列侯,至巨鹿太守。 法正字孝直,右扶风郿人也。祖父真,有清节高名。建安初,天下饥荒,正与同郡孟达俱入蜀依刘璋,久之为新都令,后召署军议校尉。既不任用,又为其州邑俱侨客者所谤无行,志意不得。益州别驾张松与正相善,??璋不足与有为,常窃叹息。松于荆州见曹公还,劝璋绝曹公而自结先主。璋曰:“谁可使者?”松乃举正,正辞让,不得已而往。正既还,为松称说先主有雄略,密谋协规,愿共戴奉,而未有缘。后因璋闻曹公欲遣将征张鲁之有惧心也,松遂说璋宣迎先主,使之讨鲁,复令正衔命。正既宣旨,阴献策于先主曰:“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懦弱;张松,州之股肱,以响应于内;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冯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先主然之,溯江而西,与璋会涪。北至葭萌,南还取璋。 郑度说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则必禽耳。”先主闻而恶之,以问正。正曰:“终不能用,无可忧也。”璋果如正言,谓其群下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于是黜度,不用其计。及军围雒城,正笺与璋曰:“正受性无术,盟好违损,惧左右不明本末,必并归咎,蒙耻没身,辱及执事,是以捐身于外,不敢反命。恐圣听秽恶其声,故中间不有笺敬,顾念宿遇,瞻望悢悢。然惟前后披露腹心,自从始初至于终,实不藏情有所不尽,但愚暗策薄,精诚不感,以致于此耳。今国事已危,祸害在速,虽捐放于外,言足憎尤,犹贪极所怀,以尽余忠。明将军本心,正之所知也,实为区区不欲失左将军之意,而卒至于是者,左右不达英雄从事之道,谓可违信黩誓,而以意气相致,日月相迁,趋求顺耳悦目,随阿遂指,不图远虑为国深计故也。事变既成,又不量强弱之势,以为左将军县远之众,粮谷无储,欲得以多击少,旷日相持。而从关至此,所历辄破,离宫别屯,日自零落。雒下虽有万兵,皆坏阵之卒,破军之将,若欲争一旦之战,则兵将势力,实不相当。各[若]欲远期计粮者,今此营守已固,谷米已积,而明将军土地日削,百姓日困,敌对遂多,所供远旷。愚意计之,谓必先竭,将不复以持久也。空尔相守,犹不相堪,今张益德数万之众,已定巴东,入犍为界,分平资中、德阳,三道并侵,将何以御之?本为明将军计者,必谓此军县远无粮,馈运不及,兵少无继。今荆州道通,众数十倍,加孙车骑遣弟及李异、甘宁等为其后继。若争客主之势,以土地相胜者,今此全有巴东,广汉、犍为,过半已定,巴西一郡,复非明将军之有也。计益州所仰惟蜀,蜀亦破坏;三分亡二,吏民疲困,思为乱者十户而八;若敌远则百姓不能堪役,敌近则一旦易主矣。广汉诸县,是明比也。 又鱼复与关头实为益州福祸之门,今二门悉开,坚城皆下,诸军并破,兵将俱尽,而敌家数道并进,已入心腹,坐守都、雒,存亡之势,昭然可见。斯乃大略,其外较耳,其余屈曲,难以辞极也。以正下愚,犹知此事不可复成,况明将军左右明智用谋之士,岂当不见此数哉?旦夕偷幸,求容取媚,不虑远图,莫肯尽心献良计耳。若事穷势迫,将各索生,求济门户,展转反复,与今计异,不为明将军尽死难也,而尊门犹当受其忧。 正虽获不忠之谤,然心自谓不负圣德,顾惟分义,实窃痛心。左将军从本举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 十九年,进围成都,璋蜀郡太守许靖将逾城降,事觉,不果。璋以危亡在近,故不诛靖。璋既稽服,先主以此薄靖不用也。正说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靖之浮称,播流四海,若其不礼,天下之人以是谓主公为贱贤也。宜加敬重,以眩远近,追昔燕王之待郭隗。”先主于是乃厚待靖。以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已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于蜀郡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当斯之时,进退狼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初,孙权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余人,皆亲执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亮又知先主雅爱信正,故言如此。 二十二年,正说先主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合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今策渊、合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则必可克。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先主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正亦从行。二十四年,先主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于定军兴[山]势作营。渊将兵来争其地。正曰:“可击矣。”先主命黄忠乘高鼓噪攻之,大破渊军,渊等授首。曹公西征,闻正之策,曰:“吾故知玄德不办有此,必为人所教也。” 先主立为汉中王,以正为尚书令、护军将军。明年卒,时年四十五。先主为之流涕者累日。谥曰翼侯。赐子邈爵关内侯,官至奉车都尉、汉阳太守。诸葛亮与正,虽好尚不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先主既即尊号,将东征孙权以复关羽之耻,群臣多谏,一不从。章武二年,大军败绩,还往白帝。亮叹曰:“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 评曰:庞统雅好人流,经学思谋,于时荆、楚谓之高俊。法正着见成败,有奇画策算,然不以德素称也。儗之魏臣,统其荀彧之仲叔,正其程、郭之俦俪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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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 缪称训

道至高无上,至深无下,平乎准,直乎绳,圆乎规,方乎矩,包裹宇宙而无 表里,洞同覆载而无所碍。是故体道者,不哀不乐,不喜不怒,其坐无虑,其寝 无梦,物来而名,事来而应。主者,国之心,心治则百节皆安,心扰则百节皆乱。 故其心治者,支体相遗也;其国治者,君臣相忘也。黄帝曰:“芒芒昧昧,从天 之道,与元同气。”故至德者,言同略,事同指,上下一心,无岐道?9见者,遏 障之于邪,开道之于善,而民乡方矣。故《易》曰:“同人于野,利涉大川。” 道者,物之所导也;德者,性之所扶也;仁者,积恩之见证也;义者,比于 人心而合于众适者也。故道灭而德用,德衰而仁义生。故上世体道而不德,中世 守德而弗坏也,末世绳绳乎唯恐失仁义。君子非仁义无以生,失仁义,则失其所 以生;小人非嗜欲无以活,失嗜欲,则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惧失仁义,小人惧失 利。观其所惧,知各殊矣。易曰:“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 吝。”其施厚者其报美,其怨大者其祸深。薄施而厚望,畜怨而无患者,古今未 之有也。是故圣人察其所以往,则知其所以来者。圣人之道,犹中衢而致尊邪: 过者斟酌,多少不同,各得其所宜。是故得一人,所以得百人也。人以其所愿于 上,以交其下,谁弗戴?以其所欲于下,以事其上,谁弗喜?《诗》云:“媚兹 一人,应侯慎德。”慎德大矣,一人小矣。能善小,其能善大矣。 君子见过忘罚,故能谏;见贤忘贱,故能让;见不足忘贫,故能施。情系于 中,行形于外。凡行戴情,虽过无怨;不戴其情,虽忠来恶。后稷广利天下,犹 不自矜。禹无废功,无废财,自视犹觖如也。满如陷,实如虚,尽之者也。凡人 各贤其所说,而说其所快。世莫不举贤,或以治,或以乱,非自遁,求同乎己者 也。己未必得贤,而求与己同者,而欲得贤,亦不几矣!使尧度舜则可,使桀度 尧,是犹以升量石也。今谓狐狸,则必不知狐,又不知狸。非未尝见狐者,必未 尝见狸也。狐、狸非异,同类也。而谓狐狸,则不知狐、狸。是故谓不肖者贤, 则必不知贤;谓贤者不肖,则必不知不肖者矣。 圣人在上,则民乐其治;在下,则民慕其意。小人在上位,如寝关曝纩,不 得须臾宁。故《易》曰:“乘马班如,泣血涟如。”言小人处非其位,不可长也。 物莫无所不用,天雄乌喙,药之凶毒也,良医以活人;侏儒鼓师,人之困慰者也, 人主以备乐。是故圣人制其刂材,无所不用矣。勇士一呼,三军皆辟,其出之也 诚。故倡而不和,意而不戴,中心必有不合者也。故舜不降席而王天下者,求诸 己也。故上多故,则民多诈矣,身曲而景直者,未之闻也。说之所不至者, 容貌 至焉;容貌之所不至者,感忽至焉。感乎心,明乎智,发而成形,精之至也。可 以形势接,而不可以昭讠忌。戎、翟之马,皆可以驰驱,或近或远,唯造父能尽其 力;三苗之民,皆可使忠信,或贤或不肖,唯唐、虞能齐其美。必有不传者。中 行缪伯手搏虎,而不能生也,盖力优而克不能及也。用百人之所能,则得百人之 力;举千人之所爱,则得千人之心。辟若伐树而引其本,千枝万叶则莫得弗从也。 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不可内解于心;圣人之养民,非求用也,性不能已。若 火之自热,冰之自寒。夫有何修焉!及恃其力,赖其功者,若失火舟中。故君子 见始,其知终矣。媒妁誉人,而莫之德也;取庸而强饭之,莫之爱也。虽亲父慈 母,不加于此,有以为,则恩不接矣。故送往者,非所以迎来也;施死者,非专 为生也。诚出于己,则所动者远矣。锦绣登庙,贵文也;圭璋在前,尚质也。文 不胜质,之谓君子。故终年为车,无三寸之钅害,不可以驱驰;匠人斫户,无一 尺之楗,不可以闭藏。故君子行斯乎其所结。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以导 人;目之精者,可以消泽,而不可以昭讠忌。在混冥之中,不可谕于人。故舜不 降席而天下治,桀不下陛而天下乱,盖情甚乎叫呼也。