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时富楼那弥多罗尼子、从佛闻是智慧方便、随宜说法,又闻授诸大弟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记,复闻宿世因缘之事,复闻诸佛有大自在神通之力,得未曾有,心净踊跃。即从座起,到于佛前,头面礼足,却住一面,瞻仰尊颜、目不暂舍。而作是念:“世尊甚奇特,所为稀有。随顺世间若干种性,以方便知见、而为说法,拔出众生处处贪著。我等于佛功德,言不能宣,惟佛世尊能知我等深心本愿。”
尔时佛告诸比丘:“汝等见是富楼那弥多罗尼子否。我常称其于说法人中、最为第一。亦常叹其种种功德,一精一勤护持,助宣我法,能于四众、示教利喜,具足解释佛之正法,而大饶益同梵行者。自舍如来,无能尽其言论之辩。”
“汝等勿谓富楼那但能护持助宣我法,亦于过去九十亿诸佛所、护持助宣佛之正法,于彼说法人中、亦最第一。又于诸佛所说空法,明了通达,得四无碍智,常能审谛清净说法,无有疑惑,具足菩萨神通之力。随其寿命,常修梵行,彼佛世人、咸皆谓之实是声闻。而富楼那以斯方便,饶益无量百千众生,又化无量阿僧祇人、令立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净佛土故,常作佛事,教化众生。”
“诸比丘,富楼那亦于七佛说法人中、而得第一,今于我所说法人中、亦为第一,于贤劫中当来诸佛、说法人中,亦复第一,而皆护持、助宣佛法。亦于未来、护持助宣无量无边诸佛之法,教化饶益无量众生,令立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净佛土故,常勤一精一进、教化众生,渐渐具足菩萨之道。过无量阿僧祇劫,当于此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号曰法明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
其佛、以恒河沙等三千大千世界、为一佛土,七宝为地,地平如掌,无有山陵溪涧沟壑,七宝台观、充满其中,诸天宫殿,近处虚空,人天交接,两得相见。无诸恶道,亦无女人,一切众生,皆以化生,无有一淫一欲。得大神通,身出光明,飞行自在,志念坚固,一精一进智慧,普皆金色,三十二相、而自庄严。其国众生,常以二食,一者、法喜食,二者、禅悦食。有无量阿僧祇千万亿那由他诸菩萨众,得大神通、四无碍智,善能教化众生之类。其声闻众、算数校计所不能知,皆得具足六通、三明、及八解脱。其佛国土、有如是等无量功德庄严成就。劫名宝明,国名善净。其佛、寿命无量阿僧祇劫。法住甚久,佛灭度后,起七宝塔、遍满其国。
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
诸比丘谛听, 佛子所行道, 善学方便故, 不可得思议。
知众乐小法、 而畏于大智, 是故诸菩萨, 作声闻缘觉,
以无数方便、 化诸众生类。 自说是声闻, 去佛道甚远,
度脱无量众, 皆悉得成就, 虽小欲懈怠, 渐当令作佛。
内秘菩萨行, 外现是声闻, 少欲厌生死, 实自净佛土。
示众有三毒, 又现邪见相, 我弟子如是, 方便度众生。
若我具足说、 种种现化事, 众生闻是者, 心则怀疑惑。
今此富楼那, 于昔千亿佛、 勤修所行道, 宣护诸佛法。
为求无上慧, 而于诸佛所, 现居弟子上。 多闻有智慧,
所说无所畏, 能令众欢喜, 未曾有疲倦, 而以助佛事。
已度大神通, 具四无碍智, 知诸根利钝, 常说清净法,
演畅如是义, 教诸千亿众, 令住大乘法, 而自净佛土。
未来亦供养、 无量无数佛, 护助宣正法, 亦自净佛土。
常以诸方便, 说法无所畏, 度不可计众、 成就一切智。
供养诸如来, 护持法宝藏, 其后得成佛, 号名曰法明。
其国名善净, 七宝所合成, 劫名为宝明。 菩萨众甚多,
其数无量亿, 皆度大神通, 威德力具足, 充满其国土。
声闻亦无数, 三明八解脱, 得四无碍智, 以是等为僧。
其国诸众生, 一淫一欲皆已断, 纯一变化生, 具相庄严身。
法喜禅悦食, 更无余食想。 无有诸女人, 亦无诸恶道。
富楼那比丘, 功德悉成满, 当得斯净土, 贤圣众甚多。
如是无量事, 我今但略说。
尔时千二百阿罗汉心自在者、作是念:“我等欢喜,得未曾有,若世尊各见授记、如余大弟子者,不亦快乎。”佛知此等心之所念,告摩诃迦叶:“是千二百阿罗汉,我今当现前次第与授阿耨多罗三藐三菩萨记。于此众中,我大弟子憍陈如比丘,当供养六万二千亿佛,然后得成为佛,号曰普明如来、应供、正遍知、明行足、善逝世间解、无上士、调御丈夫、天人师、佛、世尊。其五百阿罗汉、优楼频螺迦叶、伽耶迦叶、那提迦叶、迦留陀夷、优陀夷、阿冕楼驮、离婆多、劫宾那、薄拘罗、周陀、莎伽陀、等,皆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尽同一号,名曰普明。”
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
憍陈如比丘, 当见无量佛, 过阿僧祇劫, 乃成等正觉。
常放大光明, 具足诸神通, 名闻遍十方, 一切之所敬,
常说无上道, 故号为普明。 其国土清净, 菩萨皆勇猛,
咸升妙楼阁, 游诸十方国, 以无上供具、 奉献于诸佛。
作是供养已, 心怀大欢喜, 须臾还本国, 有如是神力。
佛寿六万劫, 正法住倍寿, 像法复倍是, 法灭天人忧。
其五百比丘, 次第当作佛, 同号曰普明, 转次而授记。
我灭度之后, 某甲当作佛, 其所化世间, 亦如我今日。
国土之严净, 及诸神通力, 菩萨声闻众, 正法及像法,
寿命劫多少, 皆如上所说。 迦叶汝已知, 五百自在者,
余诸声闻众, 亦当复如是。 其不在此会, 汝当为宣说。
尔时五百阿罗汉、于佛前得受记已,欢喜踊跃,即从座起,到于佛前,头面礼足,悔过自责:“世尊,我等常作是念,自谓已得究竟灭度,今乃知之、如无智者。所以者何。我等应得如来智慧,而便自以小智为足。”
“世尊,譬如有人至亲友家,醉酒而卧。是时亲友官事当行,以无价宝珠、系其衣里,与之而去。其人醉卧,都不觉知。起已、游行,到于他国。为衣食故,勤力求索,甚大艰难,若少有所得,便以为足。于后、亲友会遇见之,而作是言:‘咄哉、丈夫,何为衣食乃至如是。我昔欲令汝得安乐,五欲自恣,于某年月日,以无价宝珠、系汝衣里,今故现在。而汝不知,勤苦忧恼,以求自活,甚为痴也。汝今可以此宝、贸易所需,常可如意,无所乏短。’”
“佛亦如是,为菩萨时,教化我等,令发一切智心。而寻废忘,不知不觉,既得阿罗汉道,自谓灭度,资生艰难,得少为足。一切智愿,犹在、不失。今者、世尊觉悟我等,作如是言:‘诸比丘,汝等所得,非究竟灭。我久令汝等种佛善根,以方便故,示涅槃相,而汝谓为实得灭度。’”
“世尊,我今乃知实是菩萨,得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记,以是因缘,甚大欢喜,得未曾有。”
尔时阿若憍陈如等,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
我等闻无上、 安隐授记声, 欢喜未曾有, 礼无量智佛。
今于世尊前、 自悔诸过咎, 于无量佛宝, 得少涅槃分,
如无智愚人, 便自以为足。 譬如贫穷人、 往至亲友家,
其家甚大富, 具设诸肴膳。 以无价宝珠、 系著内衣里,
默与而舍去, 时卧不觉知。 是人既已起, 游行诣他国,
求衣食自济, 资生甚艰难, 得少便为足, 更不愿好者。
不觉内衣里、 有无价宝珠。 与珠之亲友, 后见此贫人,
苦切责之已, 示以所系珠。 贫人见此珠, 其心大欢喜,
富有诸财物, 五欲而自恣。 我等亦如是, 世尊于长夜,
常愍见教化, 令种无上愿。 我等无智故, 不觉亦不知,
得少涅槃分, 自足不求余。 今佛觉悟我, 言非实灭度,
得佛无上慧, 尔乃为真灭。 我今从佛闻 授记庄严事,
及转次受决, 身心遍欢喜。
旧如相识当垆酒。酒垆当识相如旧。
卿是可人情。情人可是卿。
扇低翻见面。面见翻低扇。
人觑却回身。身回却觑人。
奋勇冲锋人杀人,见兵如见五瘟神。
奈何菩萨低眉说,不敌金刚怒目瞋?