无诸己,求诸人,古今未 之闻也。 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圣人在上,民迁而化, 情以先之也。动于上,不应于下者,情与令殊也。故《易》曰:“亢龙有悔。”三 月婴儿,未知利害也,而慈母之爱谕焉者,情也。故言之用者,昭昭乎小哉!不 言之用者,旷旷乎大哉!身君子之言,信也;中君子之意,忠也。忠信形于内, 感动应于外,故禹执干戚,舞于两阶之间,而三苗服。鹰翔川,鱼鳖沈,飞鸟扬, 必远害也。子之死父也,臣之死君也,世有行之者矣,非出死以要名也,恩心之 藏于中,而不能违其难也。故人之甘甘,非正为庶也,而庶焉往。君子之惨怛, 非正为伪形也,谕乎人心。非从外入,自中出者也。义正乎君,仁亲乎父。故君 之于臣也,能死生之,不能使为苟简易;父之于子也,能发起之,不能使无忧寻。 故义胜君,仁胜父,则君尊而臣忠,父慈而子孝。圣人在上,化育如神。太上曰: “我其性与!”其次曰:“微彼,其如此乎!”故《诗》曰:“执辔如组。”《 易》曰:“含章可贞。”运于近,成文于远。 夫察所夜行,周公惭乎景,故君子慎其独也。释近斯远,塞矣。闻善易,以 正身难。夫子见禾之三变也,滔滔然曰:“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故君子 见善则痛其身焉。身苟正,怀远易矣。故《诗》曰:“弗躬弗亲,庶民弗信。” 小人之从事也,曰苟得,君子曰苟义。所求者同,所期者异乎!击舟水中,鱼沉 而鸟扬,同闻而殊事,其情一也。僖负羁以壶餐表其闾。赵宣孟以束脯免其躯, 礼不隆,而德有余,仁心之感恩接而よ怛生。故其入人深。俱之叫呼也,在家老 则为恩厚,其在责人则生争斗。故曰:兵莫よ于意志,莫邪为下;寇莫大于阴阳, χ鼓为小。圣人为善,非以求名,而名从之。名不与利期,而利归之。故人之忧 喜,非为鹿,焉焉往生也。故至人不容。故若眯而抚,若跌而据。圣人之为 治,漠然不见贤焉,终而后知其可大也。若日之行,骐骥不能与之争远。 今夫夜有求,与瞽师亻并,东方开,斯照矣。动而有益,则损随之。故《易》 曰:“剥之不可遂尽也。故受之以复。”积薄为厚,积卑为高,故君子日孳孳以 成辉,小人日怏怏以至辱。其消息也,离朱弗能见也。文王闻善如不及,宿不善如 不祥。非为日不足也,其忧寻推之也。故《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怀情抱质,天弗能杀,地弗能霾也。声扬天地之间,配日月之光,甘乐之者也。 苟向善,虽过无怨;苟不向善,虽忠来患。故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诸己 得也。声自召也,貌自示也,名自命也,文自官也,无非己者。操锐以刺,操刃 以击,何怨乎人?故管子文锦也,虽丑登庙;子产练染也,美而不尊。虚而能满, 淡而有味,被褐怀玉者。故两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以得百人。男子树兰,美 而不芳,继子得食,肥而不泽,情不相与往来也。 生所假也,死所归也。故宏演直仁而立死,王子闾张掖而受刃,不以所托害 所归也。故世治则以义卫身,世乱则以身卫义。死之日,行之终也,故君子慎一用 之。无勇者,非先慑也,难至而失其守也;贪婪者,非先欲也,见利而忘其害也。 虞公见垂棘之璧,而不知虢祸之及己也。故至道之人,不可遏夺也。人之欲荣也, 以为己也,于彼何益?圣人之行义也,其忧寻出乎中也,于己何以利?故帝王者 多矣,而三王独称;贫贱者多矣,而伯夷独举。以贵为圣乎?则圣者众矣;以贱 为仁乎?则贱者多矣。何圣人之寡也。独专之意乐哉!忽乎日滔滔以自新,忘老 之及己也。始乎叔季,归乎伯孟,必此积也。不身遁,斯亦不遁人。故若行独梁, 不为无人不兢其容。故使人信己者易,而蒙衣自信者难。情先动,动无不得;无 不得,则无,发而后快。故唐、虞之举错也,非以偕情也,快己而天下治; 桀、纣非正贼之也,快己而百事废。喜憎议而治乱分矣。 圣人之行,无所合,无所离,譬若鼓,无所与调,无所不比。丝管金石,小 大修短有叙,异声而和;君臣上下,官职有差,殊事而调。夫织者日以进,耕者 日以却,事相反,成功一也。申喜闻乞人之歌而悲,出而视之,其母也。艾陵之 战也,夫差曰:“夷声阳,句吴其庶乎!”同是声而取信焉异。有诸情也。故心 哀而歌不乐,心乐而哭不哀。夫子曰:“弦则是也,其声非也。”文者,所以接 物也,情系于中而欲发外者也。以文灭情,则失情;以情灭文,则失文。文情理 通,则凤麟极矣。言至德之怀远也。输子阳谓其子曰:“良工渐乎矩凿之中。” 矩凿之中,固无物而不周。圣王以治民,造父以治马,医骆以治病。同材而各自 取焉。上意而民载,诚中者也。未言而信,弗召而至,或先之也,忄及于不己知 者,不自知也。矜怛生于不足,华诬生于矜。诚中之人,乐而不忄及,如好声, 熊之好经。夫有谁为矜。春女思,秋士悲,而知物化矣。号而哭,叽而哀,而知 声动矣;容貌颜色,理诎亻曳倨佝,徇知情伪矣。故圣人栗栗乎其内,而至乎至 极矣。 功名遂成,天也;循理受顺,人也。太公望、周公旦,天非为武王造之也; 崇侯、恶来,天非为纣生之也;有其世,有其人也。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泽; 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昔东户季子之世,道路不拾遗,耒耜余粮宿诸每首, 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也。故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凡高者贵其左,故下之于上曰 左之,臣辞也;下者贵其右,故上之于下曰右之,君让也。故上左迁,则失其所 尊也;臣右还,则失其所贵矣。小快害道,斯须害仪。子产腾辞,狱繁而无邪, 失诸情者,则塞于辞矣。成国之道,工无伪事,农无遗力,士无隐行,官无失法。 譬若设网者,引其纲而万目开矣。舜、禹不再受命,尧、舜传大焉,先形乎小也。 刑于寡妻,至于兄弟,禅于家国,而天下从风。故戎兵以大知小,人以小知大。 君子之道,近而不可以至,卑而不可以登,无载焉而不胜,大而章,远而隆,知 此之道,不可求于人,斯得诸己也。释己而求诸人,去之远矣。 君子者,乐有余而名不足,小人乐不足而名有余。观于有余不足之相去,昭 然远矣。含而弗吐,在情而不萌者,未之闻也。君子思义而不虑利,小人贪利而 不顾义。子曰:“钧之哭也,曰:‘子予奈何兮乘我何’其哀则同,其所以哀则 异。”故哀乐之袭人情也深矣。凿地漂池,非止以劳苦民也。各从其庶而乱生 焉。其载情一也,施人则异矣。故唐、虞日孳孳以致于王,桀、纣日怏怏以致于 死,不知后世之讥己也。凡人情,说其所苦即乐,失其所乐则哀。故知生之乐, 必知死之哀。有义者不可欺以利,有勇者不可劫以惧,如饥渴者不可欺以虚器也。 人多欲亏义,多忧害智,多惧害勇。曼生乎小人,蛮夷皆能之;善生乎君子, 诱然与日月争光,天下弗能遏夺。故治国乐其所以存,亡国亦乐其所以亡也。金 锡不消释则不流刑,上忧寻不诚则不法民。忧寻不在民,则是绝民之系也。君反 本,而民系固也。至德小节备,大节举。齐桓举而不密,晋文密而不举。晋文得 之乎闺内,失之乎境外;齐桓失之乎闺内,而得之乎本朝。 水下流而广大,君下臣而聪明。君不与臣争功,而治道通矣。管夷吾、百里 奚经而成之,齐桓、秦穆受而听之。照惑者,以东为西,惑也;见日而寤矣。卫 武侯谓其臣曰:“小子无谓我老而羸我,有过必谒之。”是武侯如弗羸之必得羸。 故老而弗舍,通乎存亡之论者也。人无能作也,有能为也;有能为也,而无能成 也。人之为,天成之。终身为善,非天不行;终身为不善,非天不亡。故善否, 我也;祸福,非我也。故君子顺其在己者而已矣。性者,所受于天也;命者,所 遭于时也。有其材,不遇其世,天也。太公何力,比干何罪,循性而行指,或害 或利。求之有道,得之在命。故君子能为善,而不能必其得福;不忍为非,而未 能必免其祸。君,根本也;臣,枝叶也。根本不美,枝叶茂者,未之闻也。有道 之世,以人与国;无道之世,以国与人。尧王天下而忧不解,授舜而忧释。忧而 守之,而乐与贤终,不私其利矣。 凡万物有所施之,无小不可;为无所用之,碧瑜粪土也。人之情,于害之中 争取小焉,于利之中争取大焉。故同味而嗜厚膊者,必其甘之者也;同师而超群 者,必其乐之者也。弗甘弗乐,而能为表者,未之闻也。君子时则进,得之以义, 何幸之有!不时则退,让之以义,何不幸之有!故伯夷饿死首阳之下,犹不自悔, 弃其所贱,得其所贵也。福之萌也绵绵,祸之生也分分。祸福之始萌微,故民 曼之。唯圣人见其始而知其终。故传曰:“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不斟而宋国危。” 明主之赏罚,非以为己也,以为国也。适于己而无功于国者,不施赏焉;逆 于己便于国者,不加罚焉。故楚庄谓共雍曰:“有德者受吾爵禄,有功者受吾田 宅。是二者,女无一焉,吾无以与女。”可谓不逾于理乎!其谢之也,犹未之莫 与。周政至,殷政善,夏政行。行政善,善未必至也。至至之人,不慕乎行,不 惭乎善。含德履道,而上下相乐也,不知其所由然。有国者多矣,而齐桓、晋文 独名;泰山之上有七十坛焉,而三王独道。君不求诸臣,臣不假之君,修近弥远, 而后世称其大。不越邻而成章,而莫能至焉。故孝己之礼可为也,而莫能夺之名 也。必不得其所怀也。 义载乎宜之谓君子,宜遗乎义之谓小人。通智得而不劳,其次劳而不病,其 下病而不劳。古人味而弗贪也,今人贪而弗味。歌之修其音也,音之不足于其美 者也。金石丝竹,助而奏之,犹未足以至于极也。人能尊道行义,喜怒取予,欲 如草之从风。召公桑蚕耕种之时,驰狱出拘,使百姓皆得反业修职。文王辞千里 之地,而请去炮烙之刑。故圣人之举事也,进退不失时,若夏就,上车授绥 之谓也。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列子学壶子,观景柱而知持后矣。故圣 人不为物先,而常制之,其类若积薪樵,后者在上。人以义爱,以党群,以群强。 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行者远;义之所加者浅,则武之所制者小矣。铎以 声自毁,膏浊以明自铄,虎豹之文来射,猿之捷来措。故子路以勇死,苌弘以 智困。能以智知,而未能以智不知也。故行险者不得履绳,出林者不得直道,夜 行瞑目而前其手,事有所至,而明有所害。人能贯冥冥入于昭昭,可与言至矣。 鹊巢知风之所起,獭穴知水之高下,晖目知晏,阴谐知雨,为是谓人智不如 鸟兽,则不然。故通于一伎,察于一辞,可与曲说,未可与广应也。甯戚击牛角 而歌,桓公举以大政;雍门子以哭见孟尝君,涕流沾缨。歌哭,众人之所能为也, 一发声,入人耳,感人心,情之至者也。故唐、虞之法可效也。其谕人心,不可 及也。简公以懦杀,子阳以猛劫,皆不得其道者也。故歌而不比于律者,其清浊 一也;绳之外与绳之内,皆失直者也。纣为象箸而箕子叽,鲁以偶人葬而孔子叹, 见所始则知所终。故水出于山,入于海;稼生乎野,而藏乎仓。圣人见其所生, 则知其所归矣。 水浊者鱼佥,令苛者民乱。城峭者必崩,岸青者必陀。故商鞅立法而支 解,吴起刻削而车裂。治国譬若张瑟,大弦纟旦,则小弦绝矣。故急辔数策者, 非千里之御也。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施于四海。是故禄过其功者损, 名过其实者蔽。情行合而名副之,祸福不虚至矣。身有丑梦,不胜正行;国有妖 祥,不胜善政。是故前有轩冕之赏,不可以无功取也;后有斧钺之禁,不可以无 罪蒙也。素修正者,弗离道也。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 不谓小不善为无伤也而为之,小不善积而为大不善。是故积羽沉舟,群轻折轴。 故君子禁于微。壹快不足以成善,积快而为德;壹恨不足以成非,积恨而成怨。 故三代之称,千岁之积誉也;桀、纣之谤,千岁之积毁也。 天有四时,人有四用。何谓四用?视而形之,莫明于目;听而精之,莫聪于 耳;重而闭之,莫固于口;含而藏之,莫深于心。目见其形,耳听其声,口言其 诚,而心致之精,则万物之化咸有极矣。地以德广,君以德尊,上也;地以义广, 君以义尊,次也;地以强广,君以强尊,下也。故粹者王,者霸,无一焉者亡。 昔二皇凤皇至于庭,三代至乎门,周室至乎泽。德弥粗,所至弥远;德弥精,所 至弥近。君子诚仁,施亦仁,不施亦仁;小人诚不仁,施亦不仁,不施亦不仁。 善之由我,与其由人若,仁德之盛者也,故情胜欲者昌,欲胜情者亡。欲知天道, 察其数;欲行地道,物其树;欲知人道,从其欲。勿惊勿骇,万物将自理;勿挠 勿撄,万物将自清。 察一曲者,不可与言化;审一时者,不可与言大。日不知夜,月不知昼,日 月为明而弗能兼也,唯天地能函之。能包天地,曰唯无形者也。骄溢之君无忠臣, 口慧之人无必信。交拱之木,无把之枝;寻常之沟,无吞舟之鱼。根浅则末短, 本伤则枝枯。福生于无为,患生于多欲,害生于弗备,秽生于弗耨。圣人为善若 恐不及,备祸若恐不免。蒙尘而欲毋眯,涉水而欲无濡,不可得也。是故知己者 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福由己发,祸由己生。 圣人不求誉,不辟诽,正身直行,众邪自息。今释正而追曲,倍是而从众, 是与俗俪走,而内无绳,故圣人反己而弗由也。道之有篇章形埒者,非至者也。 尝之而无味,视之而无形,不可传于人。大戟去水,亭历愈张,用之不节,乃反 为病。物多类之而非,唯圣人知其微。善御者不忘其马,善射者不忘其弩,善为 人上者不忘其下。诚能爱而利之,天下可从也。弗爱弗利,亲子叛父。天下有至 贵而非势位也,有至富而非金玉也,有至寿而非千岁也。原心反性,则贵矣;适 情知足,则富矣;明死生之分,则寿矣。言无常是,行无常宜者,小人也;察于 一事,通于一伎者,中人也;兼覆盖而并有之,度伎能而裁使之者,圣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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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 诠言训

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成物,谓之太一。同出于一,所为各异,有鸟、 有鱼、有兽,谓之分物。方以类别,物以群分,性命不同,皆形于有。隔而不通, 分而为万物,莫能及宗,故动而谓之生,死而谓之穷。皆为物矣,非不物而物物 者也,物物者亡乎万物之中。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有形而制于物。能 反其所生,故未有形,谓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圣人不为名尸, 不为谋府,不为事任,不为智主。藏无形,行无迹,游无朕,不为福先,不为祸 始,保于虚无,动于不得已。欲福者或为祸,欲利者或离害。故无为而宁者,失 其所以宁则危;无事而治者,失其所以治则乱。星列于天而明,故人指之;义列 于德而见,故人视之。人之所指,动则有章;人之所视,行则有迹。动有章则词, 行有迹则议。故圣人掩明于不形,藏迹于无为。王子庆忌死于剑,羿死于桃棓, 子路菹于卫,苏秦死于口。人莫不贵其所有,而贱其所短,然而皆溺其所贵,而 极其所贱。所贵者有形,所贱者无朕也。故虎豹之强来射,蝯狖之捷来措。人 能贵其所贱,贱其所贵,可与言至论矣。 自信者,不可以诽誉迁也;知足者,不可以势利诱也。故通性情者,不务性 之所无以为;通命之情者,不忧命之所无奈何;通于道者,物莫不足滑其调。詹 何曰:“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矩不正,不可以为 方;规不正,不可以为员;身者,事之规矩也。未闻枉己而能正人者也。原天命, 治心术,理好憎,适情性,则治道通矣。原天命,则不惑祸福;治心术,则不妄 喜怒;理好憎,则不贪无用;适情性,则欲不过节。不惑祸福,则动静循理;不 妄喜怒,则赏罚不阿;不贪无用,则不以欲用害性;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凡 此四者,弗求于外,弗假于人,反己而得矣。 天下不可以智为也,不可以慧识也,不可以事治也,不可以仁附也,不可以 强胜也。五者皆人才也,德不盛,不能成一焉。德立则五无殆,五见则德无位矣。 故得道则愚者有余,失道则智者不足。渡水而无游数,虽强必沉;有游数,虽羸 必遂。又况托于舟航之上乎!为政之本,务在于安民;安民之本,在于足用;足 用之本,在于勿夺时;勿夺时之本,在于省事;省事之本,在于节欲;节欲之本, 在于反性;反性之本,在于去载。去载则虚,虚则平。平者,道之素也;虚者, 道之舍也。能有天下者,必不失其国;能有其国者,必不丧其家;能治其家者, 必不遗其身;能修其身者,必不忘其心;能原其心者,必不亏其性;能全其性者, 必不惑于道。故广成子曰:“慎守而内,周闭而外,多知为败。毋视毋听,抱神 以静,形将自正。不得之己而能知彼者,未之有也。”故《易》曰:“括囊,无 咎无誉。”能成霸王者,必得胜者也;能胜敌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 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能自得者,必柔弱 也。强胜不若己者,至于与同则格,柔胜出于己者,其力不可度。故能以众不胜 成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善游者,不学刺舟而便用之,劲■者,不学骑马而便居之。轻天下者,身不 累于物,故能处之。泰王亶父之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币珠玉而不听,乃谢 耆老而徙岐周。百姓携幼扶老而从之,遂成国焉。推此意,四世而有天下,不亦 宜乎!无以天下为者,必能活天下者。霜雪雨露,生杀万物,天无为焉,犹之贵 天也。厌文搔法,治官理民者,有司也,君无事焉,犹尊君也。辟地垦草者,后 稷也;决河濬江者,禹也;听狱制中者,皋陶也;有圣名者,尧也。故得道以御 者,身虽无能,必使能者为己用。不得其道,伎艺虽多,未有益也。方船济乎江, 有虚船从一方来,触而覆之,虽有忮心,必无怨色。有一人在其中,一谓张之, 一谓歙之,再三呼而不应,必以丑声随其后。向不怒而今怒,向虚而今实也。人 能虚己以游于世,孰能訾之! 释道而任智者必危,弃数而用才者必困。有以欲多而亡者,未有以无欲而危 者也;有以欲治而乱者,未有以守常而失者也。故智不足免患,愚不足以至于失 宁。守其分,循其理,失之不忧,得之不喜,故成者非所为也,得者非所求也。 入者有受而无取,出者有授而无予,因春而生,因秋而杀,所生者弗德,所杀者 非怨,则几于道也。圣人不为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也;修足誉之德,不求人 之誉己也;不能使祸不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来,信己之不攘也。祸之 至也,非其求所生,故穷而不忧;福之至也,非其求所成,故通而弗矜。知祸福 之制不在于己也,故闲居而乐,无为而治。圣人守其所以有,不求其所未得。求 其所无,则所有者亡矣;修其所有,则所欲者至。故用兵者,先为不可胜,以待 敌之可胜也;治国者,先为不可夺,待敌之可夺也。舜修之历山,而海内从化; 文王修之岐周,而天下移风。使舜趋天下之利,而忘修己之道,身犹弗能保,何 尺地之有! 故治未固于不乱,而事为治者,必危;行未固于无非,而急求名者,必挫也。 福莫大无祸,利莫美不丧。动之为物,不损则益,不成则毁,不利则病,皆险, 道之者危。故秦胜乎戎,而败乎殽;楚胜乎诸夏,而败乎栢莒。故道不可以劝 而就利者,而可以宁避害者。故常无祸,不常有福;常无罪,不常有功。圣人无 思虑,无设储,来者弗迎,去者弗将。人虽东西南北,独立中央,故处众枉之中, 不失其直,天下皆流,独不离其坛域。故不为善,不避丑,遵天之道;不为始, 不专己,循天之理;不豫谋,不弃时,与天为期;不求得,不辞福,从天之则。 不求所无,不失所得,内无旁祸,外无旁福。祸福不生,安有人贼! 为善则观,为不善则议;观则生贵,议则生患。故道术不可以进而求名,而 可以退而修身;不可以得利,而可以离害。故圣人不以行求名,不以智见誉。法 修自然,己无所与。虑不胜数,行不胜德,事不胜道。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 人有穷而道无不通,与道争则凶。故《诗》曰:“弗识弗知,顺帝之则。”有智 而无为,与无智者同道;有能而无事,与无能者同德。其智也,告之者至,然后 觉其动也;使之者至,然后觉其为也。有智若无智,有能若无能,道理为正也。 故功盖天下,不施其美;泽及后世,不有其名。道理通而人伪灭也。 名与道不两明,人受名则道不用,道胜人则名息矣。道与人竞长。章人者, 息道者也;人章道息,则危不远矣。故世有盛名,则衰之日至矣。欲尸名者必为 善,欲为善者必生事,事生则释公而就私,货数而任己。欲见誉于为善,而立名 于为质,则治不修故,而事不须时。治不修故,则多责;事不须时,则无功。责 多功鲜,无以塞之,则妄发而邀当,妄为而要中。功之成也,不足以更责;事之 败也,不足以敝身。故重为善若重为非,而几于道矣。 天下非无信士也,临货分财,必控筹而定分,以为有心者之于平,不若无心 者也。