我曾经亲自听佛这样说。
那时候佛在毗耶离城的庵罗树园中,与八千大比丘在一起,还有三万二千位菩萨。菩萨们都是一切人众所熟悉的,无论道行,无论智慧都已经成就,并获得了诸佛如来的威力助持,自身也便成了护法之城。他们宣说正法的声音,如狮子一样的勇猛,遍及十方,无所不闻。众生不需吁请,便得到菩萨们的友爱慈慰;佛法僧三宝不绝,发扬光大,仰仗他们的努力。烦恼魔障及一切怨恨,菩萨们全部降伏;外道邪说被他们荡除而显得清净。所有菩萨不受纠缠拖累,心中安宁,常住自由自在的无碍之境。或念或定,都持善不失,不起恶意,具有七种辨才;具有充足的布施、忍辱、持戒、精进、禅定、智慧的六度功德,而又能够因众生具体情形而方便度人;达到了对一无所得境界本身也不加思虑的无生法忍;已经随顺无生之道,从佛说法而不倒退。善于了解事物本质,熟知众生不同本性;超出众生之上而得四种无畏;以功德智慧陶冶自心,形象美好可以称为第一。舍去世间卑俗的装饰之物,美德的名声高远,超出须弥山之外。信心坚固,如同金刚佛法如日光照临大地,如甘霖滋润万物,菩萨们宣说佛法的声音异于平常,可称微妙第一。他们深入缘起法,断馀了有我有常等等邪见;不偏执于有,不偏执于空;也就没有烦恼邪见的习气,未来不受恶劣的果报。菩萨们说法,如狮子吼叫,如雷霆震动,众生无不慑服;他们宣说的内容与如来法身等同,所以不可测量,也超出任何限量。菩萨们如航海导师,引众生入汹涌的生死海中寻求法宝。菩萨们深刻地把握一切存在的玄妙,完全地了解众生行为导致的转生倾向,及心中意念的美与恶。诸佛得无可比拟的大智慧,菩萨们则接近佛而得自在慧,又得到了接近诸佛成就的十力、四无畏和十八不共法等。菩萨们关闭了通向五种恶趣的转生之门,但又毫不犹豫投入五道,显现自身;菩萨是医生中的医生,善于治疗一切众生病,对症下药,使众生服而祛病。菩萨功德无不成就,无量佛土因之无不清净,或见或听菩萨说法的无不获大利益;凡有所修所作善行的,也都各得应有的报尝。
具备以上所说的诸种功德,圆满无缺的菩萨,分别有这些:等观菩萨、不等观菩萨、等不等观菩萨、定自在王菩萨、法自在王菩萨、法相菩萨、光相菩萨、光严菩萨、大严菩萨、宝积菩萨、辩积菩萨、宝手菩萨、宝印手菩萨、常举手菩萨、常下手菩萨、常惨菩萨、喜根菩萨、喜王菩萨、辩音菩萨、虚空藏菩萨、执宝炬菩萨、宝勇菩萨、宝见菩萨、:帝网菩萨、明网菩萨、无缘观菩萨、慧积菩萨、宝胜菩萨、天王菩萨、坏魔菩萨、电德菩萨、自在王菩萨、功德相严菩萨、师子吼菩萨、雷音菩萨、山相击音菩萨、香象菩萨、白香象菩萨、常精进菩萨、不休息菩萨、妙生菩萨、华严菩萨、观世音菩萨、得大势菩萨、梵网菩萨、宝仗菩萨、无胜菩萨、严土菩萨、金髻菩萨、珠髻菩萨、弥勒菩萨、文殊师利法王子菩萨,象这样的菩萨共有三万二干人,此外还有大梵天的天王数万人,如尸弃等等。他们从四天下而来到佛的住所,想听佛说法。另外还有一万二干天帝,也从四天下而来参加演说佛法之会,聚集一堂。再有具大威力的诸天、神、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眼罗迦等八部之众,也来赴会。更有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也来法会上入座。
这时候的佛祖在无量数的大众恭敬围绕之下,为他们演说妙法。佛祖居众人当中,犹如须弥山伟岸地突出于大海当中。从那众宝装饰的狮子座上,佛祖的金光照耀着所有大众。这时候,有名叫宝积的毗耶离城长者之子携带七宝伞盖,也来到佛的住处。他们伏在地下,行头面触佛足的大礼,然后各人献上宝盖伞幢,以供养佛祖。佛凭藉他的神威,将数百盖伞幢,合成一硕大宝伞,让它可以掩蔽三千大干世界。世界无论如何辽阔广大,仍然完全地显现其中。这巨大的宝伞盖下,有三千大干世界,有须弥山、雪山、目真邻陀山、摩诃目真邻陀山、香山、宝山、金山、黑山、铁围山、大铁围山、大海、江河、川流、泉源以及天空中的日月星辰,也还有天宫、龙宫等八部诸众的宫殿。
所有大众,亲眼得见佛祖神力,无不感叹,称说以往未有这种神迹,而后双手合十,礼敬佛祖,抬头瞻仰佛祖,目光不能离开片刻。那为首的毗耶离城中长者之子宝积,便在佛祖跟前颂出这样一段长偈:
目净修广如青莲,心净已度诸禅定;
久积净业称无.量导众以寂故稽首。
既见大圣以神变,普观十方无量上;
其中诸佛演说法,于是一切悉见闻。
法王法力超群生,常以法财施一切;
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
已天诸法得自在,是故稽首此法王,
说法不有亦不无,以因缘故诸法生。
无我无造无受者,善恶之业亦不亡。
始在佛树力降魔,得甘露灭觉道成。
已无心意无受行,而悉摧伏诸外道;
三转法轮于大干,其轮本来常清净;
无人得道此为证,三宝于是现世间。
以斯妙法济群生,一受不退常寂然;
度老病死大医王,当礼法海德无边。
毁誉不动如须弥,于善不善等以慈;
心行平等如虚空,孰闻人宝不敬承?
今奉世尊此微益,于中现我三千界,
诸天神龙所居宫,乾达婆等及夜叉,
悉见世间诸所有,十力哀现是化变。
众睹希有皆叹佛,今我稽首三界尊。
大圣诰王众所归,净心观佛靡不欣;
各见世尊在其前,斯则神力不共法。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
皆谓世尊同其语,斯则神力不共法。
佛以,音演说法,众生各各随所解,
普得受行获其利,斯则神力不共法。
佛以厂音演说法,或有恐畏或欢喜,
或生厌离或断疑,斯则神力不共法。
稽首十力大精进,稽首已得无所畏。
稽首住于不共法,稽首一切大导师。
稽首能断诸结缚,稽首已到于彼岸。
稽首能度诸世间,稽首永离生死道。
悉知众生来去相,善于诸法得解脱;
不著世间如莲华,常善入于空寂行;
达诸法相无挂碍,稽首如空无所依。
当时长者之子宝积说完偈颂,便对佛祖说:“世尊,我们这五百长者之子都已经发心,立誓要成就无上正等正觉,想听您说说,如何可以得到清净佛国;希望世尊您给我们宣说菩萨修习净土的践行。”
佛祖回答:“善哉!宝积啊,难得你能为诸菩萨询问修习的法门。仔细听着吧!好好地思考!我就为你们演说吧。”于是宝积以及五百长者之子聆听敬受教诲。
佛说:“宝积,菩萨所依的佛国净土就是一切众生之属啊。为什么这样说呢?菩萨的佛国大小取决于他们所度化的众生多寡;菩萨的佛国的美好取决于众生弃恶向善的水平;菩萨 依据众生来世生于何国的可能性而进入佛之智慧并建立佛土,也依据这种可能性而萌生菩萨道根并建立佛土。为什么这样?菩萨之所以要建立佛国净土乃是为了有益众生啊。譬如有人,在宽敞的地方建造宫殿,可以随其所需建造,不受制约妨碍;但他如果在虚空之中兴建土木呢,自然不会成功。同样的道理,菩萨是以众生为基础,以成就众生,使离苦得乐而建立佛国。其佛国并不是建在虚空之上而是依靠众生的。
“宝积,-你应当知道,质直之心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的日堠,一切正直无诲的众生来生其国;深固之心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具足圆满功德的众生来生其国;大乘心是菩萨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信仰大乘的众生来生其国;布施是菩萨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能舍除国家、财产、身体、生命,不沾染贪爱悭吝的众生,也便来生他的佛国;持戒是菩萨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戒行清净得十善道圆足的众生,也便来生他的佛国;忍辱是菩萨的净土,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因能行忍辱而身形美好,具三十二瑞相的众生,也便来生他的佛国;精进是菩萨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始终努力,勤恳修习种种功德的众生,也便来生他的佛国厂禅定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心注一境,摄念不乱众生,也便来生他佛国,智慧是菩萨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得正智慧,得决定法相的众生,来生他的佛国;慈悲喜舍四种无量心便是菩萨的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卞切具有无限慈爱心、悲悯心、喜悦心和平等心的众生,来生他的佛国;四摄之法是菩萨的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因菩萨惠施财产与教法,因其仁爱之语,利益之行,因其同修共进而得解脱的众生,都来生到他的佛国;方便是菩萨的净土,菩萨成佛的时候,二切因菩萨方便施教,无碍救度的众生,来生他的佛国;三十七种道品是菩萨的净土,当菩萨成佛的时候,一切修习四念处、四正勤;四神足、五根、五力和七觉分;八正道的众生,来生他的佛国。回向心是菩萨的净土,菩萨成佛的时候,由于他凡有善德便普施众生,所以其佛国自然具有一切功德;说消除八难是菩萨净土,到菩萨成佛的时候,他的佛国自然也没有三种恶道和八种无缘见佛的缺陷;自己持守戒行,不议论别人缺点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的时候,他的佛国自然没有违犯禁戒的名声;十善法门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的时候,自然享有诸种善果报,众生亲到他的佛国中不夭亡,得财富,得清净行,得诚恳语,得和善语,亲友不分离,善排解纠纷,话语有益他人,不嫉恼,不嗔恚,无邪僻见解。
“如上所说,宝积啊厂菩萨由其质直之心而发愿行;由其愿行而得深厚道心;由其深厚道心而善调伏迷妄意念;能调伏内心则能践行;能践行则能将功德回向,能回向,则因大乘道而行善巧方便;能善巧方便,则能帮助众生成就菩提正道;因众生尽皆成道,而秽土也成净土;随佛净土建立,说法亦便清净;既有清净说法,即有清净智慧产生,也就有清净明慧的心;内心既然清净,一切功德无不清净。所以说,宝积啊,如果菩萨要想建立佛国净土,应当首先清净其心,随着内心的清净,佛土自然也就相应清净了。”
这时候,听众中的舍利弗得到了佛祖如来的神威加被,心中随着便这么考虑道:如果说菩萨要先清净其心,才能使佛国清净的话,岂不是说,我佛如来当初为菩萨的时候,也有不甚清净的价段了吗?佛世尊当即知道了他的意念,便开口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日月如此明洁,岂有不洁?不过,瞎眼之人看不见而已!舍利弗回答:“是的,世尊,并非日月不明,而是瞎眼之人自己视而不见。” .