天下非无廉士也,然而守重宝者必关户而全封,以为有欲者之于廉,不若 无欲者也。人举其疵则怨人,鉴见其丑则善鉴,人能接物而不与己焉,则免于累 矣。公孙龙粲于辞而贸名,邓析巧辩而乱法,苏秦善说而亡国。由其道,则善无 章;修其理,则巧无名。故以巧斗力者,始于阳,常卒于阴;以慧治国者,始于 治,常卒于乱。使水流下,孰弗能治;激而上之,非巧不能。故文胜则质掩,邪 巧则正塞之也。德可以自修,而不可以使人暴;道可以自治,而不可以使人乱; 虽有圣贤之宝,不遇暴乱之世,可以全身,而未可以霸王也。汤、武之王也,遇 桀、纣之暴也;桀、纣非以汤、武之贤暴也,汤、武遭桀、纣之暴而王也。故虽 贤王,必待遇。遇者,能遭于时而得之也,非智能所求而成也。君子修行而使善 无名,布施而使仁无章,故士行善而不知善之所由来,民澹利而不知利之所由出。 故无为而自治。善有章则士争名,利有本则民争功,二争者生,虽有贤者,弗能 治。 故圣人掩迹于为善,而息名于为仁也。外交而为援,事大而为安,不若内治 而待时。凡事人者,非以宝币,必以卑辞。事以玉帛,则货殚而欲厌;卑礼婉辞, 则论说而交不结;约束誓盟,则约定而反无日。虽割国之锱锤以事人,而无自恃 之道,不足以为全。若诚外释交之策,而慎修其境内之事。尽其地力,以多其积; 厉其民死,以牢其城;上下一心,君臣同志;与之守社稷,斅死而民弗离,则为 名者不伐无罪,而为利者不攻难胜,此必全之道也。民有道所同道,有法所同守, 为义之不能相固,威之不能相必也,故立君以一民。君执一则治,无常则乱。君 道者,非所以为也,所以无为也。何谓无为?智者不以位为事,勇者不以位为暴, 仁者不以位为患,可谓无为矣。夫无为,则得于一也。一也者,万物之本也,无 敌之道也。 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暴强,老则好利,一人之身,既数变矣,又况君 数易法,国数易君!人以其位通其好憎,下之径衢,不可胜理,故君失一则乱, 甚于无君之时。故《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此之谓也。君好智则倍 时而任己,弃数而用虑,天下之物博而智浅,以浅澹博,未有能者也。独任其智, 失必多矣。故好智,穷术也;好勇,则轻敌而简备,自负而辞助。一人之力以御 强敌,不杖众多而专用身才,必不堪也。故好勇,危术也。好与,则无定分。上 之分不定,则下之望无止。若多赋敛,实府库,则与民为仇。少取多与,数未之 有也。故好与,来怨之道也。仁智勇力,人之美才也,而莫足以治天下。由此观 之,贤能之不足任也,而道术之可修明矣。 圣人胜心,众人胜欲。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 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重于滋味,淫于声色,发于喜怒,不顾后患者, 邪气也。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一置一废。故圣人损欲而从事于 性。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接而说之,不知利害,嗜欲也。食之不宁于体, 听之不合于道,视之不便于性。三官交争,以义为制者,心也。割痤疽,非不痛 也;饮毒药,非不苦也;然而为之者,便于身也。渴而饮水,非不快也;饥而大 食,非不澹也;然而弗为者,害于性也。此四者,耳目鼻口不知所取去,必为 之制,各得其所。由是观之,欲之不可胜,明矣。 凡治身养性,节寝处,适饮食,和喜怒,便动静,使在己者得,而邪气因而 不生,岂若忧瘕疵之与痤疽之发,而豫备之哉!夫函牛之鼎沸,而蝇蚋弗敢入; 昆山之玉瑱,而尘垢弗能污也。圣人无去之心,而心无丑;无取之美,而美不 失。故祭祀思亲不求福,飨宾修敬不思德,唯弗求者能有之。处尊位者,以有公 道而无私说,故称尊焉,不称贤也;有大地者,以有常术而无钤谋, 故称平焉, 不称智也。内无暴事以离怨于百姓,外无贤行以见忌于诸侯,上下之礼,袭而不 离,而为论者莫然不见所观焉,此所谓藏无形者。非藏无形,孰能形!三代之所 道者,因也。故禹决江河,因水也;后稷播种树谷,因地也;汤、武平暴乱,因 时也。故天下可得而不可取也,霸王可受而不可求也。 在智则人与之讼,在力则人与之争。未有使人无智者,有使人不能用其智于 己者也;未有使人无力者,有使人不能施其力于己者也。此两者,常在久见。故 君贤不见,诸侯不备;不肖不见,则百姓不怨;百姓不怨,则民用可得;诸侯弗 备,则天下之时可承。事所与众同也,功所与时成也,圣人无焉。故老子曰:“ 虎无所措其爪,兕无所措其角。”盖谓此也。鼓不灭于声,故能有声;镜不没于 形,故能有形;金石有声,弗叩弗鸣;管箫有音,弗吹无声。圣人内藏,不为物 先倡,事来而制,物至而应。饰其外者伤其内,扶其情者害其神,见其文者蔽其 质,无须臾忘为质者,必困于性。百步之中,不忘其容者,必累其形。 故羽翼美者伤骨骸,枝叶美者害根茎,能两美者,天下无之也。天有明,不 忧民之晦也,百姓穿户凿牖,自取照焉;地有财,不忧民之贫也,百姓伐木芟草, 自取富焉。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动,行者以为期也。直己而足物,不为人赣, 用之者亦不受其德,故宁而能久。天地无予也,故无夺也;日月无德也,故无怨 也。喜德者必多怨,喜予者必善夺。唯灭迹于无为,而随天地自然者,唯能胜理, 而为受名。名兴则道行,道行则人无位矣。故誉生则毁随之,善见则怨从之。利 则为害始,福则为祸先。唯不求利者为无害,唯不求福者为无祸。侯而求霸者, 必失其侯;霸而求王者,必丧其霸。故国以全为常,霸王其寄也;身以生为常, 富贵其寄也。能不以天下伤其国,而不以国害其身者,为可以托天下也。 不知道者,释其所已有,而求其所未得也。苦心愁虑以行曲,故福至则喜, 祸至则怖,神劳于谋,智遽于事,祸福萌生,终身不悔,己之所生,乃反愁人。 不喜则忧,中未尝平。持无所监,谓之狂生。人主好仁,则无功者赏,有罪者释; 好刑,则有功者废,无罪者诛。及无好者,诛而无怨,施而不德,放准循绳,身 无与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载!故合而舍之者,君也;制而诛之者,法也。民已 受诛,怨无所灭,谓之道。道胜,则人无事矣。圣人无屈奇之服,无瑰异之行, 服不视,行不观,言不议,通而不华,穷而不慑,荣而不显,隐而不穷,异而不 见怪,容而与众同;无以名之,此之谓大通。升降揖让,趋翔周游,不得已而为 也,非性所有于身,情无符检,行所不得已之事,而不解构耳,岂加故为哉! 故不得已而歌者,不事为悲;不得已而舞者,不矜为丽。歌舞而不事为悲丽 者,皆无有根心者。善博者不欲牟,不恐不胜,平心定意,捉得其齐,行由其理, 虽不必胜,得筹必多。何则?胜在于数,不在于欲。駎者不贪最先,不恐独后, 缓急调乎手,御心调乎马,虽不能必先载,马力必尽矣。何则?先在于数,而不 在于欲也。是故灭欲则数胜,弃智则道立矣。贾多端则贫,工多技则穷,心不一 也。故木之大者害其条,水之大者害其深。有智而无术,虽钻之不通;有百技而 无一道,虽得之弗能守。故《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也。其仪一也,心如 结也。”君子其结于一乎!舜弹五弦之琴,而歌《南风》之诗,以治天下。周公 殽臑不收于前,钟鼓不解于县,以辅成王而海内平。匹夫百畮一守,不遑启处, 无所移之也。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使人为之也。处尊位者如尸, 守官者如祝宰。尸虽能剥狗烧彘,弗为也,弗能无亏;俎豆之列次,黍稷之先后, 虽知弗教也,弗能害也。不能祝者,不可以为祝,无害于为尸;不能御者,不可 以为仆,无害于为佐。故位愈尊而身愈佚;身愈大而事愈少。譬如张琴,小弦虽 急,大弦必缓。 无为者,道之体也;执后者,道之容也。无为制有为,术也;执后之制先, 数也。放于术则强,审于数则宁。今与人卞氏之璧,未受者,先也;求而致之, 虽怨不逆者,后也。三人同舍,二人相争,争者各自以为直,不能相听,一人虽 愚,必从旁而决之,非以智,不争也。两人相斗,一羸在侧,助一人则胜,救一 人则免,斗者虽强,必制一羸,非以勇也,以不斗也。由此观之,后之制先,静 之胜躁,数也。倍道弃数,以求苟遇,变常易故,以知要遮,过则自非,中则以 为候,暗行缪改,终身不寤,此之谓狂。有祸则诎,有福则嬴,有过则悔,有功 则矜,遂不知反,此谓狂人。员之中规,方之中矩,行成兽,止成文,可以将少, 而不可以将众。蓼菜成行,瓶瓯有堤,量粟而舂,数米而炊,可以治家,而不可 以治国。涤杯而食,洗爵而饮,浣而后馈,可以养家老,而不可以飨三军。 非易不可以治大,非简不可以合众。大乐必易,大礼必简。易故能天,简故 能地。大乐无怨,大礼不责,四海之内,莫不系统,故能帝也。心有忧者,筐床 衽席,弗能安也;菰饭■解牛,弗能甘也;琴瑟鸣竽,弗能乐也。患解忧除,然 后食甘寝宁,居安游乐。由是观之,生有以乐也,死有以哀也。今务益性之所不 能乐,而以害性之所以乐,故虽富有天下,贵为天子,而不免为哀之人。凡人之 性,乐恬而憎悯,乐佚而憎劳。心常无欲,可谓恬矣;形常无事,可谓佚矣。游 心于恬,舍形于佚,以俟天命。自乐于内,无急于外,虽天下之大,不足以易其 一概。日月<广叟>而无溉于志,故虽贱如贵,虽贫如富。大道无形,大仁无亲, 大辩无声,大廉不嗛,大勇不矜。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军多令则乱,酒多 约则辩;乱则降北,辩则相贼。故始于都者,常大于鄙;始于乐者,常大于悲; 其作始简者,其终本必调。今有美酒嘉肴以相飨,卑体婉辞以接之,欲以合欢; 争盈爵之间反生斗,斗而相伤,三族结怨,反其所憎,此酒之败也。 《诗》之失僻,乐之失刺,礼之失责。徵音非无羽声也,羽音非无徵声也, 五音莫不有声,而以徵羽定名者,以胜者也。故仁义智勇,圣人之所备有也,然 而皆立一名者,言其大者也。阳气起于东北,尽于西南,;阴气起于西南,尽于 东北。阴阳之始,皆调适相似,日长其类,以侵相远,或热焦沙,或寒凝水,故 圣人谨慎其所积。水出于山,而入于海;稼生于野,而藏于廪。见所始则知终矣。 席之先雚蕈,樽之上玄酒,俎之先生鱼,豆之先泰羹,此皆不快于耳目,不适于 口腹,而先王贵之,先本而后末。圣人之接物,千变万轸,必有不化而应化者。 夫寒之与暖相反,大寒地坼水凝,火弗为衰其暑;大热烁石流金,火弗为益其烈。 寒暑之变,无损益于己,质有之也。圣人常后而不先,常应而不唱;不进而求, 不退而让;随时三年,时去我先;去时三年,时在我后;无去无就,中立其所。 天道无亲,唯德是与。有道者,不失时与人;无道者,失于时而取人。直己 而待命,时之至不可迎而反也;要遮而求合,时之去不可追而援也。故不曰我无 以为而天下远,不曰我不欲而天下不至。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 乐道而忘贫。故利不动心。名利充天下,不足以概志,故廉而能乐,静而能澹。 故其身治者,可与言道矣。自身以上,至于荒芒尔远矣,自死而天下无穷尔滔矣, 以数杂之寿,忧天下之乱,犹忧河水之少,泣而益之也。龟三千岁,浮游不过三 日,以浮游而为龟忧养生之具,人必笑之矣。故不忧天下之乱,而乐其身之治者, 可与言道矣。君子为善,不能使福必来;不为非,而不能使祸无至。福之至也, 非其所求,故不伐其功;祸之来也,非其所生,故不悔其行。内修极而横祸至者, 皆天也,非人也。故中心常恬漠,累积其德,狗吠而不惊,自信其情。故知道者 不惑,知命者不忧。万乘之主卒,葬其骸于广野之中,祀其鬼神于明堂之上,神 贵于形也。故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聪明虽用,必反诸神,谓之太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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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 兵略训

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广而贪金玉之略,将以存亡继绝,平天下之乱,而 除万民之害也。凡有血气之虫,含牙带角,前爪后距,有角者触,有齿者噬,有 毒者螫,有蹄者趹。喜而相戏,怒而相害,天之性也。人有衣食之情,而物弗 能足也。故群居杂处,分不均,求不澹,则争;争,则强胁弱,而勇侵怯。人无 筋骨之强,爪牙之利,故割革而为甲,铄铁而为刃。贪昧饕餮之人,残贼天下, 万人搔动,莫宁其所。有圣人勃然而起,乃讨强暴,平乱世,夷险除秽,以浊为 清,以危为宁,故不得不中绝。兵之所由来者远矣!黄帝尝与炎帝战矣,颛顼尝 与共工争矣。故黄帝战于涿鹿之野,尧战于丹水之浦,舜伐有苗,启攻有扈。自 五帝而弗能偃也,又况衰世乎! 夫兵者,所以禁暴讨乱也。炎帝为火灾,故黄帝禽之;共工为水害,故颛顼 诛之。教之以道,导之以德而不听,则临之以威武;临之威武而不从,则制之以 兵革。故圣人之用兵也,若栉发耨苗,所去者少,而所利者多。杀无辜之民,而 养无义之君,害莫大焉;殚天下之财,而澹一人之欲,祸莫深焉。使夏桀、殷纣 有害于民而立被其患,不至于为炮烙;晋厉、宋康行一不义而身死国亡,不至于 侵夺为暴。此四君者,皆有小过而莫之讨也,故至于攘天下,害百姓,肆一人之 邪,而长海内之祸,此大伦之所不取也。所为立君者,以禁暴讨乱也。今乘万民 之力,而反为残贼,是为虎傅翼,曷为弗除!夫畜池鱼者必去猵獭,养禽兽者 必去豺狼,又况治人乎! 故霸王之兵,以论虑之,以策图之,以义扶之,非以亡存也,将以存亡也。 故闻敌国之君,有加虐于民者,则举兵而临其境,责之以不义,刺之以过行。兵 至其郊,乃令军师曰:“毋伐树木,毋抉坟墓,毋烧五谷,毋焚积聚,毋捕民虏, 毋收六畜。”乃发号施令曰:“其国之君,傲天悔鬼,决狱不辜,杀戮无罪,此 天之所以诛也,民之所以仇也。兵之来也,以废不义而复有德也。有逆天之道, 帅民之贼者,身死族灭!以家听者,禄以家;以里听者,赏以里;以乡听者,封 以乡;以县听者,侯以县。”克国不及其民,废其君而易其政。尊其秀士而显其 贤良,振其孤寡,恤其贫穷,出其囹圄,赏其有功,百姓开门而待之,淅米而储 之,唯恐其不来也。此汤、武之所以致王,而齐桓之所以成霸也。故君为无道, 民之思兵也,若旱而望雨,渴而求饮。夫有谁与交兵接刃乎!故义兵之至也,至 于不战而止。 晚世之兵,君虽无道,莫不设渠堑,傅堞而守,攻者非以禁暴除害也,欲以 侵地广壤也。是故至于伏尸流血,相支以日,而霸王之功不世出者,自为之故也。 夫为地战者,不能成其王;为身战者,不能立其功。举事以为人者,众助之;举 事以自为者,众去之。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兵失道而弱, 得道而强;将失道而拙,得道而工;国得道而存,失道而亡。所谓道者,体圆而 法方,背阴而抱阳,左柔而右刚,履幽而戴明。变化无常,得一之原,以应无方, 是谓神明。 夫圆者,天也;方者,地也。天圆而无端,故不可得而观;地方而无垠,故 莫能窥其门。天化育而无形象,地生长而无计量,浑浑沉沉,孰知其藏。凡物有 朕,唯道无朕。所以无朕者,以其无常形势也。轮转而无穷,象日月之运行,若 春秋有代谢,若日月有昼夜,终而复始,明而复晦,莫能得其纪。制刑而无刑, 故功可成;物物而不物,故胜而不屈。刑,兵之极也,至于无刑,可谓极之矣。 是故大兵无创,与鬼神通,五兵不厉,天下莫之敢当。建鼓不出库,诸侯莫不忄 忄夌沮胆其处。故庙战者帝,神化者王。所谓庙战者,法天道也;神化者,法 四时也。修政于境内,而远方慕其德;制胜于未战,而诸侯服其威。内政治也。 古得道者,静而法天地,动而顺日月,喜怒而合四时,叫呼而比雷霆,音气 不戾八风,诎伸不获五度。下至介鳞,上及毛羽,条修叶贯,万物百族,由本至 末,莫不有序。是故入小而不逼,处大而不窕,浸乎金石,润乎草木,宇中六合, 振豪之末,莫不顺比。道之浸洽,滒淖纤微,无所不在,是以胜权多也。夫射, 仪度不得,则格的不中;骥,一节不用,而千里不至。夫战而不胜者,非鼓之日 也,素行无刑久矣。故得道之兵,车不发轫,骑不被鞍,鼓不振尘,旗不解卷, 甲不离矢,刃不尝血,朝不易位,贾不去肆,农不离野。招义而责之,大国必朝, 小城必下。因民之欲,乘民之力,而为之去残除贼也。故同利相死,同情相成, 同欲相助。顺道而动,天下为向;因民而虑,天下为斗。猎者逐禽,车驰人趋, 各尽其力,无刑罚之威,而相为斥闉要遮者,同所利也;同舟而济于江,卒遇风 波,百族之子,捷捽招杼船,若左右手,不以相德,其忧同也。故明王之用兵也, 为天下除害,而与万民共享其利。民之为用,犹子之为父,弟之为兄。威之所加, 若崩山决塘,敌孰敢当!故善用兵者,用其自为用也;不能用兵者,用其为己用 也。用其自为用,则天下莫不可用也;用其为己用,所得者鲜矣。兵有三诋,治 国家,理境内,行仁义,布德惠,立正法,塞邪隧,群臣亲附,百姓和辑,上下 一心,君臣同力,诸侯服其威,而四方怀其德。修政庙堂之上,而折冲千里之外, 拱揖指捴,而天下响应,此用兵之上也。地广民众,主贤将忠,国富兵强,约束 信,号令明,两军相当,鼓錞相望,未至兵交接刃,而敌奔亡,此用兵之次也。 知土地之宜,羽险隘之利,明奇正之变,察行陈解赎之数,维枹绾而鼓之,白刃 合,流矢接,涉血属肠,舆死扶伤,流血千里,暴骸盈场,乃以决胜,此用兵之 下也。 今夫天下皆知事治其末,而莫知务修其本,释其根而树其枝也。夫兵之所以 佐胜者众,而所以必胜者寡。甲坚兵利,车固马良,畜积给足,士卒殷轸,此军 之大资也,而胜亡焉。明于星辰日月之运,刑德奇该之数,背乡左右之便,此战 之助也,而全亡焉。良将之所以必胜者,恒有不原之智,不道之道,难以众同也。 夫论除谨,动静时,吏卒辨,兵甲治,正行伍,连什伯,明鼓旗,此尉之官也。 前后知险易,见敌知难易,发斥不忘遗,此候之官也。隧路亟,行辎治,赋丈均, 处军辑,井灶通,此司空之官也。收藏于后,迁舍不离,无淫舆,无遗辎,此舆 之官也。凡此五官之于将也,犹身之有股肱手足也。必择其人,技能其才,使官 胜其任,人能其事。告之以政,申之以令,使之若虎豹之有爪牙,飞鸟之有六翮, 莫不为用。然皆佐胜之具也,非所以必胜也。 兵之胜败,本在于政。政胜其民,下附其上,则兵强矣;民胜其政,下畔其 上,则兵弱矣。故德义足以怀天下之民,事业足以当天下之急,选举足以得贤士 之心,谋虑足以知强弱之势,此必胜之本也。地广人众,不足以为强;坚甲利兵, 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 必存;为亡政者,虽大必亡。昔者楚人地,南卷沅、湘,北绕颍、泗,西包巴、 蜀,东裹郯、淮,颍、汝以为洫,江、汉以为池,垣之以邓林,绵之以方城,山 高寻云,溪肆无景,地利形便,卒民勇敢。蛟革犀兕,以为甲胄,修铩短鏦, 齐为前行,积弩陪后,错车卫旁,疾如锥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然而兵殆于 垂沙,众破于栢举。楚国之强,大地计众,中分天下,然怀王北畏孟尝君,背 社稷之守,而委身强秦,兵挫地削,身死不还。二世皇帝,势为天子,富有天下。 人迹所至,舟楫所通,莫不为郡县,然纵耳目之欲,穷侈靡之变,不顾百姓之饥 寒穷匮也。兴万乘之驾,而作阿房之宫,发闾左之戍,收太半之赋,百姓之随逮 肆刑,挽辂首路死者,一旦不知千万之数。天下敖然若焦热,倾然若苦烈,上下 不相宁,吏民不相憀。戍卒陈胜,兴于大泽,攘臂袒右,称为大楚,而天下响应。 当此之时,非有牢甲利兵,劲弩强冲也,伐棘枣而为矜,周锥凿而为刃,剡扌惭? 27,奋儋,以当修戟强弩,攻城略地,莫不降下,天下为之麋沸蚁动,云 彻席卷,方数千里。势位至贱,而器械甚不利,然一人唱而天下应之者,积怨在 于民也。武王伐纣,东面而迎岁,至汜而水,至共头而坠,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 当战之时,十日乱于上,风雨击于中,然而前无蹈难之赏,而后无遁北之刑,白 刃不毕拔而天下得矣。 是故善守者无与御,而善战者无与斗,明于禁舍开塞之道,乘时势,因民欲, 而取天下。故善为政者积其德,善用兵者畜其怒;德积而民可用,怒畜而威可立 也。故文之所以加者浅,则势之所胜者小;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威 之所制者广,则我强而敌弱矣。故善用兵者,先弱敌而后战者也,故费不半而功 自倍也。汤之地方七十里而王者,修德也;智伯有千里之地而亡者,穷武也。故 千乘之国,行文德者王;万乘之国,好用兵者亡。故全兵先胜而后战,败兵先战 而后求胜。德均则众者胜寡,力敌则智者胜愚,智侔则有数者禽无数。凡用兵者, 必先自庙战。主孰贤?将孰能?民孰附?国孰治?蓄积孰多?士卒孰精?甲兵孰 利?器备孰便?故运筹于庙堂之上,而决胜乎千里之外矣。 夫有形埒者,天下讼见之;有篇籍者,世人传学之。此皆以形相胜者也。善 形者弗法也,所贵道者,贵其无形也。无形则不可制迫也,不可度量也,不可巧 诈也,不可规虑也。智见者,人为之谋;形见者,人为之功;众见者,人为之伏; 器见者,人为之备。动作周还,倨句诎伸,可巧诈者,皆非善者也。善者之动也, 神出而鬼行,星耀而玄逐,进退诎伸,不见朕■,鸾举麟振,凤飞龙腾。发如秋 风,疾如骇龙。当以生击死,以盛乘衰,以疾掩迟,以饱制饥。若以水灭火,若 以汤沃雪,何往而不遂!何之而不用达!在中虚神,在外漠志,运于无形,出于 不意。