佛祖又说;“舍利弗,有人看不见如来佛囱的清净庄严,这不是如来的过失啊。舍利弗,我的国土清净无秽,但你却看不见,所以生出疑惑来。”这时候,螺髻梵王告诉舍利弗说:“你不该有这种疑惑念头呢,怎么会觉得佛国此土有不净秽染呢?在我看来,释迦牟尼佛的国土清净明彻,有如自在天宫的明净—般,其间并无二致。”
舍利弗便说:“我明明看见此国土中有丘陵坑洼,有荆刺草莽,有沙砾土石所成诸山,有种种秽恶满盈其中啊。”
螺髻梵王说:“我看是仁者你心中有高低染净种种分别,所以才于此国土中看见了不净染秽哩。舍利弗啊厂菩萨对于一切众生,深怀有平等之心,其深厚虔敬之清净心,以佛之智慧为所依据,所以能在此国土中见到清净。”
螺髻梵王话音刚落,佛世尊以脚趾略一按地,,由无穷无尽珍宝装饰起来的王干大干世界立即显现出来,其华丽庄严,有如宝庄严佛本人,在用他的无量功德装饰这佛国净土哩。佛祖周围的一切听众无不因此感叹万端,称说见未曾有过的奇妙景像。所有听众都发现自己就坐在莲花宝座上。
佛祖于是对舍利弗说:“你就看看我这佛土的庄严吧!难道还不清净妙好?”舍利弗答道:“是的,我佛世尊,以往我未曾得见,以往我亦未曾听说。而今我眼前完全是一片放大光明的清净庄严美妙的佛国哩!”
佛祖告诉舍利弗:“我所住世的国土从来便象这样清净,如果有时看上去会有些污秽恶劣,那只是为了向众生显示,所谓染净,纯然是众生的行为善恶所得或福或罪的果报啊。这就象色界的诸天人,虽然在同—个食器中取食用餐,但依据他们福德的差异,那饭食的色香味等也各各不同哩。所以说,舍利弗啊,如果有人心中清净,他自然能见到此国土中心中以种种功德装饰起来的美好景像;”
就在我佛世尊凭神力示显他的庄严妙好的国土时,那从毗耶离中前来礼敬并听我佛祖演说正法的宝积,连同另外五百长者之子,都同时得了无生法忍的智慧,见诸法不生,心智归于寂灭。佛祖跟前的八万四千人众,一时都立下誓言,要求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无上道心。佛祖收回他按在地上的神足,于是三千大干世界还归原处,从众人眼前消失。那些从佛祖听法,求声闻乘解脱的三万二千诸天神,以及其它人众,由佛的神迹而了彻缘起生灭的道理,产生了对有为法终归无常的认识,体会到求清净,除世间烦恼尘垢的必要性,由此便得了法眼净的成果。另外有八千比丘,,由于对诸法不执受,便不有秽染,因之离除了九十八种结漏的羁绊,内心得到解脱。
见有临终劝念佛,及示尊像令瞻敬。
俾于佛所深归仰,是故得成此光明。
断红双靥眉如黛。清晨小立阑干外。
映柱送横波。教人无奈何。
漫言常见面。似隔蓬山远。
撩鬓道悤悤。春愁知为侬。
我比丘某甲,今为傍生类。
发佛大慈悲,忏彼六情根。
无始业障海,眼根著诸色。
耳界闻乱声,鼻染一切香。
舌生诸恶刺,身如机关主。
六贼游戏中,心想如猿猴。
无有暂停时。
如此等六法,名为六情根。
一切业因缘,皆从妄想起。
妄想如幻焰,亦若空中花。
迷倒不觉知,为诸惑业缚。
永堕三途界,没在众苦中。
不闻正法音,何曾知忏悔。
惟愿十方佛,菩萨众大师。
慈力与冥加,令其知发露。
无始一切恶,今日悉消除。
毕故不造新,常当修梵行。
未脱傍生难,馀命愿安乐。
筌网及虞罗,愿不相值遇。
饮啄随时足,饥渴永不逢。
相见起慈心,愿不相吞啖。
当承三宝力,誓脱众尘劳。
毕此苦类身,愿生诸佛国。
弥陀广慈愿,不舍一切生。
观音慈愿深,常游五道界。
愿舒五色臂,拔我出轮回。
傥若命终时,愿垂亲接引。
救我厄难者,菩萨大檀那。
悯我临汤火,舍财赎我命。
须弥与大海,徒自谓高深。
檀那今日恩,高深不可比。
现生增福寿,眷属悉团圆。
来世受身时,愿同生佛国,和南贤圣众。
观音菩萨紫金身,眉间毫相七宝色。
流出光明满十方,光中化佛无数亿。
话说孙大圣扶持着唐僧,与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来。不半晌,忽见一处楼阁重重,宫殿巍巍。唐僧勒马道:“徒弟,你看那是个什么去处?”行者举头观看,忽然见——
山环楼阁,溪绕亭台。门前杂树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艳艳。柳间栖白鹭,浑如烟里玉无瑕;桃内啭黄莺,却似火中金有色。双双野鹿,忘情闲踏绿莎茵;对对山禽,飞语高鸣红树杪。真如刘阮天台洞,不亚神仙阆苑家。
行者报道:“师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却象一个庵观寺院,到那里方知端的。”三藏闻言,加鞭促马。师徒们来至门前观看,门上嵌着一块石板,上有“黄花观”三字。三藏下马,八戒道:“黄花观乃道士之家,我们进去会他一会也好,他与我们衣冠虽别,修行一般。”沙僧道:“说得是,一则进去看看景致,二来也当撒货头口。看方便处,安排些斋饭与师父吃。”长老依言,四众共入,但见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黄芽白雪神仙府,瑶草琪花羽士家。”行者笑道:“这个是烧茅炼药,弄炉火,提罐子的道士。”三藏捻他一把道:“谨言,谨言!我们不与他相识,又不认亲,左右暂时一会,管他怎的?”说不了,进了二门,只见那正殿谨闭,东廊下坐着一个道士在那里丸药。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顶红艳艳戗金冠,穿一领黑淄淄乌皂服,踏一双绿阵阵云头履,系一条黄拂拂吕公绦。面如瓜铁,目若朗星。准头高大类回回,唇口翻张如达达。道心一片隐轰雷,伏虎降龙真羽士。
三藏见了,厉声高叫道:“老神仙,贫僧问讯了。”那道士猛抬头,一见心惊,丢了手中之药,按簪儿,整衣服,降阶迎接道:“老师父失迎了,请里面坐。”长老欢喜上殿,推开门,见有三清圣象,供桌有炉有香,即拈香注炉,礼拜三匝,方与道士行礼。遂至客位中,同徒弟们坐下。急唤仙童看茶,当有两个小童,即入里边,寻茶盘,洗茶盏,擦茶匙,办茶果。忙忙的乱走,早惊动那几个冤家。
原来那盘丝洞七个女怪与这道士同堂学艺,自从穿了旧衣,唤出儿子,径来此处。正在后面裁剪衣服,忽见那童子看茶,便问道:“童儿,有甚客来了,这般忙冗?”仙童道:“适间有四个和尚进来,师父教来看茶。”女怪道:“可有个白胖和尚?”道:“有。”又问:“可有个长嘴大耳朵的?”道:“有。”女怪道:“你快去递了茶,对你师父丢个眼色,着他进来,我有要紧的话说。”果然那仙童将五杯茶拿出去。道士敛衣,双手拿一杯递与三藏,然后与八戒、沙僧、行者。茶罢收钟,小童丢个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请坐。”教:“童儿,放了茶盘陪侍,等我去去就来。”此时长老与徒弟们,并一个小童出殿上观玩不题。