与飘飘往,与忽忽来,莫知其所之;与条出,与间入,莫知其所集。卒如 雷霆,疾如风雨,若从地出,若从天下,独出独入,莫能应圉。疾如镞矢,何可 胜偶?一晦一明,孰知其端绪!未见其发,固已至矣。 故善用兵者,见敌之虚,乘而勿假也,追而勿舍也,迫而勿去也。击其犹犹, 陵其与与,疾雷不及塞耳,疾霆不暇掩目。善用兵,若声之与响,若镗之与鞈, 眯不给抚,呼不给吸。当此之时,仰不见天,俯不见地,手不麾戈,兵不尽拔, 击之若雷,薄之若风,炎之若火,凌之若波。敌之静不知其所守,动不知其所为。 故鼓鸣旗麾,当者莫不废滞崩阤,天下孰敢厉威抗节而当其前者!故凌人者胜, 待人者败,为人杓者死。兵静则固,专一则威,分决则勇,心疑则北,力分则弱。 故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锱铢有余;不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数倍不足。 故纣之卒,百万之心;武王之卒,三千人皆专而一。故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 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将卒吏民,动静如身,乃可以应敌合战。故计定而发, 分决而动,将无疑谋,卒无二心,动无堕容,口无虚言,事无尝试,应敌必敏, 发动必亟。 故将以民为体,而民以将为心。心诚则支体亲刃,心疑则支体挠北。心不专 一,则体不节动;将不诚心,则卒不勇敢。故良将之卒,若虎之牙,若兕之角, 若鸟之羽,若蚈之足,可以行,可以举,可以噬,可以触。强而不相败,众而 不相害,一心以使之也。故民诚从其令,虽少无畏;民不从令,虽众为寡。故下 不亲上,其心不用;卒不畏将,其形不战。守有必固,而攻有必胜,不待交兵接 刃,而存亡之机固以形矣。 兵有三势,有二权。有气势,有地势,有因势。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 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厉青云,气如飘风,声如雷霆,诚积逾而威加敌人, 此谓之气势。硖路津关,大山名塞,龙蛇蟠,却笠居,羊肠道,发笱门,一人守 隘,而千人弗敢过也,此谓地势。因其劳倦怠乱,饥渴冻曷,推其■,挤其揭 揭,此谓因势。善用间谍,审错规虑,设蔚施伏,隐匿其形,出于不意,敌人之 兵无所适备,此谓知权。陈卒正,前行选,进退俱,什伍搏,前后不相撚,左右 不相干,受刃者少,伤敌者众,此谓事权。 权势必形,吏卒专精,选良用才,官得其人,计定谋决,明于死生,举错得 失,莫不振惊,故攻不待冲隆云梯而城拔,战不至交兵接刃而敌破,明于必胜之 攻也。故兵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为苟发。故胜定而后战,铃县而后 动。故众聚而不虚散,兵出而不徒归。唯无一动,动则凌天振地。抗泰山,荡四 海,鬼神移徙,鸟兽惊骇。如此,则野无校兵,国 无守城矣。静以合躁,治以待乱,无形而制有形,无为而应变,虽未能得胜 于敌,敌不可得胜之道也。敌先我动,则是见其形也;彼躁我静,则是疲其力也。 形见则胜可制也,力疲则威可立也。视其所为,因与之化;观其邪正,以制其命。 饵之以所欲,以疲其足。彼若有间,急填其隙,极其变而束之,尽其节而仆之。 敌若反静,为之出奇,彼不吾应,独尽其调。若动而应,有见所为,彼持后节, 与之推移。彼有所积,必有所亏。精若转左,陷其右陂。敌溃而走,后必可移。 敌迫而不动,名之曰奄迟,击之如雷霆,斩之若草木,耀之若火电,欲疾以, 人不及步鋗,车不及转毂,兵如植木,弩如羊角,人虽众多,势莫敢格。 诸有象者,莫不可胜也;诸有形者,莫不可应也。是以圣人藏形于无,而游 心于虚。风雨可障蔽,而寒暑不可开闭,以其无形故也。夫能滑淖精微,贯金石, 穷至远,放乎九天之上,蟠乎黄卢之下,唯无形者也。善用兵者,当击其乱,不 攻其治,是不袭堂堂之寇,不击填填之旗。容未可见,以数相持,彼有死形,因 而制之。敌人执数,动则就阴,以虚应实,必为之禽。虎豹不动,不入陷阱;麋 鹿不动,不离罝罘;飞鸟不动,不絓网罗;鱼鳖不动,不擐蜃喙。物未有不以 动而制者也。是故圣人贵静,静则能应躁,后则能应先,数则能胜疏,博则能禽 缺。故良将之用卒也,同其心,一其力,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止如丘 山,发如风雨,所凌必破,靡不毁沮,动如一体,莫之应圉。是故伤敌者众,而 手战者寡矣。夫五指之更弹,不若卷手之一挃;万人之更进,不如百人之俱至 也。今夫虎豹便捷,熊罴多力,然而人食其肉而席其革者,不能通其知而壹其力 也。夫水势胜火,章华之台烧,以升勺沃而救之,虽涸井而竭池,无奈之何也; 举壶榼盆盎而以灌之,其灭可立而待也。 今人之与人,非有水火之胜也,而欲以少耦众,不能成其功,亦明矣。兵家 或言曰:“少可以耦众。”此言所将,非言所战也。或将众而用寡者,势不齐也; 将寡而用众者,用力谐也。若乃人尽其才,悉用其力,以少胜众者,自古及今, 未尝闻也。神莫贵于天,势莫便于地,动莫急于时,用莫利于人。凡此四者,兵 之干植也。然必待道而后行,可一用也。夫地利胜天时,巧举胜地利,势胜人。 故任天者可迷也,任地者可束也,任人者可迫也,任人者可惑也。夫仁勇信廉, 人之美才也,然勇者可诱也,仁者可夺也,信者易欺也,廉者易谋也。将众者有 一见焉,则为人禽矣。由此观之,则兵以道理制胜,而不以人才之贤,亦自明矣。 是故为麋鹿者,则可以罝罘设也;为鱼鳖者,则可以网罟取也;为鸿鹄者, 则可以矰缴加也;唯无形者,无可奈也。是故圣人藏于无原,故其情不可得而观; 运于无形,故其陈不可得而经。无法无仪,来而为之宜;无名无状,变而为之象。 深哉睭々,远哉悠悠,且冬且夏,且春且秋,上穷至高之末,下测至深之底, 变化消息,无所凝滞,建心乎窈冥之野,而藏志乎九旋之渊,虽有明目,孰能窥 其情!兵之所隐议者,天道也;所图画者,地形也;所明言者,人事也;所以决 胜者,钤势也。故上将之用兵也,上得天道,下得地利,中得人心,乃行之以机, 发之以势,是以无破军败兵。及至中将,上不知天道,下不知地利,专用人与势, 虽未必能万全,胜钤必多矣。下将之用兵也,博闻而自乱,多知而自疑,居则恐 惧,发则犹豫,是以动为人禽矣。 今使两人接刃,巧诎不异,而勇士必胜者,何也?其行之诚也。夫以巨斧击 桐薪,不待利时良日而后破之。加巨斧于桐薪之上,而无人力之奉,虽顺招摇, 挟刑德,而弗能破者,以其无势也。故水激则悍,矢激则远。夫栝淇卫箘簵,载 以银锡,虽有薄缟之詹,腐荷之矰,然犹不能独射也。假之筋角之力,弓弩之 势,则贯兕甲而径于革盾矣。夫风之疾,至于飞屋折木,虚举之下大迟,自上高 丘,人之有所推也。是故善用兵者,势如决积水于千仞之堤,若转员石于万丈之 溪,天下见吾兵之必用也,则孰敢与我战者!故百人之必死也,贤于万人之必北 也。况以三军之众,赴水火而不还踵乎!虽誂合刃于天下,谁敢在于上者! 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所谓地利者,后生而前死, 左牡而右牝。所谓人事者,庆赏信而刑罚必。动静时,举错疾。此世传之所以为 仪表者,固也,然而非所以生。仪表者,因时而变化者也。是故处于堂上之阴, 而知日月之次序;见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暑。夫物之所以相形者微,唯圣人 达其至。故鼓不与于五音,而为五音主;水不与于五味,而为五味调;将军不与 于五官之事,而为五官督。故能调五音者,不与五音者也;能调五味者,不与五 味者也;能治五官之事者,不可揆度者也。是故将军之心,滔滔如春,旷旷如夏, 湫漻如秋,典凝如冬,因形而与之化,随时而与之移。夫景不为曲物直,响不为 清音浊。观彼之所以来,各以其胜应之。是故扶义而动,推理而行,掩节而断割, 因资而成功。使彼知吾所出,而不知吾所入;知吾所举,而不知吾所集。始如狐 狸,彼故轻来;合如兕虎,敌故奔走。夫飞鸟之挚也,俯其首;猛兽之攫也,匿 其爪;虎豹不外其爪,而噬不见齿。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 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先忤而后合, 前冥而后明。若鬼之无迹,若水之无创。故所向非所之也,所见非所谋也。举措 动静,莫能识也。若雷之击,不可为备。所用不复,故胜可百全。与玄明通,莫 知其门,是谓至神。 兵之所以强者,民也;民之所以必死者,义也;义之所以能行者,威也。是 故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威仪并行,是谓至强。夫人之所乐者,生也; 而所憎者,死也。然而高城深池,矢石若雨,平原广泽,白刃交接,而卒争先合 者,彼非轻死而乐伤也,为其赏信而罚明也。是故上视下如子,则下视上如父; 上视下如弟,则下视上如兄。上视下如子,则必王四海;下视上如父,则必正天 下。上亲下如弟,则不难为之死;下视上如兄,则不难为之亡。是故父子兄弟之 寇,不可与斗者,积恩先施也。故四马不调,造父不能以致远;弓矢不调,羿不 能以必中;君臣乘心,则孙子不能以应敌。是故内修其政,以积其德;外塞其丑, 以服其威;察其劳佚,以知其饱饥。故战日有期,视死若归。故将必与卒同甘苦, 俟饥寒,故其死可得而尽也。故古之善将者,必以其身先之。暑不张盖,寒不被 裘,所以程寒暑也;险隘不乘,上陵必下,所以齐劳佚也;军食孰然后敢食,军 井通然后敢饮,所以同饥渴也;合战必立矢射之所及,以共安危也。故良将之用 兵也,常以积德击积怨,以积爱击积憎,何故而不胜! 主之所求于民者二:求民为之劳也,欲民为之死也。民之所望于主者三:饥 者能食之,劳者能息之,有功者能德之。民以偿其二积,而上失其三望,国虽大, 人虽众,兵犹且弱也。若苦者必得其乐,劳者必得其利,斩首之功必全,死事之 后必赏,四者既信于民矣,主虽射云中之鸟,而钓深渊之鱼,弹琴瑟,声钟竽, 敦六博,投高壶,兵犹且强,令犹且行也。是故上足仰,则下可用也;德足慕, 则威可立也。 将者必有三隧、四义、五行、十守。所谓三隧者,上知天道,下习地形,中 察人情。所谓四义者,便国不负兵,为主不顾身,见难不畏死,决疑不辟罪。所 谓五行者,柔而不可卷也,刚而不可折也,仁而不可犯也,信而不可欺也,勇而 不可凌也。所谓十守者,神清而不可浊也,谋远而不可慕也,操固而不可迁也, 知明而不可蔽也,不贪于货,不淫于物,不嚂于辩,不推于方,不可喜也,不 可怒也。是谓至于,窈窈冥冥,孰知其情!发必中铨,言必合数,动必顺时,解 必中揍。通动静之机,明开塞之节,审举措之利害,若合符节。疾如彍弩,势 如发矢。一龙一蛇,动无常体,莫见其所中,莫知其所穷。