却说道士走进方丈中,只见七个女子齐齐跪倒,叫:“师兄,师兄!听小妹子一言!”道士用手搀起道:“你们早间来时,要与我说什么话,可可的今日丸药,这枝药忌见阴人,所以不曾答你。如今又有客在外面,有话且慢慢说罢。”众怪道:“告禀师兄,这桩事,专为客来方敢告诉,若客去了,纵说也没用了。”道士笑道:“你看贤妹说话,怎么专为客来才说?却不疯了?且莫说我是个清静修仙之辈,就是个俗人家,有妻子老小家务事,也等客去了再处。怎么这等不贤,替我装幌子哩!且让我出去。”众怪又一齐扯住道:“师兄息怒,我问你,前边那客,是那方来的?”道士唾着脸不答应,众怪道:“方才小童进来取茶,我闻得他说,是四个和尚。”道士作怒道:“和尚便怎么?”众怪道:“四个和尚,内有一个白面胖的,有一个长嘴大耳的,师兄可曾问他是那里来的?”道士道:“内中是有这两个,你怎么知道?想是在那里见他来?”女子道:“师兄原不知这个委曲。那和尚乃唐朝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今早到我洞里化斋,委是妹子们闻得唐僧之名,将他拿了。”道士道:“你拿他怎的?”女子道:“我等久闻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故此拿了他。后被那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把我们拦在濯垢泉里,先抢了衣服,后弄本事,强要同我等洗浴,也止他不住。他就跳下水,变作一个鲇鱼,在我们腿裆里钻来钻去,欲行奸骗之事,果有十分惫懒!他又跳出水去,现了本相,见我们不肯相从,他就使一柄九齿钉钯,要伤我们性命。若不是我们有些见识,几乎遭他毒手。故此战兢兢逃生,又着你愚外甥与他敌斗,不知存亡如何。我们特来投兄长,望兄长念昔日同窗之雅,与我今日做个报冤之人!”那道士闻此言,却就恼恨,遂变了声色道:“这和尚原来这等无礼!这等惫懒!你们都放心,等我摆布他!”众女子谢道:“师兄如若动手,等我们都来相帮打他。”道士道:“不用打,不用打!常言道,一打三分低,你们都跟我来。”众女子相随左右。他入房内,取了梯子,转过床后,爬上屋梁,拿下一个小皮箱儿。那箱儿有八寸高下,一尺长短,四寸宽窄,上有一把小铜锁儿锁住。即于袖中拿出一方鹅黄绫汗巾儿来,汗巾须上系着一把小钥匙儿。开了锁,取出一包儿药来,此药乃是——
山中百鸟粪,扫积上千斤。是用铜锅煮,煎熬火候匀。
千斤熬一杓,一杓炼三分。三分还要炒,再锻再重熏。
制成此毒药,贵似宝和珍。如若尝他味,入口见阎君!
道士对七个女子道:“妹妹,我这宝贝,若与凡人吃,只消一厘,入腹就死;若与神仙吃,也只消三厘就绝。这些和尚,只怕也有些道行,须得三厘。快取等子来。”内一女子急拿了一把等子道:“称出一分二厘,分作四分。”却拿了十二个红枣儿,将枣掐破些儿,揌上一厘,分在四个茶钟内;又将两个黑枣儿做一个茶钟,着一个托盘安了,对众女说:“等我去问他。不是唐朝的便罢;若是唐朝来的,就教换茶,你却将此茶令童儿拿出。但吃了,个个身亡,就与你报了此仇,解了烦恼也。”七女感激不尽。
那道士换了一件衣服,虚礼谦恭走将出去,请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老师父莫怪,适间去后面吩咐小徒,教他们挑些青菜萝卜,安排一顿素斋供养,所以失陪。”三藏道:“贫僧素手进拜,怎么敢劳赐斋?”道士笑云:“你我都是出家人,见山门就有三升俸粮,何言素手?敢问老师父,是何宝山?到此何干?”三藏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经者。却才路过仙宫,竭诚进拜。”道士闻言,满面生春道:“老师乃忠诚大德之佛,小道不知,失于远候,恕罪,恕罪!”叫:“童儿,快去换茶来,一厢作速办斋。”那小童走将进去,众女子招呼他来道:“这里有现成好茶,拿出去。”那童子果然将五钟茶拿出。道士连忙双手拿一个红枣儿茶钟奉与唐僧。他见八戒身躯大,就认做大徒弟,沙僧认做二徒弟,见行者身量小,认做三徒弟,所以第四钟才奉与行者。行者眼乖,接了茶钟,早已见盘子里那茶钟是两个黑枣儿,他道:“先生,我与你穿换一杯。”道士笑道:“不瞒长老说,山野中贫道士,茶果一时不备。才然在后面亲自寻果子,止有这十二个红枣,做四钟茶奉敬。小道又不可空陪,所以将两个下色枣儿作一杯奉陪,此乃贫道恭敬之意也。”行者笑道:“说那里话?古人云,在家不是贫,路上贫杀人。你是住家儿的,何以言贫!象我们这行脚僧,才是真贫哩。我和你换换,我和你换换。”三藏闻言道:“悟空,这仙长实乃爱客之意,你吃了罢,换怎的?”行者无奈,将左手接了,右手盖住,看着他们。
却说那八戒,一则饥,二则渴,原来是食肠大大的,见那钟子里有三个红枣儿,拿起来国的都咽在肚里。师父也吃了,沙僧也吃了。一霎时,只见八戒脸上变色,沙僧满眼流泪,唐僧口中吐沫,他们都坐不住,晕倒在地。这大圣情知是毒,将茶钟手举起来,望道士劈脸一掼。道士将袍袖隔起,当的一声,把个钟子跌得粉碎。道士怒道:“你这和尚,十分村卤!怎么把我钟子碎了?”行者骂道:“你这畜生!你看我那三个人是怎么说!我与你有甚相干,你却将毒药茶药倒我的人?”道士道:“你这个村畜生,闯下祸来,你岂不知?”行者道:“我们才进你门,方叙了坐次,道及乡贯,又不曾有个高言,那里闯下甚祸?”道士道:“你可曾在盘丝洞化斋么?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么?”行者道:“濯垢泉乃七个女怪。你既说出这话,必定与他苟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走!吃我一棒!”
好大圣,去耳朵里摸出金箍棒,幌一幌,碗来粗细,望道士劈脸打来。那道士急转身躲过,取一口宝剑来迎。他两个厮骂厮打,早惊动那里边的女怪。他七个一拥出来,叫道:“师兄且莫劳心,待小妹子拿他。”行者见了越生嗔怒,双手轮铁棒,丢开解数,滚将进去乱打。只见那七个敞开怀,腆着雪白肚子,脐孔中作出法来:骨都都丝绳乱冒,搭起一个天篷,把行者盖在底下。
行者见事不谐,即翻身念声咒语,打个筋斗,扑的撞破天篷走了,忍着性气,淤淤的立在空中看处,见那怪丝绳幌亮,穿穿道道,却是穿梭的经纬,顷刻间,把黄花观的楼台殿阁都遮得无影无形。行者道:“利害,利害!早是不曾着他手!怪道猪八戒跌了若干!似这般怎生是好!我师父与师弟却又中了毒药。这伙怪合意同心,却不知是个甚来历,待我还去问那土地神也。”
好大圣,按落云头,捻着诀,念声“唵”字真言,把个土地老儿又拘来了,战兢兢跪下路旁叩头道:“大圣,你去救你师父的,为何又转来也?”