攻则不可守,守则不 可攻。 盖闻善用兵者,必先修诸己,而后求诸人;先为不可胜,而后求胜;修己于 人,求胜于敌。己未能治也,而攻人之乱,是犹以火救火,以水应水也。何所能 制!今使陶人化而为埴,则不能成盆盎;工女化而为丝,则不能织文锦。同莫足 以相治也,故以异为奇。两爵相与斗,未有死者也;鹯鹰至,则为之解, 以其异 类也。故静为躁奇,治为乱奇,饱为饥奇,佚为劳奇。奇正之相应,若水火金木 之代为雌雄也。善用兵者持五杀以应,故能全其胜;拙者处五死以贪,故动而为 人禽。兵贵谋之不测也,形之隐匿也。出于不意,不可以设备也。谋见则穷,形 见则制。 故善用兵者,上隐之天,下隐之地,中隐之人。隐之天者,无不制也。何谓 隐之天?大寒甚暑,疾风暴雨,大雾冥晦,因此而为变者也。何谓隐之地?山陵 丘阜,林丛险阻,可以伏匿而不见形者也。何谓隐之人?蔽之于前,望之于后, 出奇行陈之间,发如雷霆,疾如风雨,扌搴巨旗,止鸣鼓,而出入无形,莫知其 端绪者也。故前后正齐,四方如绳,出入解续,不相越凌,翼轻边利,或前或后, 离合散聚,不失行伍,此善修行陈者也。明于奇正賌、该阴阳、刑德、五行、 望气、候星、龟策、禨祥,此善为天道者也。设规虑,施蔚伏,见用水火,出 珍怪,鼓噪军,所以营其耳也。曳梢肆柴,扬尘起堨,所以营其目者,此善为 诈佯者也。錞钺牢重,固植而难恐,势利而不能诱,死亡不能动,此善为充干 者也。剽疾轻悍,勇敢轻敌,疾若灭没,此善用轻出奇者也。相地形,处次舍, 治壁垒,审烟斥,居高陵,舍出处,此善为地形者也。因其饥渴冻曷,劳倦怠 乱,恐惧窘步,乘之以选卒,击之以宵夜,此善因时应变者也。易则用车,险则 用骑,涉水多弓,隘则用弩,昼则多旌,夜则多火,晦冥多鼓,此善为设施者也。 凡此八者,不可一无也,然而非兵之贵者也。 夫将者,必独见独知。独见者,见人所不见也;独知者,知人所不知也。见 人所不见,谓之明;知人所不知,谓之神。神明者,先胜者也。先胜者,守不可 攻,战不可胜,攻不可守,虚实是也。上下有隙,将吏不相得,所持不直,卒心 积不服,所谓虚也。主明将良,上下同心,气意俱起,所谓实也。若以水投火, 所当者陷,所薄者移,牢柔不相通而胜相奇者,虚实之谓也。故善战者不在少, 善守者不在小,胜在得威,败在失气。夫实则斗,虚则走,盛则强,衰则北。吴 王夫差地方二千里,带甲七十万,南与越战,栖之会稽,北与齐战,破之艾陵, 西遇晋公,禽之黄池,此用民气之实也。其后骄溢纵欲,拒谏喜谀,忄尧悍遂过, 不可正喻,大臣怨怼,百姓不附,越王选卒三千人,禽之干隧,因制其虚也。夫 气之有虚实也,若明之必晦也。故胜兵者非常实也,败兵者非常虚也。善者能实 其民气,以待人之虚也;不能者虚其民气,以待人之实也。故虚实之气,兵之贵 者也。 凡国有难,君自宫召将,诏之曰:“社稷之命在将军,即今国有难,愿请子 将而应之。”将军受命,乃令祝史太卜斋宿三日,之太庙,钻灵龟,卜吉日,以 受鼓旗。君入设庙门,西面而立,将入庙门,趋至堂下,北面而立。主亲操钺, 持头,授将军其柄,曰:“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复操斧,持头,授将军 其柄,曰:“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将已受斧钺,答曰:“国不可从外治 也,军不可从中御也。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以受制于前矣, 鼓旗斧钺之威,臣无还请。愿君亦以垂一言之命于臣也。君若不许,臣不敢将。 君若许之,臣辞而行。”乃爪<髟前>,设明衣也,凿凶门而出。乘将军车,载旌 旗斧钺,累若不胜。其临敌决战,不顾必死,无有二心。是故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主于后,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利合于主,国之实 也,上将之道也。如此,则智者为之虑,勇者为之斗,气厉青云,疾如驰骛。是 故兵未交接而敌人恐惧,若战胜敌奔,毕受功赏,吏迁官,益爵禄,割地而为调, 决于封外,卒论断于军中。顾反于国,放旗以入斧钺,报毕于君,曰:“军无后 治。”乃缟素辟舍,请罪于君。君曰:“赦之。”退,斋服。大胜三年反舍,中 胜二年,下胜期年。兵之所加者,必无道国也,故能战胜而不报,取地而不反。 民不疾疫,将不夭死,五谷丰昌,风雨时节,战胜于外,福生于内,是故名必成 而后无余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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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 修务训

或曰:“无为者,寂然无声,漠然不动,引之不来,推之不往。如此者,乃 得道之像。”吾以为不然。尝试问之矣:“若夫神农、尧、舜、禹、汤,可谓圣 人乎?”有论者必不能废。以五圣观之,则莫得无为,明矣。古者,民茹草饮水, 采树木之实,食蠃蠬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 相土地宜,燥湿肥墝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 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尧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西教沃民,东至黑齿,北 抚幽都,南道交趾。放讙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州,殛鲧于羽山。 舜作室,筑墙茨屋,辟地树谷,令民皆知去岩穴,各有家室。南征三苗,道死苍 梧。禹沐浴霪雨,栉扶风,决江疏河,凿龙门,辟伊阙,修彭蠡之防,乘四载, 随山刊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汤夙兴夜寐,以致聪明,轻赋薄敛,以宽民 氓,布德施惠,以振困穷,吊死问疾,以养孤孀。百姓亲附,政令流行,乃整兵 鸣条,困夏南巢,谯以其过,放之历山。此五圣者,天下之盛主,劳形尽虑,为 民兴利除害而不懈。奉一爵酒不知于色,挈一石之尊则白汗交流,又况赢天下之 忧,而海内事者乎?其重于尊亦远也!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 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汤旱,以身祷 于桑山之林。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而称以“无为”,岂不悖哉! 且古之立帝王者,非以奉养其欲也;圣人践位者,非以逸乐其身也。为天下 强掩弱,众暴寡,诈欺愚,勇侵怯,怀知而不以相教,积财而不以相分,故立天 子以齐一之。为一人聪明而不足以遍照海内,故立三公九卿以辅翼之。绝国殊俗、 僻远幽间之处,不能被德承泽,故立诸侯以教诲之。是以地无不任,时无不应, 官无隐事,国无遗利。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而息劳倦也。若以布衣徒步之人观 之,则伊尹负鼎而干汤,吕望鼓刀而入周,百里奚转鬻,管仲束缚,孔子无黔■, 墨子无暖席。是以圣人不高山,不广河,蒙耻辱以干世主,非以贪禄慕位,欲事 起天下利,而除万民之害。盖闻传书曰:“神农憔悴,尧瘦癯,舜霉黑,禹胼胝。 ”由此观之,则圣人之忧劳百姓甚矣。故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四胑不动,思 虑不用,事治求澹者,未之闻也。 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禾稼春生,人必加功焉,故 五谷得遂长。听其自流,待其自生,则鲧、禹之功不立,而后稷之智不用。若吾 所谓无为者,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权自 然之势,而曲故不得容者,事成而身弗伐,功立而名弗有,非谓其感而不应,攻 而不动者。若夫以火井,以淮灌山,此用己而背自然,故谓之有为。若夫水之 用舟,沙之用鸠,泥之用輴,山之用<艹累>,夏渎而冬陂,因高为田,因下为 池,此非吾所谓为之。圣人之从事也,殊体而合于理,其所由异路而同归,其存 危定倾若一,志不忘于欲利人也。何以明之?昔者楚欲攻宋,墨子闻而悼之,自 鲁趋而十日十夜,足重趼而不休息,裂衣裳裹足,至于郢,见楚王。曰:“臣闻 大王举兵将攻宋,计必得宋而后攻之乎?亡其苦众劳民,顿兵挫锐,负天下以不 义之名,而不得咫尺之地,犹且攻之乎?”王曰:“必不得宋,又且为不义,曷 为攻之!”墨子曰:“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宋。”王曰:“公输,天下之巧 士,作云梯之械,设以攻宋,曷为弗取!”墨子曰:“令公输设攻,臣请守之。” 于是公输般设攻宋之械,墨子设守宋之备,九攻而墨子九却之,弗能入。于是乃 偃兵,辍不攻宋。段干木辞禄而处家,魏文侯过其闾而轼之。其仆曰:“君何为 轼?”文侯曰:“段干木在,是以轼。”其仆曰:“段干木布衣之士,君轼其闾, 不已甚乎?”文侯曰:“段干木不趋势利,怀君子之道,隐处穷巷,声施千里, 寡人敢勿轼乎!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势;段干木富于义,寡人富于财。势不 若德尊,财不若义高。干木虽以己易寡人不为。吾日悠惭于影,子何以轻之哉!” 其后秦将起兵伐魏,司马庾谏曰:“段干木贤者,其君礼之,天下莫不知,诸侯 莫不闻,举兵伐之,无乃妨于义乎!”于是秦乃偃兵,辍不攻魏。 夫墨子跌蹄而趋千里,以存楚、宋;段干木阖门不出,以安秦、魏。夫行与 止也,其势相反,而皆可以存国,此所谓异路而同归者也。今夫救火者,汲水而 趋之,或以瓮瓴,或以盆盂,其方员锐橢不同,盛水各异,其于灭火钧也。故秦、 楚、燕、魏之歌也,异转而皆乐;九夷八狄之哭也,殊声而皆悲;一也。夫讠 哥者,乐之徵也;哭者,悲之效也。愤于中则应于外,故在所以感。夫圣人之心, 日夜不忘于欲利人,其泽之所及者,效亦大矣。 世俗废衰,而非学者多。“人性各有所修短,若鱼之跃,若鹊之驳,此自然 者,不可损益。”吾以为不然。夫鱼者跃,鹊者驳也,犹人马之为人马,筋骨形 体,所受于天,不可变。以此论之,则不类矣。夫马之为草驹之时,跳跃扬蹄, 翘尾而走,人不能制,啮咋足以噆肌碎骨,蹶蹄足以破颅陷匈;及至圉人扰之, 良御教之,掩以衡扼,连以辔衔,则虽历险超堑弗敢辞。故其形之为马,马不可 化;其可驾御,教之所为也。马,聋虫也,而可以通气志,犹待教而成,又况人 乎!且夫身正性善,发愤而成仁,帽凭而为义,性命可说,不待学问而合于道者, 尧、舜、文王也;沉湎耽荒,不可教以道,不可喻以德,严父弗能正,贤师不能 化者,丹朱、商均也。曼颊皓齿,形夸骨佳,不待脂粉芳泽而性可说者,西施、 阳文也;啳癸哆噅,籧蒢戚施,虽粉白黛黑弗能为美者,嫫母、仳倠也。 夫上不及尧、舜,下不及商均,美不及西施,恶不若嫫母,此教训之所谕也,而 芳泽之所施。且子有弑父者,然而天下莫疏其子,何也?爱父者众也。儒有邪辟 者,而先王之道不废,何也?其行之者多也。今以为学者之有过而非学者,则是 以一饱之故,绝谷不食,以一蹪之难,辍足不行,惑也。 今有良马,不待策錣而行,驽马虽两錣之不能进,为此不用策錣而御, 则愚矣。夫怯夫操利剑,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至勇武攘卷一捣,则摺肋 伤干,为此弃干将、镆邪而以手战,则悖矣。所谓言者,齐于众而同于俗。今不 称九天之顶,则言黄泉之底,是两末之端议,何可以公论乎!夫橘柚冬生,而人 曰冬死,死者众;荠麦夏死,人曰夏生,生者众。江、河之回曲,亦时有南北者, 而人谓江、河东流;摄提镇星日月东行,而人谓星辰日月西移者;以大氐为本。 胡人有知利者,而人谓之駤;越人有重迟者,而人谓之訬;以多者名之。若 夫尧眉八彩,九窍通洞,而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舜二瞳子,是谓重明,作 事成法,出言成章;禹耳参漏,是谓大通,兴利除害,疏河决江;文王四乳,是 谓大仁,天下所归,百姓所亲;皋陶马喙,是谓至信,决狱明白,察于人情;禹 生于石;契生于卵;史皇产而能书;羿左臂修而善射。若此九贤者,千岁而一出, 犹继踵而生。今无五圣之天奉,四俊之才难,欲弃学而循性,是谓犹释船欲蹍 水也。 夫纯钩、鱼肠始下型,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及加之以砥砺,摩其锋锷, 则水断龙舟,陆剸犀甲。明镜之始下型,蒙然未见形容,及其粉以玄锡,摩以 白旃,鬓眉微豪,可得而察。夫学,亦人之砥锡也,而谓学无益者,所以论之过。 知者之所短,不若愚者之所修;贤者之所不足,不若众人之有余。何以知其然? 夫宋画吴冶,刻刑镂法,乱修曲出,其为微妙,尧、舜之圣不能及。蔡之幼女, 卫之稚质,梱纂组,杂奇彩,抑墨质,扬赤文,禹、汤之智不能逮。夫天之所 覆,地之所载,包于六合之内,托于宇宙之间,阴阳之所生,血气之精,含牙戴 角,前爪后距,奋翼攫肆,蚑行蛲动之虫,喜而合,怒而斗,见利而就,避害 而去,其情一也。虽所好恶,其与人无以异。然其爪牙虽利,筋骨虽强,不免制 于人者,知不能相通,才力不能相一也。各有其自然之势,无禀受于外,故力竭 功沮。 夫雁顺风,以爱气力,衔芦而翔,以备矰弋。蚁知为垤,獾貉为曲穴,虎 豹有茂草,野彘有艽<艹肖>,槎栉堀虚,连比以像宫室,阴以防雨,景以蔽日。 此亦鸟兽之所以知求合于其所利。今使人生于辟陋之国,长于穷櫩漏室之下, 长无兄弟,少无父母,目未尝见礼节,耳未尝闻先古,独守专室而不出门,使其 性虽不愚,然其知者必寡矣。昔者,苍颉作书,容成造历,胡曹为衣,后稷耕稼, 仪狄作酒,奚仲为车,此六人者,皆有神明之道,圣智之迹,故人作一事而遗后 世,非能一人而独兼有之。各悉其知,贵其所欲达,遂为天下备。今使六子者易 事,而明弗能见者何?万物至众,而知不足以奄之。周室以后,无六子之贤,而 皆修其业;当世之人,无一人之才,而知其六贤之道者何?教顺施续,而知能流 通。由此观之,学不可已,明矣! 今夫盲者目不能别昼夜,分白黑,然而搏琴抚弦,参弹复徽,攫援摽拂,手 若蔑蒙,不失一弦。使未尝鼓瑟者,虽有离朱之明,攫掇之捷,犹不能屈伸其指。 何则?服习积贯之所致。故弓待而后能调,剑待砥而后能利。玉坚无敌,镂 以为兽,首尾成形,礛诸之功。木直中绳,揉以为轮,其曲中规,隐括之力。 唐碧坚忍之类,犹可刻镂,揉以成器用,又况心意乎!且夫精神滑淖纤微,倏忽 变化,与物推移,云蒸风行,在所设施。君子有能精摇摩监,砥砺其才,自试神 明,览物之博,通物之壅,观始卒之端,见无外之境,以逍遥仿佯于尘埃之外, 超然独立,卓然离世,此圣人之所以游心。若此而不能,间居静思,鼓琴读书, 追观上古及贤大夫,学问讲辩,日以自娱,苏援世事,分白黑利害,筹策得失, 以观祸福,设仪立度,可以为法则,穷道本末,究事之情,立是废非,明示后人, 死有遗业,生有荣名。如此者,人才之所能逮。然而莫能至焉者,偷慢懈惰,多 不暇日之故。夫瘠地之民多有心力者,劳也;沃地之民多不才者,饶也。由此观 之,知人无务,不若愚而好学。自人君公卿至于庶人,不自强而功成者,天下未 之有也。《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此之谓也。名可务立,功 可强成,故君子积志委正,以趣明师,励节亢高,以绝世俗。 何以明之?昔者南荣畴耻圣道之独亡于己,身淬霜露,敕蹻趹,跋涉山 川,冒蒙荆棘,百舍重跰,不敢休息,南见老聃。受教一言,精神晓泠,纯闻 条达,欣然七日不食,如飨太牢,是以明照四海,名施后世,达略天地,察分秋 豪,称誉叶语,至今不休。此所谓名可强立者。吴与楚战,莫嚣大心抚其御之手 曰:“今日距强敌,犯白刃,蒙矢石,战而身死,卒胜民治,全我社稷,可以庶 几乎?”遂入不返,决腹断头,不旋踵运轨而死。申包胥竭筋力以赴严敌,伏尸 流血,不过一卒之才,不如约身卑辞,求于诸侯。于是乃赢粮跣走,跋涉谷行, 上峭山,赴深溪,游川水,犯津关,躐蒙笼,■沙石,庶达膝曾茧重胝,七日 七夜,至于秦庭。鹤跱而不食,昼吟宵哭,面若死灰,颜色霉墨,涕液交集, 以见秦王。曰:“吴为封豨修蛇,蚕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社稷,越在草茅, 百姓离散,夫妇男女,不遑启处,使下臣告急。”秦王乃发车千乘,步卒七万, 属之子虎,逾塞而东,击吴浊水之上,果大破之,以存楚国。烈藏庙堂,著于宪 法。此功之可强成者也。夫七尺之形,心知忧愁劳苦,肤知疾痛寒暑,人情一也。 圣人知时之难得,务可趣也,苦身劳形,焦心怖肝,不避烦难,不违危殆。盖闻 子发之战,进如激矢,合如雷电,解如风雨,员之中规,方之中矩,破敌陷陈, 莫能壅御,泽战必克,攻城必下。彼非轻身而乐死,务在于前,遗利于后,故名 立而不堕。此身强而成功者也。是故田者不强,囷仓不盈;官御不厉,心意不精; 将相不强,功烈不成;侯王懈惰,后世无名。《诗》云:“我马唯骐,六辔如丝。 载驰载驱,周爰谘谟。”以言人之有所务也。 通于物者,不可惊以怪;喻于道者,不可动以奇;察于辞者,不可耀以名; 审于形者,不可遁以状。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 帝而后能入说。乱世暗主,高远其所从来,因而贵之。为学者蔽于论而尊其所闻, 相与危坐而称之,正领而诵之。此见是非之分不明。夫无规矩,虽奚仲不能以定 方圆;无准绳,虽鲁般不能定曲直。是故钟子期死而伯牙绝弦破琴,知世莫赏也; 惠施死而庄子寝说言,见世莫可为语者也。夫项托七岁为孔子师,孔子有以听 其言也。以年之少,为闾丈人说,救敲不给,何道之能明也? 昔者,谢子见于秦惠王,惠王说之,以问唐姑梁,唐姑梁曰:“谢子,山东 辩士,固权说以取少主。”惠王因藏怒而待之。后日复见,逆而弗听也。非其说 异也,所以听者易。夫以徵为羽,非弦之罪;以苦为甘,非味之过。楚国有烹猴 而召其邻人,以为狗羹也,而甘之。后闻其猴也,据地而吐之,尽写其食。此未 始知味者也。邯郸师有出新曲者,托之李奇,诸人皆争学之。后知其非也,而 皆弃其曲,此未始知音者也。鄙人有得玉璞者,喜其状,以为宝而藏之。以示人, 人以为石也,因而弃之。此未始知玉者也。故有符于中,则贵是而同今古;无以 听其说,则所从来者远而贵之耳。此和氏之所以泣血于荆山之下。 今剑或绝侧羸文,啮缺卷銋,而称以顶襄之剑,则贵人争带之;琴或拨刺 枉桡,阔解漏越,而称为楚庄之琴,侧室争鼓之。苗山之鋋,羊头之销,虽水断 龙舟,陆剸兕甲,莫之服带。山桐之琴,涧梓之腹,虽鸣廉修营,唐牙莫之鼓也。 通人则不然。服剑者期于銛利,而不期于墨阳、莫邪;乘马者期于千里,而不期 于骅骝、绿耳;鼓琴者期于鸣廉修营,而不期于滥肋、号钟;诵《诗》、《书》 者期于通道略物,而不期于《洪范》、《商颂》。圣人见是非,若白黑之于目辨, 清浊之于耳听。众人则不然。中无主以受之,譬若遗腹子之上陇,以礼哭泣之, 而无所归心。故夫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能知之;玉石之相类者,唯良工能识之; 书传之微者,惟圣人能论之。今取新圣人书,名之孔、墨,则弟子句指而受者必 众矣。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种;通士者,不必孔、墨之类。晓然意有所通于物, 故作书以喻意,以为知者也。诚得清明之士,执玄鉴于心,照物明白,不为古今 易意,摅书明指以示之,虽阖棺亦不恨矣。 昔晋平公令官为钟。钟成,而示师旷。师旷曰:“钟音不调。”平公曰:“ 寡人以示工,工皆以为调。而以为不调,何也?”师旷曰:“使后世无知音者则 已,若有知音者,必知钟之不调。”故师旷之欲善调钟也,以为后之有知音者也。 三代与我同行,五伯与我齐智,彼独有圣智之实,我曾无有闾里之闻,穷巷之知 者何?彼并身而立节,我诞谩而悠忽。今夫毛嫱、西施,天下之美人,若使之衔 腐鼠,蒙猬皮,衣豹裘,带死蛇,则布衣韦带之人过者,莫不左右睥睨而掩鼻。 尝试使之施芳泽,正娥眉,设笄珥,衣阿锡,曳齐纨,粉白黛黑,佩玉环,揄步, 杂芝若,笼蒙目视,冶由笑,目流眺,口曾挠,奇牙出,<面厌><面甫>摇,则虽 王公大人,有严志颉颃之行者,无不惮悇痒心而悦其色矣。今以中人之才,蒙 愚惑之智,被污辱之行,无本业所修,方术所务,焉得无有睥面掩鼻之容哉! 今鼓舞者,绕身若环,曾挠摩地,扶旋猗那,动容转曲,便媚拟神。身若秋 药被风,发若结旌,骋驰若骛;木熙者,举梧槚,据句枉,蝯自纵,好茂叶, 龙夭矫,燕枝拘,援丰条,舞扶疏,龙从鸟集,搏援攫肆,蔑蒙踊跃。且夫观者 莫不为之损心酸足,彼乃始徐行微笑,被衣修擢。夫鼓舞者非柔纵,而木熙者非 眇劲,淹浸渍渐摩使然也。是故生木之长,莫见其益,有时而修;砥砺靡坚, 莫见其损,有时而薄。藜藿之生,蠕蠕然日加数寸,不可以为栌栋;楩柟豫 章之生也,七年而后知,故可以为棺舟。夫事有易成者名小,难成者功大。君子 修美,虽未有利,福将在后至。故《诗》云:“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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