行者道:“早间救了师父,前去不远,遇一座黄花观。我与师父等进去看看,那观主迎接。才叙话间,被他把毒药茶药倒我师父等。我幸不曾吃茶,使棒就打,他却说出盘丝洞化斋、濯垢泉洗澡之事,我就知那厮是怪。才举手相敌,只见那七个女子跑出,吐放丝绳,老孙亏有见识走了。我想你在此间为神,定知他的来历。是个什么妖精,老实说来,免打!”土地叩头道:“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小神自三年前检点之后,方见他的本相,乃是七个蜘蛛精。他吐那些丝绳,乃是蛛丝。”行者闻言,十分欢喜道:“据你说,却是小可。既这般,你回去,等我作法降他也。”那土地叩头而去。行者却到黄花观外,将尾巴上毛捋下七十根,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七十个小行者;又将金箍棒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七十个双角叉儿棒。每一个小行者,与他一根。他自家使一根,站在外边,将叉儿搅那丝绳,一齐着力,打个号子,把那丝绳都搅断,各搅了有十余斤。里面拖出七个蜘蛛,足有巴斗大的身躯,一个个攒着手脚,索着头,只叫:“饶命,饶命!”此时七十个小行者,按住七个蜘蛛,那里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还我师父师弟来。”那怪厉声高叫道:“师兄,还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从里边跑出道:“妹妹,我要吃唐僧哩,救不得你了。”行者闻言,大怒道:“你既不还我师父,且看你妹妹的样子!”好大圣,把叉儿棒幌一幌,复了一根铁棒,双手举起,把七个蜘蛛精,尽情打烂,却似七个暧肉布袋儿,脓血淋淋。却又将尾巴摇了两摇,收了毫毛,单身轮棒,赶入里边来打道士。那道士见他打死了师妹,心甚不忍,即发狠举剑来迎。这一场各怀忿怒,一个个大展神通,这一场好杀——
妖精轮宝剑,大圣举金箍。都为唐朝三藏,先教七女呜呼。如今大展经纶手,施威弄法逞金吾。大圣神光壮,妖仙胆气粗。浑身解数如花锦,双手腾那似辘轳。乒乓剑棒响。惨淡野云浮。暧言语,使机谋,一来一往如画图。杀得风响沙飞狼虎怕,天昏地暗斗星无。
那道士与大圣战经五六十合,渐觉手软,一时间松了筋节,便解开衣带,忽辣的响一声,脱了皂袍。行者笑道:“我儿子!打不过人,就脱剥了也是不能彀的!”原来这道士剥了衣裳,把手一齐抬起,只见那两胁下有一千只眼,眼中迸放金光,十分利害。
森森黄雾,艳艳金光。森森黄雾,两边胁下似喷云;艳艳金光,千只眼中如放火。左右却如金桶,东西犹似铜钟。此乃妖仙施法力,道士显神通。幌眼迷天遮日月,罩人爆燥气朦胧;把个齐天孙大圣,困在金光黄雾中。
行者慌了手脚,只在那金光影里乱转,向前不能举步,退后不能动脚,却便似在个桶里转的一般。无奈又爆燥不过。他急了,往上着实一跳,却撞破金光,扑的跌了一个倒栽葱,觉道撞的头疼,急伸头摸摸,把顶梁皮都撞软了,自家心焦道:“晦气,晦气!这颗头今日也不济了!常时刀砍斧剁,莫能伤损,却怎么被这金光撞软了皮肉?久以后定要贡脓,纵然好了,也是个破伤风。一会家爆燥难禁,却又自家计较道:“前去不得,后退不得,左行不得,右行不得,往上又撞不得,却怎么好?往下走他娘罢!”
好大圣,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个穿山甲,又名鲮鲤鳞。真个是——
四只铁爪,钻山碎石如挝粉;满身鳞甲,破岭穿岩似切葱。两眼光明,好便似双星幌亮;一嘴尖利,胜强如钢钻金锥。药中有性穿山甲,俗语呼为鲮鲤鳞。
你看他硬着头,往地下一钻,就钻了有二十余里,方才出头。原来那金光只罩得十余里。出来现了本相,力软筋麻,浑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泪,忽失声叫道:“师父啊——
当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来苦用工。大海洪波无恐惧,阳沟之内却遭风!”
美猴王正当悲切,忽听得山背后有人啼哭,即欠身揩了眼泪,回头观看。但见一个妇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盏凉浆水饭,右手执几张烧纸黄钱,从那厢一步一声哭着走来。行者点头嗟叹道:“正是流泪眼逢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这一个妇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问他一问。”那妇人不一时走上路来,迎着行者。行者躬身问道:“女菩萨,你哭的是甚人?”妇人噙泪道:“我丈夫因与黄花观观主买竹竿争讲,被他将毒药茶药死,我将这陌纸钱烧化,以报夫妇之情。”行者听言,眼中泪下。那妇女见了作怒道:“你甚无知!我为丈夫烦恼生悲,你怎么泪眼愁眉,欺心戏我?”
行者躬身道:“女菩萨息怒,我本是东土大唐钦差御弟唐三藏大徒弟孙悟空行者。因往西天,行过黄花观歇马。那观中道士,不知是个什么妖精,他与七个蜘蛛精,结为兄妹。蜘蛛精在盘丝洞要害我师父,是我与师弟八戒、沙僧救解得脱。那蜘蛛精走到他这里,背了是非,说我等有欺骗之意。道士将毒药茶药倒我师父师弟共三人,连马四口,陷在他观里。惟我不曾吃他茶,将茶钟掼碎,他就与我相打。正嚷时,那七个蜘蛛精跑出来吐放丝绳,将我捆住,是我使法力走脱。问及土地,说他本相,我却又使分身法搅绝丝绳,拖出妖来,一顿棒打死。这道士即与他报仇,举宝剑与我相斗。斗经六十回合,他败了阵,随脱了衣裳,两胁下放出千只眼,有万道金光,把我罩定。所以进退两难,才变做一个鲮鲤鳞,从地下钻出来。正自悲切,忽听得你哭,故此相问。因见你为丈夫,有此纸钱报答,我师父丧身,更无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岂敢相戏!”
那妇女放下水饭纸钱,对行者陪礼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难者。才据你说将起来,你不认得那道士。他本是个百眼魔君,又唤做多目怪。你既然有此变化,脱得金光,战得许久,必定有大神通,却只是还近不得那厮。我教你去请一位圣贤,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闻言,连忙唱喏道:“女菩萨知此来历,烦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圣贤,我去请求,救我师父之难,就报你丈夫之仇。”妇人道:“我就说出来,你去请他,降了道士,只可报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师父。”行者道:“怎不能救?”妇人道:“那厮毒药最狠,药倒人,三日之间,骨髓俱烂。你此往回恐迟了,故不能救。”行者道:“我会走路;凭他多远,千里只消半日。”女子道:“你既会走路,听我说:此处到那里有千里之遥。那厢有一座山,名唤紫云山,山中有个千花洞。洞里有位圣贤,唤做毗蓝婆。他能降得此怪。”行者道:“那山坐落何方?却从何方去?”女子用手指定道:“那直南上便是。”行者回头看时,那女子早不见了。行者慌忙礼拜道:“是那位菩萨?我弟子钻昏了,不能相识,千乞留名,好谢!”只见那半空中叫道:“大圣,是我。”行者急抬头看处,原是黎山老姆,赶至空中谢道:“老姆从何来指教我也?”老姆道:“我才自龙华会上回来,见你师父有难,假做孝妇,借夫丧之名,免他一死。你快去请他,但不可说出是我指教,那圣贤有些多怪人。”行者谢了,辞别,把筋斗云一纵,随到紫云山上,按定云头,就见那千花洞。那洞外——
青松遮胜境,翠柏绕仙居。绿柳盈山道,奇花满涧渠。香兰围石屋,芳草映岩辱。流水连溪碧,云封古树虚。野禽声聒聒,幽鹿步徐徐。修竹枝枝秀,红梅叶叶舒。寒鸦栖古树,春鸟嗓高樗。夏麦盈田广,秋禾遍地余。四时无叶落,八节有花如。每生瑞霭连霄汉,常放祥云接太虚。
这大圣喜喜欢欢走将进去,一程一节,看不尽天边的景致。直入里面,更没个人儿,见静静悄悄的,鸡犬之声也无,心中暗道:“这圣贤想是不在家了。”又进数里看时,见一个女道姑坐在榻上。你看他怎生模样——
头戴五花纳锦帽,身穿一领织金袍。脚踏云尖凤头履,腰系攒丝双穗绦。
面似秋容霜后老,声如春燕社前娇。腹中久谙三乘法,心上常修四谛饶。
悟出空空真正果,炼成了了自逍遥。正是千花洞里佛,毗蓝菩萨姓名高。
行者止不住脚,近前叫道:“毗蓝婆菩萨,问讯了。”那菩萨即下榻,合掌回礼道:“大圣,失迎了,你从那里来的?”行者道:“你怎么就认得我是大圣?”毗蓝婆道:“你当年大闹天宫时,普地里传了你的形象,谁人不知,那个不识?”行者道:“正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象我如今皈正佛门,你就不晓的了!”毗蓝道:“几时皈正?恭喜,恭喜!”行者道:“近能脱命,保师父唐僧上西天取经,师父遇黄花观道士,将毒药茶药倒。我与那厮赌斗,他就放金光罩住我,是我使神通走脱了。闻菩萨能灭他的金光,特来拜请。”菩萨道:“是谁与你说的?我自赴了盂兰会,到今三百余年,不曾出门。我隐姓埋名,更无一人知得,你却怎么得知?”行者道:“我是个地里鬼,不管那里,自家都会访着。”毗蓝道:“也罢,也罢,我本当不去,奈蒙大圣下临,不可灭了求经之善,我和你去来。”行者称谢了,道:“我忒无知,擅自催促,但不知曾带什么兵器。”菩萨道:“我有个绣花针儿,能破那厮。”行者忍不住道:“老姆误了我,早知是绣花针,不须劳你,就问老孙要一担也是有的。”毗蓝道:“你那绣花针,无非是钢铁金针,用不得。我这宝贝,非钢,非铁,非金,乃我小儿日眼里炼成的。”行者道:“令郎是谁?”毗蓝道:“小儿乃昴日星官。”行者惊骇不已。
早望见金光艳艳,即回向毗蓝道:“金光处便是黄花观也。”毗蓝随于衣领里取出一个绣花针,似眉毛粗细,有五六分长短,拈在手,望空抛去。少时间,响一声,破了金光。行者喜道:“菩萨,妙哉,妙哉!寻针,寻针!”毗蓝托在手掌内道:“这不是?”行者却同按下云头,走入观里,只见那道士合了眼,不能举步。行者骂道:“你这泼怪装瞎子哩!”耳朵里取出棒来就打。毗蓝扯住道:“大圣莫打,且看你师父去。”
行者径至后面客位里看时,他三人都睡在地上吐痰吐沫哩。行者垂泪道:“却怎么好,却怎么好”!毗蓝道:“大圣休悲,也是我今日出门一场,索性积个阴德,我这里有解毒丹,送你三丸。”行者转身拜求。那菩萨袖中取出一个破纸包儿,内将三粒红丸子递与行者,教放入口里。行者把药扳开他们牙关,每人扌思了一丸。须臾,药味入腹,便就一齐呕哕,遂吐出毒味,得了性命。那八戒先爬起道:“闷杀我也!”三藏沙僧俱醒了道:“好晕也!”行者道:“你们那茶里中了毒了,亏这毗蓝菩萨搭救,快都来拜谢。”三藏欠身整衣谢了。八戒道:“师兄,那道士在那里?等我问他一问,为何这般害我!”行者把蜘蛛精上项事说了一遍,八戒发狠道:“这厮既与蜘蛛为姊妹,定是妖精!”行者指道:“他在那殿外立定装瞎子哩。”八戒拿钯就筑,又被毗蓝止住道:“天蓬息怒,大圣知我洞里无人,待我收他去看守门户也。”行者道:“感蒙大德,岂不奉承!但只是教他现本象,我们看看。”毗蓝道:“容易。”即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扑的倒在尘埃,现了原身,乃是一条七尺长短的大蜈蚣精。毗蓝使小指头挑起,驾祥云径转千花洞去。八戒打仰道:“这妈妈儿却也利害,怎么就降这般恶物?”行者笑道:“我问他有甚兵器破他金光,他道有个绣花针儿,是他儿子在日眼里炼的。及问他令郎是谁,他道是昴日星官。我想昴日星是只公鸡,这老妈妈子必定是个母鸡。鸡最能降蜈蚣,所以能收伏也。”
三藏闻言顶礼不尽,教:“徒弟们,收拾去罢。”那沙僧即在里面寻了些米粮,安排了些斋,俱饱餐一顿。牵马挑担,请师父出门。行者从他厨中放了一把火,把一座观霎时烧得煨烬,却拽步长行。正是,唐僧得命感毗蓝,了性消除多目怪。毕竟向前去还有什么事体,且听下回分解。
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人能悟彻色空禅,何用丹砂炮炼。德行全修休懈,工夫苦用熬煎。有时行满始朝天,永驻仙颜不变。
话说那赛太岁紧关了前后门户,搜寻行者,直嚷到黄昏时分,不见踪迹。坐在那剥皮亭上,点聚群妖,发号施令,都教各门上提铃喝号,击鼓敲梆,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支更坐夜。原来孙大圣变做个痴苍蝇,钉在门旁,见前面防备甚紧,他即抖开翅,飞入后宫门首看处,见金圣娘娘伏在御案上,清清滴泪,隐隐声悲。行者飞进门去,轻轻的落在他那乌云散髻之上,听他哭的什么。少顷间,那娘娘忽失声道:“主公啊!我和你——
前生烧了断头香,今世遭逢泼怪王。拆凤三年何日会?分鸳两处致悲伤。
差来长老才通信,惊散佳姻一命亡。只为金铃难解识,相思又比旧时狂。”
行者闻言,即移身到他耳根后,悄悄的叫道:“圣宫娘娘,你休恐惧,我还是你国差来的神僧孙长老,未曾伤命。只因自家性急,近妆台偷了金铃,你与妖王吃酒之时,我却脱身私出了前亭,忍不住打开看看。不期扯动那塞口的绵花,那铃响一声,迸出烟火黄沙。我就慌了手脚,把金铃丢了,现出原身,使铁棒,苦战不出,恐遭毒手,故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躲到如今。那妖王愈加严紧,不肯开门。你可去再以夫妻之礼,哄他进来安寝,我好脱身行事,别作区处救你也。”娘娘一闻此言,战兢兢发似神揪,虚怯怯心如杵筑,泪汪汪的道:“你如今是人是鬼?”行者道:“我也不是人,我也不是鬼,如今变作个苍蝇儿在此。你休怕,快去请那妖王也。”娘娘不信,泪滴滴悄语低声道:“你莫魇寐我。”行者道:“我岂敢魇寐你?你若不信,展开手,等我跳下来你看。”那娘娘真个把左手张开,行者轻轻飞下,落在他玉掌之间,好便似——
菡萏蕊头钉黑豆,牡丹花上歇游蜂;绣球心里葡萄落,百合枝边黑点浓。
金圣宫高擎玉掌,叫声神僧,行者嘤嘤的应道:“我是神僧变的。”那娘娘方才信了,悄悄的道:“我去请那妖王来时,你却怎生行事?”行者道:“古人云,断送一生惟有酒。又云,破除万事无过酒。酒之为用多端,你只以饮酒为上,你将那贴身的侍婢,唤一个进来,指与我看,我就变作他的模样,在旁边伏侍,却好下手。”那娘娘真个依言,即叫:“春娇何在?”那屏风后转出一个玉面狐狸来,跪下道:“娘娘唤春娇有何使令?”娘娘道:“你去叫他们来点纱灯,焚脑麝,扶我上前庭,请大王安寝也。”那春娇即转前面,叫了七八个怪鹿妖狐,打着两对灯龙,一对提炉,摆列左右。娘娘欠身叉手,那大圣早已飞去。好行者,展开翅,径飞到那玉面狐狸头上,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个瞌睡虫,轻轻的放在他脸上。原来瞌睡虫到了人脸上,往鼻孔里爬,爬进孔中,即瞌睡了。那春娇果然渐觉困倦,立不住脚,摇桩打盹,即忙寻着原睡处,丢倒头只情呼呼的睡起。行者跳下来,摇身一变,变做那春娇一般模样,转屏风与众排立不题。
却说那金圣宫娘娘往前正走,有小妖看见,即报赛太岁道:“大王,娘娘来了。”那妖王急出剥皮亭外迎迓,娘娘道:“大王啊,烟火既息,贼已无踪,深夜之际,特请大王安置。”那妖满心欢喜道:“娘娘珍重,却才那贼乃是孙悟空。他败了我先锋,打杀我小校,变化进来,哄了我们,我们这般搜检,他却渺无踪迹,故此心上不安。”娘娘道:“那厮想是走脱了。大王放心勿虑,且自安寝去也。”妖精见娘娘侍立敬请,不敢坚辞,只得吩咐群妖,各要小心火烛,谨防盗贼,遂与娘娘径往后宫。行者假变春娇,从两班侍婢引入。
娘娘叫:“安排酒来与大王解劳。”妖王笑道:“正是正是,快将酒来,我与娘娘压惊。”假春娇即同众怪铺排了果品,整顿些腥肉,调开桌椅。那娘娘擎杯,这妖王也以一杯奉上,二人穿换了酒杯。假春娇在旁执着酒壶道:“大王与娘娘今夜才递交杯盏,请各饮干,穿个双喜杯儿。”真个又各斟上,又饮干了。假春娇又道:“大王娘娘喜会,众侍婢会唱的供唱,善舞的起舞来耶。”说未毕,只听得一派歌声,齐调音律,唱的唱,舞的舞。他两个又饮了许多。娘娘叫住了歌舞。众侍婢分班,出屏风外摆列,惟有假春娇执壶,上下奉酒。娘娘与那妖王专说得是夫妻之话。你看那娘娘一片云情雨意,哄得那妖王骨软筋麻,只是没福,不得沾身。可怜!真是猫咬尿胞空欢喜!
叙了一会,笑了一会,娘娘问道:“大王,宝贝不曾伤损么?”妖王道:“这宝贝乃先天抟铸之物,如何得损!只是被那贼扯开塞口之绵,烧了豹皮包袱也。”娘娘说:“怎生收拾?”妖王道:“不用收拾,我带在腰间哩。”假春娇闻得此言,即拔下毫毛一把,嚼得粉碎,轻轻挨近妖王,将那毫毛放在他身上,吹了三口仙气,暗暗的叫“变!”那些毫毛即变做三样恶物,乃虱子、虼蚤、臭虫,攻入妖王身内,挨着皮肤乱咬。那妖王燥痒难禁,伸手入怀揣摸揉痒,用指头捏出几个虱子来,拿近灯前观看。娘娘见了,含忖道:“大王,想是衬衣禳了,久不曾浆洗,故生此物耳。”妖王惭愧道:“我从来不生此物,可可的今宵出丑。”娘娘笑道:“大王何为出丑?常言道,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哩。且脱下衣服来,等我替你捉捉。”妖王真个解带脱衣。假春娇在旁,着意看着那妖王身上,衣服层层皆有虼蚤跳,件件皆排大臭虫;子母虱,密密浓浓,就如蝼蚁出窝中。不觉的揭到第三层见肉之处,那金铃上纷纷垓垓的,也不胜其数。假春娇道:“大王,拿铃子来,等我也与你捉捉虱子。”那妖王一则羞,二则慌,却也不认得真假,将三个铃儿递与假春娇。假春娇接在手中,卖弄多时,见那妖王低着头抖这衣服,他即将金铃藏了,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三个铃儿,一般无二,拿向灯前翻检;却又把身子扭扭捏捏的,抖了一抖,将那虱子、臭虫、虼蚤,收了归在身上,把假金铃儿递与那怪。那怪接在手中,一发朦胧无措,那里认得什么真假,双手托着那铃儿,递与娘娘道:“今番你却收好了,却要仔细仔细,不要象前一番。”那娘娘接过来,轻轻的揭开衣箱,把那假铃收了,用黄金锁锁了,却又与妖王叙饮了几杯酒,教侍婢:“净拂牙床,展开锦被,我与大王同寝。”那妖王诺诺连声道:“没福,没福!不敢奉陪,我还带个宫女往西宫里睡去,娘娘请自安置。”遂此各归寝处不题。
却说假春娇得了手,将他宝贝带在腰间,现了本象,把身子抖一抖,收去那个瞌睡虫儿,径往前走,只听得梆铃齐响,紧打三更。好行者,捏着诀,念动真言,使个隐身法,直至门边。又见那门上拴锁甚密,却就取出金箍棒,望门一指,使出那解锁之法,那门就轻轻开了,急拽步出门站下,厉声高叫道:“赛太岁!还我金圣娘娘来!”连叫两三遍,惊动大小群妖,急急看处,前门开了,即忙掌灯寻锁,把门儿依然锁上,着几个跑入里边去报道:“大王!有人在大门外呼唤大王尊号,要金圣娘娘哩!”那里边侍婢即出宫门,悄悄的传言道:“莫吆喝,大王才睡着了。”行者又在门前高叫,那小妖又不敢去惊动。如此者三四遍,俱不敢去通报。那大圣在外嚷嚷闹闹的,直弄到天晓,忍不住手轮着铁棒上前打门。慌得那大小群妖,顶门的顶门,报信的报信。那妖王一觉方醒,只闻得乱撺撺的喧哗,起身穿了衣服,即出罗帐之外问道:“嚷什么?”众侍婢才跪下道:“爷爷,不知是甚人在洞外叫骂了半夜,如今却又打门。”妖王走出宫门,只见那几个传报的小妖,慌张张的磕头道:“外面有人叫骂,要金圣宫娘娘哩!若说半个不字,他就说出无数的歪话,甚不中听。见天晓大王不出,逼得打门也。”那妖道:“且休开门,你去问他是那里来的,姓甚名谁,快来回报。”小妖急出去,隔门问道:“打门的是谁?”行者道:“我是朱紫国拜请来的外公,来取圣宫娘娘回国哩!”那小妖听得,即以此言回报。那妖随往后宫,查问来历。原来那娘娘才起来,还未梳洗,早见侍婢来报:“爷爷来了。”那娘娘急整衣,散挽黑云,出宫迎迓。才坐下,还未及问,又听得小妖来报:“那来的外公已将门打破矣。”那妖笑道:“娘娘,你朝中有多少将帅?”娘娘道:“在朝有四十八卫人马,良将千员,各边上元帅总兵,不计其数。”妖王道:“可有个姓外的么?”娘娘道:“我在宫,只知内里辅助君王,早晚教诲妃嫔,外事无边,我怎记得名姓!”妖王道:“这来者称为外公,我想着百家姓上,更无个姓外的。娘娘赋性聪明,出身高贵,居皇宫之中,必多览书籍。记得那本书上有此姓也?”娘娘道:“止千字文上有句外受傅训,想必就是此矣。”
妖王喜道:“定是,定是!”即起身辞了娘娘,到剥皮亭上,结束整齐,点出妖兵,开了门,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钺斧,厉声高叫道:“那个是朱紫国来的外公?”行者把金箍棒攥在右手,将左手指定道:“贤甥,叫我怎的?”那妖王见了,心中大怒道:你这厮——
相貌若猴子,嘴脸似猢狲。七分真是鬼,大胆敢欺人!
行者笑道:“你这个诳上欺君的泼怪,原来没眼!想我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九天神将见了我,无一个老字,不敢称呼,你叫我声外公,那里亏了你!”妖王喝道:“快早说出姓甚名谁,有些什么武艺,敢到我这里猖獗!”行者道:“你若不问姓名犹可,若要我说出姓名,只怕你立身无地!你上来,站稳着,听我道——
生身父母是天地,日月精华结圣胎。仙石怀抱无岁数,灵根孕育甚奇哉。
当年产我三阳泰,今日归真万会谐。曾聚众妖称帅首,能降众怪拜丹崖。
玉皇大帝传宣旨,太白金星捧诏来。请我上天承职裔,官封弼马不开怀。
初心造反谋山洞,大胆兴兵闹御阶。托塔天王并太子,交锋一阵尽猥衰。
金星复奏玄穹帝,再降招安敕旨来。封做齐天真大圣,那时方称栋梁材。
又因搅乱蟠桃会,仗酒偷丹惹下灾。太上老君亲奏驾,西池王母拜瑶台。
情知是我欺王法,即点天兵发火牌。十万凶星并恶曜,干戈剑戟密排排。
天罗地网漫山布,齐举刀兵大会垓。恶斗一场无胜败,观音推荐二郎来。
两家对敌分高下,他有梅山兄弟侪。各逞英雄施变化,天门三圣拨云开。
老君丢了金钢套,众神擒我到金阶。不须详允书供状,罪犯凌迟杀斩灾。
斧剁锤敲难损命,刀轮剑砍怎伤怀!火烧雷打只如此,无计摧残长寿胎。
押赴太清兜率院,炉中煅炼尽安排。日期满足才开鼎,我向当中跳出来。
手挺这条如意棒,翻身打上玉龙台。各星各象皆潜躲,大闹天宫任我歪。
巡视灵官忙请佛,释伽与我逞英才。手心之内翻筋斗,游遍周天去复来。
佛使先知赚哄法,被他压住在天崖。到今五百余年矣,解脱微躯又弄乖。
特保唐僧西域去,悟空行者甚明白。西方路上降妖怪,那个妖邪不惧哉!”
那妖王听他说出悟空行者,遂道:“你原来是大闹天宫的那厮,你既脱身保唐僧西去,你走你的路去便罢了。怎么罗织管事,替那朱紫国为奴,却到我这里寻死!”行者喝道:“贼泼怪,说话无知!我受朱紫国拜请之礼,又蒙他称呼管待之恩,我老孙比那王位还高千倍,他敬之如父母,事之如神明,你怎么说出‘为奴’二字!我把你这诳上欺君之怪,不要走!吃外公一棒!”那妖慌了手脚,即闪身躲过,使宣花斧劈面相迎。这一场好杀!你看——
金箍如意棒,风刃宣花斧。一个咬牙发狠凶,一个切齿施威武。这个是齐天大圣降临凡,那个是作怪妖王来下土。两个喷云爱雾照天宫,真是走石扬沙遮斗府。往往来来解数多,翻翻复复金光吐。齐将本事施,各把神通赌。这个要取娘娘转帝都,那个喜同皇后居山坞。这场都是没来由,舍死忘生因国主。
他两个战经五十回合,不分胜负。那妖王见行者手段高强,料不能取胜,将斧架住他的铁棒道:“孙行者,你且住了。我今日还未早膳,待我进了膳,再来与你定雌雄。”行者情知是要取铃铛,收了铁棒道:“好汉子不赶乏兔儿,你去你去!吃饱些,好来领死!”
那妖急转身闯入里边,对娘娘道:“快将宝贝拿来!”娘娘道:“要宝贝何干?”妖王道:“今早叫战者,乃是取经的和尚之徒,叫做孙悟空行者,假称外公。我与他战到此时,不分胜负。等我拿宝贝出去,放些烟火,烧这猴头。”娘娘见说,心中怛突:欲不取出铃儿,恐他见疑;欲取出铃儿,又恐伤了孙行者性命。正自踌躇未定,那妖王又催逼道:“快拿出来!”这娘娘无奈,只得将锁钥开了,把三个铃儿递与妖王。妖王拿了,就走出洞。娘娘坐在宫中,泪如雨下,思量行者不知可能逃得性命。两人却俱不知是假铃也。
那妖出了门,就占起上风,叫道:“孙行者休走!看我摇摇铃儿!”行者笑道:“你有铃,我就没铃?你会摇,我就不会摇?”妖王道:“你有什么铃儿,拿出来我看。”行者将铁棒捏做个绣花针儿,藏在耳内,却去腰间解下三个真宝贝来,对妖王说:“这不是我的紫金铃儿?”妖王见了,心惊道:“跷蹊,跷蹊!他的铃儿怎么与我的铃儿就一般无二!纵然是一个模子铸的,好道打磨不到,也有多个瘢儿,少个蒂儿,却怎么这等一毫不差?”又问:“你那铃儿是那里来的?”行者道:“贤甥,你那铃儿却是那里来的。”妖王老实,便就说道:“我这铃儿是——
太清仙君道源深,八卦炉中久炼金。结就铃儿称至宝,老君留下到如今。
行者笑道:“老孙的铃儿,也是那时来的。”妖王道:“怎生出处?”行者道:“我这铃儿是——
道祖烧丹兜率宫,金铃抟炼在炉中。二三如六循环宝,我的雌来你的雄。”
妖王道:“铃儿乃金丹之宝,又不是飞禽走兽,如何辨得雌雄?但只是摇出宝来,就是好的!”行者道:“口说无凭,做出便见,且让你先摇。”那妖王真个将头一个铃儿幌了三幌,不见火出;第二个幌了三幌,不见烟出;第三个幌了三幌,也不见沙出。妖王慌了手脚道:“怪哉,怪哉!世情变了!这铃儿想是惧内,雄见了雌,所以不出来了。”行者道:“贤甥,住了手,等我也摇摇你看。”好猴子,一把攥了三个铃儿,一齐摇起。你看那红火、青烟、黄沙,一齐滚出,骨都都燎树烧山!大圣口里又念个咒语,望巽地上叫:“风来!”真个是风催火势,火挟风威,红焰焰,黑沉沉,满天烟火,遍地黄沙!把那赛太岁唬得魄散魂飞,走头无路,在那火当中,怎逃性命!
只闻得半空中厉声高叫:“孙悟空!我来了也!”行者急回头上望,原来是观音菩萨,左手托着净瓶,右手拿着杨柳,洒下甘露救火哩,慌得行者把铃儿藏在腰间,即合掌倒身下拜。那菩萨将柳枝连拂几点甘露,霎时间,烟火俱无,黄沙绝迹。行者叩头道:“不知大慈临凡,有失回避。敢问菩萨何往?”菩萨道:“我特来收寻这个妖怪。”行者道:“这怪是何来历,敢劳金身下降收之?”菩萨道:“他是我跨的个金毛狲。因牧童盹睡,失于防守,这孽畜咬断铁索走来,却与朱紫国王消灾也。”行者闻言急欠身道:“菩萨反说了,他在这里欺君骗后,败俗伤风,与那国王生灾,却说是消灾,何也?”菩萨道:“你不知之,当时朱紫国先王在位之时,这个王还做东宫太子,未曾登基,他年幼间,极好射猎。他率领人马,纵放鹰犬,正来到落凤坡前,有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所生二子,乃雌雄两个雀雏,停翅在山坡之下,被此王弓开处,射伤了雄孔雀,那雌孔雀也带箭归西。佛母忏悔以后,吩咐教他拆凤三年,身耽啾疾。那时节,我跨着这犭孔,同听此言,不期这孽畜留心,故来骗了皇后,与王消灾。至今三年,冤愆满足,幸你来救治王患,我特来收妖邪也。”行者道:“菩萨,虽是这般故事,奈何他玷污了皇后,败俗伤风,坏伦乱法,却是该他死罪。今蒙菩萨亲临,饶得他死罪,却饶不得他活罪。让我打他二十棒,与你带去罢。”菩萨道:“悟空,你既知我临凡,就当看我分上,一发都饶了罢,也算你一番降妖之功。若是动了棍子,他也就是死了。”行者不敢违言,只得拜道:“菩萨既收他回海,再不可令他私降人间,贻害不浅!”那菩萨才喝了一声:“孽畜!还不还原,待何时也!”只见那怪打个滚,现了原身,将毛衣抖抖,菩萨骑上。菩萨又望项下一看,不见那三个金铃。菩萨道:“悟空,还我铃来。”行者道:“老孙不知。”菩萨喝道:“你这贼猴!若不是你偷了这铃,莫说一个悟空,就是十个,也不敢近身!快拿出来!”行者笑道:“实不曾见。”菩萨道:“既不曾见,等我念念《紧箍儿咒》。”那行者慌了,只教:“莫念,莫念!铃儿在这里哩!”这正是:犼项金铃何人解?解铃人还问系铃人。菩萨将铃儿套在犼项下,飞身高坐。你看他四足莲花生焰焰,满身金缕迸森森,大慈悲回南海不题。
却说孙大圣整束了衣裙,轮铁棒打进獬豸洞去,把群妖众怪,尽情打死。剿除干净。直至宫中,请圣宫娘娘回国,那娘娘顶礼不尽。行者将菩萨降妖并拆凤原由备说了一遍,寻些软草,扎了一条草龙,教:“娘娘跨上,合着眼莫怕,我带你回朝见主也。”那娘娘谨遵吩咐,行者使起神通,只听得耳内风响。半个时辰,带进城,按落云头叫:“娘娘开眼。”那皇后睁开眼看,认得是凤阁龙楼,心中欢喜,撇了草龙,与行者同登宝殿。那国王见了,急下龙床,就来扯娘娘玉手,欲诉离情,猛然跌倒在地,只叫:“手疼,手疼!”八戒哈哈大笑道:“嘴脸!没福消受!一见面就蛰杀了也!”行者道:“呆子,你敢扯他扯儿么?”八戒道:“就扯他扯儿便怎的?”行者道:“娘娘身上生了毒刺,手上有蜇阳之毒。自到麒麟山,与那赛太岁三年,那妖更不曾沾身,但沾身就害身疼,但沾手就害手疼。”众官听说,道:“似此怎生奈何?”此时外面众官忧疑,内里妃嫔悚惧,旁有玉圣、银圣二宫,将君王扶起。俱正在仓皇之际,忽听得那半空中,有人叫道:“大圣,我来也。”行者抬头观看,只见那——
肃肃冲天鹤唳,飘飘径至朝前。缭绕祥光道道,氤氲瑞气翩翩。棕衣苫体放云烟,足踏芒鞋罕见。手执龙须蝇帚,丝绦腰下围缠。乾坤处处结人缘,大地逍遥游遍。此乃是大罗天上紫云仙,今日临凡解魇。
行者上前迎住道:“张紫阳何往?”紫阳真人直至殿前,躬身施礼道:“大圣,小仙张伯端起手。”行者答礼道:“你从何来?”真人道:“小仙三年前曾赴佛会,因打这里经过,见朱紫国王有拆凤之忧,我恐那妖将皇后玷辱,有坏人伦,后日难与国王复合。是我将一件旧棕衣变作一领新霞裳,光生五彩,进与妖王,教皇后穿了妆新。那皇后穿上身,即生一身毒刺,毒刺者,乃棕毛也。今知大圣成功,特来解魇。”行者道:“既如此,累你远来,且快解脱。”真人走向前,对娘娘用手一指,即脱下那件棕衣,那娘娘遍体如旧。真人将衣抖一抖,披在身上,对行者道:“大圣勿罪,小仙告辞。”行者道:“且住,待君王谢谢。”真人笑道:“不劳,不劳。”遂长揖一声,腾空而去。
慌得那皇帝、皇后及大小众臣,一个个望空礼拜。拜毕,即命大开东阁,酬谢四僧。那君王领众跪拜,夫妻才得重谐。正当欢宴时,行者叫:“师父,拿那战书来。”长老袖中取出递与行者,行者递与国王道:“此书乃那怪差小校送来者。那小校已先被我打死,送来报功。后复至山中,变作小校,进洞回复,因得见娘娘,盗出金铃,几乎被他拿住;又变化,复偷出,与他对敌。幸遇观音菩萨将他收去,又与我说拆凤之故。”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那举国君臣内外,无一人不感谢称赞。唐僧道:“一则是贤王之福,二来是小徒之功。今蒙盛宴,至矣,至矣!就此拜别,不要误贫僧向西去也。”那国王恳留不得,遂换了关文,大排銮驾,请唐僧稳坐龙车,那君王妃后俱捧毂推轮,相送而别。正是:有缘洗尽忧疑病,绝念无思心自宁。毕竟这去后面再有什么吉凶之事,且听下回分解。